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近近
近近
鞋底與硬質木地板摩擦的聲音和球體撞擊的聲音，充斥着體育館。初秋暑氣難消，館內的空氣像過了一遍烘烤機，追逐着排球的少年們汗如雨下。
同隊的二傳将球托舉，抛向空中某個高度，孟近抓住時機，起跳，停滞，扣球。三色排球自他掌心劃破燥熱空氣，筆直飛向對面球員來不及接應的空檔，以一記完美扣殺，結束這場練習賽。
同隊隊友歡呼，孟近擡起手肘就着球服短袖擦去快流進眼裏的汗，同二傳手隊友擊掌慶祝。
隊伍贏球，隊友卻無精打采，擊完掌便肩膀一塌，俊臉垮得像個洩氣的氣球，“我失戀了。”
賀佑飛今天第一百三十二次唉聲嘆氣，頂着一張明明帥得很貴氣的臉，非要做出小媳婦咬手帕的怨男模樣，向好隊友好兄弟求安慰，“近近，哥失戀了。”
孟近似還沉浸在贏球的痛快中，不以為然，露出開朗陽光的笑，說話卻沒這麽客氣，“醒醒，你是沒追上人家，算不上失戀。”
姜望月，那個前後二十二次拒絕賀佑飛的女生，無論大一剛入學還是大二的現在，同宿舍同班男生的話題經常是她。
原因無他，她長得漂亮。
漂亮到大一軍訓時就因為一張無意間被拍到的迷彩服照，在學校出名。自稱高中風流韻事無數的賀佑飛，一眼拜倒在那張照片下，苦苦追求一年有餘，自然，未果。
姜望月刀槍不入、銅牆鐵壁的傳說，有賀佑飛一份功勞。
刀口撒鹽的孟近被冠以沒良心的稱號，賀佑飛轉頭奔向老父親隊長的懷抱。隊長寬慰，越漂亮的女人越難攻略，更何況那是著名的高冷女神姜望月，苦海無涯，回頭是岸，建議早日放棄三次元，投入我們虛拟戀愛大軍的懷抱。
前不久，某位臨大優秀畢業校友來母校推廣他研發的AI戀愛軟件，網絡定制虛拟女友或男友，虛拟戀愛便由此開始在學校風靡，隊長老方就沉迷虛拟戀愛無法自拔。
這會兒，老方見再次碰壁的賀佑飛如此頹唐，立刻發出誠摯邀請，“現實中的姜望月你追不到，網上用AI定制個啊。”
孟近撿球路過，微微皺眉，“不覺得有點變态嗎？”
“喲喲喲你心疼了？”賀佑飛沒個正形調侃，被拒絕多次，他這次終于死心，但仍有一絲不甘，于是見縫插針，向在場唯一擁有女神微信號的人提條件，“所以我都說請你吃頓飯，你把她微信號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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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近撿起地上排球丢過去，皮笑肉不笑：“十頓飯也不幹。”
關于他加了姜望月微信這件事，賀佑飛已經念叨整整一天。也就是昨天的事，沒什麽特殊原因，純屬巧合、意外。
巧合是指，昨天傍晚，他在食堂打飯，忘記帶餐卡，正想打個電話讓賀佑飛給自己送過來時，碰巧遇到姜望月。
意外則是孟近自己也沒想到。
他和姜望月同專業不同班，只每周偶爾某幾節課在大教室一塊上課，且從來沒坐到過一塊。
雖然是高中同學，但也是同級不同班，姜望月在高中并不像現在這般出名，他們在學校碰見的次數屈指可數，甚至是在上大學後，孟近才知道她姓名。
一貫對男生高冷的姜望月，跟他連姓名都沒有互通過的姜望月，竟然在那時發揮同學愛，給他刷了卡。
比起匪夷所思，更多的是受寵若驚，畢竟那是姜望月，那個姜望月同學。
孟近理所當然要還錢，當場就提出微信掃碼，把飯還她。姜望月也沒推辭，亮出來的卻是微信好友申請的二維碼。
孟近為此還愣了下，從賀佑飛那知道，姜望月因為長得漂亮，經常被男生要微信，即使沒要到微信也從別人那裏把號搞到手去申請加她，所以她把所有可搜索的方式都關了，也拒不加任何不熟悉男生的微信。
所以，他剛剛說的掃碼還錢，默認是掃她的收款碼。
在他愣神的工夫，姜望月目光望過來，她的眉眼像是貼合她的性格長的，眼皮和唇角都很薄，透着些難以接近的淡漠。
“怎麽了嗎？”她臉上沒什麽表情地問出這話。
孟近陡然回神，不太自然地摸了摸脖子，嘴角沒意識地在笑，“還以為你會給我收款碼。”
本來不想說這句的，不知怎的就把心裏話給說出口。大概是在她的注視下，他沒辦法撒謊。
姜望月果然頓了頓，像是被他提醒了一樣，“哦，那換一個。”
“別——”孟近一面懊惱自己這沒把門的嘴，一面手忙腳亂舉起手機，幸好手機聚焦夠快，他手速也夠快，在她退出頁面前，他成功掃碼，把好友申請發送過去。
但姜望月沒有同意。她還是亮出收款碼，方才的好友申請或許真的只是她一時失誤。
大概率是不會同意了，孟近挺懊惱地抓了下自己的頭發，剛運動完洗完澡，沒什麽耐心完全吹幹，半幹不幹的濕潤觸感，多抓幾下就會變成鳥窩，他又硬生生收手。
“我叫孟近，近水樓臺的近。”他做起自我介紹，接受過她的幫助，不管是出于禮貌還是其他，還是互通一下姓名比較好。
孟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自己真的把頭發抓成了鳥窩頭，姜望月的目光從他發頂落在他臉上，竟然淺淺笑起來。
意味不明的一個笑，很淺很淡，櫻色的唇瓣弧度彎得很小，卻讓她平日的疏離褪了幾分，冷淡也柔和不少。
孟近看得有些愣，又聽見她說：“姜望月。”
她彎起的唇瓣輕輕吐出自己的名字，又丢下一句，“室友還在等我，我先走了。”
随後，便轉身離開食堂。
孟近站在原地發愣，沒能從她的淺笑中走出來。手機震動一下，他低頭，微信彈出一條消息。
[月：我通過了你的朋友驗證請求，現在我們可以開始聊天了。]
月。
月亮的月。
食堂人聲嘈雜，熱氣也洶湧，孟近沉着腦袋，無措擡手壓在發頂，白淨的臉上唰地飛上一抹潮紅。
笑他的人已經走遠，他一個人在原地兵荒馬亂。
時間回到現在，賀佑飛還在抱着隊長凄凄切切，隊長還在苦口婆心勸他加入虛拟戀愛大軍。這樣的情景劇已經上演過數十次，孟近看得眼睛起繭。
他搖搖頭，擰開礦泉水瓶蓋，舉到唇邊正要喝，手機響了聲。沒放下水瓶，另只手拿出手機，斂目瞧了眼。
是條微信消息。
[月：你好，現在開始我是你的女朋友，叫你近近可以嗎？]
孟近整個人僵住，含在口中的水不受控地滑向喉腔氣管。
咳嗽聲震耳欲聾，他嗆得滿臉通紅。
這這這是……什麽情況？！
孟近嗆得厲害，連在那邊哀切的賀佑飛和使勁推銷AI戀愛的老方都看過來，問他有沒有事。
“沒事！”但願隊友沒聽出他慌張的聲音。
這條不知前因後果的消息讓手機變成燙手山芋，仿佛當頭被滿是彩帶的禮花砸中，驚喜猝不及防，又仿佛腳踩上雲端，飄飄然軟綿綿，毫無真實感。
正當孟近不知該如何是好時，對方又發來一條消息，文字裏透露出不滿的語氣：AI回消息也這麽慢嗎？
孟近愣了。
AI？虛拟戀愛的那個AI戀人？姜望月也玩這個？所以是發錯了消息？
微信有時候确實會發錯消息，之前還有人把給女朋友的消息發到了排球隊群，結果就是被隊友喊了好些天的“寶寶豬”。
姜望月剛剛稱呼她定制的角色是……近近，難道是……
雖然有被女生告白的經歷，但孟近還沒自戀到這個地步，畢竟那可是姜望月。可嘴角無意識地在上揚，心裏無法自控地在雀躍。
沒幾秒鐘，姜望月又發來一個消息：你好，進進。
她似乎并沒有發覺消息發錯人，還在若無其事跟他打招呼。
不過，這次是進退兩難的進，看來一開始是打錯字。這兩個字确實容易搞混，輸入法上“進”和“近”也挨得相近。
曾經被很多人把名字寫錯的孟近十分理解這種烏龍，輕輕舒了口氣，臉上潮紅褪去，劇烈跳動的心髒像失去活力般迅速慢下來。
原來是跟他名字差不多，所以發錯了人，而且還沒發覺。
貿然說穿……應該會讓她尴尬吧？
孟近盯着那條消息看了許久，最終還是放下。他不準備回複，打算讓她自己發現這出烏龍，而他佯裝不知就好。這應該是最合适的處理方式。
但，人不是永遠都站在應該這條線上。
孟近接住不知道從哪裏飛來的排球，随手往球場邊一扔，三色排球在空中劃出一道利落的抛物線，哐當一聲，精準落入球框。
放到地上的手機被撿起，他垂着眼睫，長指在屏幕上飛快輕點幾下，回複她的上一條消息：
你好，月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