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章

第 1 章

我遇見一位先生,他是個教書先生。

那日我剛從北平的炮火中逃出來,西邊戰事嚴重些,我家的房子恰好倒了黴,一把火燒了個淨幹。

北平很大,對于我這個孤零零的人來說。

我在街上漫無目的的游蕩,還好這場仗沒有殃及更多的地方,否則我連個安身的地方都沒有了。

匆匆找了個小店面,口袋裏是昨天發的工錢,幸好沒拿出來。

點了一份炸醬面,不知道和我家門口那面館味道一樣不一樣。

還沒吃兩口呢,就看見了那位先生。

彼時我還不知道他叫蕭生。

那位蕭先生也點了份炸醬面,因着店裏沒什麽位置,他看了一圈,最後坐到了我身邊。

蕭先生衣服幹淨整潔,鼻梁上架着副金絲框的眼睛,他坐下時還從兜裏掏出一塊純白色的帕子,在凳子上擦了幾下。

他剛來,面還沒有做好,我見他四處打量,馬上眼神就要轉到我身上了,心裏不知為何竟有些緊張,我放慢了吃飯的速度,可着畢竟是裹滿醬料的大粗面,一雙筷子不留神,醬汁噴了我一臉。

蕭先生似乎是聽到了我盡力克制的驚呼,朝我望去,我幾乎是一瞬間紅了臉,感覺一股熱氣從脖子處蔓延至臉上。

我低着頭,用手背狠狠地蹭臉,可是沒有鏡子,蕭先生笑着看我把有臉上地醬汁挪到下巴處。

我聽見他的笑聲,有些低沉,是與我平日裏打交道地五大三粗地人不一樣的,很好聽,沒有一絲嘲弄的意味,可我還是感到羞恥。

我聽不到笑聲的時候,蕭先生遞過來一塊帕子,淡淡的香味傳來,我愣愣地有些不明白。

“不是剛才擦凳子的那塊。”他好像誤會了。但我也沒有多說,接過來說了聲謝謝。

蕭先生的炸醬面好了,店主端上來了兩碗,他沒有立刻吃。

我見他端着那兩碗面出去了。

這家店的大門正巧在我身後,可店家又往門上安了個簾子,恰好擋住門外的景象,我扭頭只看見蕭先生先放下手裏的一碗面,推開簾子,又端起那碗面,向外走去。

後來我才知道,蕭先生根本不是餓了來吃飯的,只是他看見路邊因為戰争失了家的一對母女坐在這家店的門口,先生說,這對母女應該是餓了。

我不知道自己為何被蕭先生帶了回去,他說他跟我有緣,見了我很親切,還說我長得很像他那過世的弟弟。

可能是因為從小就沒怎麽重視過吃飯這件事吧,通常就是賺錢了多吃點,賺不到了就先餓幾頓,已經十八歲的年紀長得卻像個十三四的小孩兒。

所以竟是因為我長得年幼?占了這份便宜?

蕭先生帶我回去後就開始教我讀書寫字,等到春季上學堂的時候我才知道原來他是個教書先生。

先生問我的名字,我答不上來,我從小就是個孤兒,跟着胡同裏的一個癡傻婆婆生活,等到再大些,我就出去打零活,那些領頭的人可不管你叫什麽,他們一般稱呼我們就喊“那小子”。我也不喜與旁人多交流,自然也就沒人問我叫什麽。

蕭先生非要幫我起個名字,他翻了書房好幾本書,就是沒找到一個令他滿意的字。

我問他,“你叫什麽?”

可蕭先生不回答我,他只是輕輕得說了句,“等你以後學到那些個字的時候,就知道了。”

許是平日裏與他相處多了,我便越發放肆,趁蕭先生沒在家,我偷偷溜進他的書房,扒拉了幾本先生的“教案”,應該是叫教案的吧,聽他提過幾句。

上面很是規整的寫了兩個字:“蕭生”。

我不是很會讀,只是勉強記住了是怎麽寫的。

夜裏蕭先生回來時,我見他眉頭難展,以為他發現了我偷偷翻他的東西,于是一晚上都揣揣不安。

只是第二天時,我見街上有人吆喝着賣報,這幾日蕭先生經常讓我讀報紙,為了多記些字,于是我便跑到那小販旁邊,問他要了份報紙,想着讓蕭先生教我認字,我想早些知道蕭先生的名字。

沒想到中午吃飯的時候,蕭先生一臉愁容的從外面回來,我連忙給他盛飯,可他只是吃了兩口便放下了筷子。

餐桌上恰巧放着我今早買的報紙,密密麻麻的字我是看不懂,但蕭先生是認識的。

蕭先生拿起報紙看了一眼,粗略地掃了幾下,便放下了。

“昨夜又打仗了。”蕭先生突然開口,我還在與那只雞腿作鬥争,火候有些大了,那肉便柴得很,我咬着吃了半天,嘴上滿是油光,聞言擡頭看向他。

蕭先生似是要說話的神情,又看看我,最終還是沒開口。

只是後來我才知道,那晚的戰場上死了一位蕭先生的遠方親戚,是與我名字相同的兩個字——葉庚。

上學堂的時候蕭先生便讓我同他一道,他站在講臺上,我就坐在他的一堆學生中,因着我基礎差,蕭先生讓我跟在他帶的小孩子中間。

同蕭先生生活的這段時間,我吃的很好,身高逐漸竄了上去,倒也不是太像十三四歲的孩子,這本來也就是先生過于誇大的說法。

坐在一群小孩子裏面難免要惹人非議。

蕭先生倒是淡淡地向旁人解釋,我是他的遠方親戚,前些日子失了心智,只能再跟着這群小孩子重新來一遍了。

我并不在意旁人如何看待,蕭先生這樣講必然有他的道理,我只願能一直同他在一起便好。

再往後的日子裏,我學的多了,蕭先生便讓我跟着他去了同齡人的課堂。

蕭先生似乎在這大人的課上講的少,一節課說不了幾句便開始讓我們寫文章,可我哪裏會呢,他還沒教我呢。

我只是在學堂發的本子上不停地寫蕭生的名字,這時候的我早已知道他的名字該如何念了。

“蕭生”這兩個字幾乎要被我寫爛了。

蕭生在底下走動的時候,特意來我這裏看我在做什麽,他用手輕輕拍我的頭,然後故做兇狀,呲着牙像只小兔子,我憋着笑,肩膀一聳一聳的。

我感覺我最近越發大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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