第21章 珍貴

珍貴

危盡之最近一直學到很晚。

還有一周便要進行這學期的期末考試,這次考試的成績将影響下學期的分班。他每天努力學習的原因很簡單,希望下學期能夠和雁渚在一個班。

危盡之按照雁渚給自己制定的複習計劃來分配在每一科上要花費的時間,把更多的時間留給了不擅長的物理。

晚上學了很久後第二天難免會有些困,危盡之便嘗試了各種方法讓自己打起精神來聽課。

最開始他從家裏翻出來個水杯,上課前接滿滿一大杯水,覺得困了就開始喝水。但他發現有時候喝水的效果不是那麽好,只能持續幾分鐘,而且會很想上廁所。

後來危盡之去問經常熬夜的于海稻,當天便聽他的去買了瓶風油精。危盡之滴在桌角,塗在自己的太陽穴和人中,确實挺有效,但覺得自己愈發要腌入味了。

後來他突發奇想,下課的時候去辦公室找了物理老師,叫他上課沒事就點自己回答問題。這是效果最顯著的一種,他每次上物理課都聚精會神,不敢走神和犯困。

張選一度以為他觸犯天條了,看危盡之的眼神都帶着憐憫。

熬了許久,終于熬到期末考試的前一天晚上。

第二天考試的話晚自習一般不講課,老師讓大家自由複習。對于大家來說,自由複習就是可以不用局限于教室,在學校哪複習都行,只要別高聲喧嘩。

危盡之希望自己能高度集中,便在這寒冷的天氣裏坐在了樓下噴水池旁邊的長椅上。

他埋頭寫着自己的卷子,寫累了就看看水池裏的金魚。

第一節課下課鈴打響,危盡之決定站起來走動會,圍着噴水池轉時看向正前方的教室,忽然想起那是雁渚他們班。

或許可以去看看雁渚在幹嘛。

危盡之想着便慢悠悠地走進教學樓,在一班的窗前張望了會,發現他們班待在教室裏的人很多,下課了也安靜地坐着寫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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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盡之掃視了一周,終于看見雁渚坐在靠門邊的窗邊,和自己就隔着面牆。

他往後退了幾步,來到後面那扇窗戶前,正正好好地對着雁渚。雁渚正在看語文作文,但桌面上鋪着的是數學卷。

危盡之輕輕敲了下窗,雁渚聞聲擡起頭來,看見是危盡之便把窗戶拉開了。

“怎麽了,盡之。”

危盡之扒拉着窗沿,道:“沒事,順道來看看你。”

“順道?”

“我們班主打一個分散式複習,我在噴水池旁找了個位置坐着刷題。”危盡之解釋道。

雁渚的目光落在他搭在窗邊的手上,骨節分明的手表面泛着紅。他問:“不冷嗎?”

危盡之沒注意到雁渚的視線,直接道:“還好吧,外面越吹風我越清醒。”

“下次穿厚些,容易着涼。”

危盡之怔住,随即道:“好。”

上課鈴響起,走廊上依舊喧鬧。

“上課了,我就先走了。”危盡之急匆匆地同雁渚道別,貼着牆邊往外走,與人流相逆。

危盡之回到原來的位置,發現自己的卷子被風掀翻在地,草稿紙被風不斷翻着頁,筆也掉落在一旁。

他蹲下來拾起那些東西,抖了抖卷子便重新鋪在腿上,墊着草稿紙開始做題。

過了一會,他感覺身邊驀然投下大片陰影,危盡之持筆的手一頓,擡頭探究是什麽。

是雁渚,手裏拿着一套試卷。

他在危盡之旁邊坐下,然後笑盈盈地解釋:“教室裏有些悶,想來這裏景色應該很好。”

危盡之愣了幾秒便回應了雁渚的笑:“确實,池子裏還有魚呢。”

接下來兩人安靜地寫着各自的試卷,耳邊偶爾聽見路過學生聊天的聲音,除此之外一片寂靜。

危盡之在寫出一道之前不會做的題後十分欣慰,盯着池子放空了幾秒。他忽然道:“你想回去嗎,雁渚。”

“回到你本來的世界。”

雁渚從試卷中擡起頭來,并不急着回答那個問題:“可能回不去了。”

“無論科技如何加速發展,在百年內造出一臺那樣的機器的可能性非常之小。”

随後雁渚回答了危盡之的問題:“相比之下,其實我更喜歡這裏。”

危盡之看着雁渚,有些不解:“我以為科學家都會更偏愛先進的世界。”

“科技水平發展到一定階段會遇到瓶頸,那裏正處于這樣的一個時期。”雁渚從容地描述着自己原來生活的世界,“那個世界枯燥而乏味。”

“你知道嗎,我醒來一段時間後發現了兩個世界的第一個不同之處,這裏的所有人都擁有情緒。”

危盡之歪着頭聽:“我不太明白。”

雁渚進一步解釋道:“每個人都有喜、怒、哀、樂,而且并不為此感到難堪。”

“在我原來的世界裏,情緒被認為影響發展的因素之一。在幾百年前有個實驗室研發出了一系列藥物用來剔除情緒,後來被列為每個醫院必需儲備的藥物。”

“一歲以下的嬰兒擁有最為完整的情緒,而按照法律規定,年收入達到一定金額的父母需要在一周內決定剔除掉嬰兒的哪些情緒。”

“這需要支付一筆昂貴的費用,底層階級的人根本支付不起,反之越是上層階級的人越擁有更少的情緒。于是鄙視鏈形成了。”

“有趣的是。”雁渚講到這忽然笑了下,“他們認為情緒少的父母孕育出來的嬰兒将不再擁有健全的情緒,或許可以逐漸免去這一程序。但出乎意料的是,無論嬰兒的父母擁有多少的情緒,嬰兒仍擁有完整的情緒。”

“太變态了吧。”危盡之瞪大了眼睛,驚得筆都差點掉在地上。他連忙把筆卡在卷子上,“那你呢?”

雁渚說:“我沒有注射過藥物。按理來說,我擁有完整的情緒,但我感受不到。”

雁渚父母所從事的工作達到了規定的年收入額,他本該接受注射。但在他出生的幾天後,父母意外逝世。

醫院聯系了爺爺,他拒絕讓雁渚進行藥物注射,和醫院溝通無果後便在第二天晚上帶着雁渚逃跑了。他們後來一直住在一個小城市,直到爺爺去世。

雁渚的爺爺是生物學家,已經被注射過藥物,但他一直反對這種做法,還參與了相關的組織。

他小時候一直讀的是最普通的綜合學校,周圍都是有情緒的孩子。所以雁渚認為自己小時候是能感知情緒的,但他那時懶得去展露。

雁渚在挑選專業時選擇了世界一流大學中物理系最為著名的那所。

但律法裏有一條規定,禁止任何從事科研活動的人員擁有三種以上的情緒。好在雁渚的爺爺提前為他做了些準備,給他弄了份僞造的證明資料。

于是他踏入了一個冷酷的社會。

看着雁渚平靜地講述着,危盡之覺得自己心口如被螞蟻啃食般絞痛,他知道自己所感受到的不是憐憫。

因為雁渚成長為了眼前這個溫柔而強大的人,他是最獨一無二的、被人仰望着的月亮。

他感到心疼。

危盡之聽見雁渚接着說:“但我來到這個世界以後逐漸能感受到一些情緒。”

危盡之記起雁渚之前會盯着別人看,偶爾表現出不解。他張了張嘴,到底沒有說出口。

雁渚是在觀察他們,試着模仿那些情緒。

“你喜歡能感受到嗎?”危盡之覺得無論是什麽情緒都不重要,在他看來最重要的是雁渚感受到時會不會不舒服。

雁渚盯着前面的噴水池:“其實我并不看重能否擁有情緒,我只是擔心你會因為我的異常而感到不适。”

“因為我很難理解別人的苦難,無法做到共情。”

危盡之被意料之外的答案砸中,就像他第一次被月光照到時那般手足無措。

于是他說得很鄭重:“雁渚,我永遠不會因為你無法理解別人的感受而把你當作異類。”

“你看,每個人都有不擅長的東西,這個就是你不擅長的東西。我們可能會短暫或永久地不擅長,但這通通沒有關系。”

“因為我不會只看到你這一點,我看到的是整個你,對我來說特別珍貴的你。”

珍貴到喜歡的程度。

雁渚在危盡之說話時便看向了他的眼睛,此時臉上是淡淡的笑意,恍然間令萬物黯然失色。

“盡之,我在第一次看到你時便覺得你很有趣,很獨特。”

“第一次?”

“在圖書館裏,你每天挪一點位置,還借走了我正在看的書。”

危盡之一直以為雁渚沒看見,現在很想找個地縫鑽進去。

“我一直在想你為什麽要靠近我,于是我拿着你的卷子找到了你。”

“後來我發現,這個問題的答案似乎不再那麽重要了。”

“很高興我們成為了朋友。”

教學樓外道路兩旁的路燈其實很亮,只是天氣實在是太過于寒冷,少年耳根的通紅一直蔓延到臉上,卻被誤以為是天氣的原因。

危盡之支吾着卻又誠心誠意:“我也是。”

随後兩人接着做題。無人述說距離在被拉近,就像跨越時空時那般太過靜谧,只有藏在雲後的月亮知曉。

少年總以為愛意要延着時間道盡。

臨走前,雁渚對危盡之說:“盡之,明天的考試加油。”

“好,我相信在你的輔導下我一定能行。”

危盡之不忘補充:“我同時堅信你依舊是年級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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