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月月
月月
周日的前一晚,姜望月洗完頭洗完澡,把冷落很久的美容儀和面膜都翻出來。
她以前并不會這些,無論是穿衣打扮還是護膚化妝,都是高中畢業的暑假,哥哥教給她的。
姜弛星比她大六歲,是服裝設計師。雖然是服裝設計師,但經常被人誤以為是走秀模特。
他從小就愛捯饬自己,不光是在上學時期就不顧校規嘗試各種發色,還把又肥又醜的校服改造成別人穿不起或者穿起來像神經病的模樣,三天兩頭被學校喊家長。
姜望月的爸媽并不算很嚴厲的父母,但也被這個叛逆得仿佛基因突變的大兒子搞出心理陰影,從小就教育姜望月,不要像哥哥那樣過度打扮。
“不要像哥哥那樣”,這是姜家父母對姜望月說得最頻繁的一句,且後綴五花八門。
不要像哥哥那樣臭美,只想着穿衣打扮不管學習;不要像哥哥那樣神經,大年三十給所有親戚群發消息邀請他們來家裏吃年夜飯,就是為了方便讨拜年紅包;不要像哥哥那樣自戀,給他介紹了那麽多女孩子全部見一面就黃,還都是因為他嫌棄別人長得沒他好看。
姜家四口人,姜望月和姜爸姜媽都是內向安靜的社恐,姜弛星也是社恐,不過是基因突變的社交恐怖症。
姜望月也一直十分聽話地把哥哥當成反面教材,循規蹈矩、安靜低調地生活。
直到高三畢業的暑假,朋友小遙在高考完當晚,向喜歡的男生告白,因為要畢業了所以被拒絕也沒關系,于是社恐人士鼓起勇氣。
鼓起勇氣的結果,卻是被對方轉身就跟同伴在背後嘲笑容貌嘲笑身材,小遙傷心欲絕。姜望月見不得她一蹶不振,當場就拉着小遙回家,踹開哥哥的房門,讓哥哥給小遙好好改造。
姜弛星兩眼放光,欣然答應,條件是讓她也跟着一起。姜望月舍身陪朋友,甚至還陪着一塊去做了近視手術。
美容儀是哥哥送的,說是改造大成功的獎勵,姜望月和小遙一人一套。
剛收到時,姜望月每周還會像做任務打卡一樣按時用幾次,一開始用得細致,再漸漸敷衍,最後索性丢回抽屜裏吃灰——她實在不是什麽勤快的人。
不過今天晚上,她又變成剛收到美容儀那時的心情,對着鏡子,小心翼翼又十分細致地讓美容儀關照到臉上的每一寸肌膚,最後,又鄭重其事地敷上面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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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膜平整地貼上臉頰,姜望月把沾在手上的面膜水抹到脖子上,盤着腿等着面膜敷好的工夫,拿起桌上的手機,點開微信。
最近的樂趣,是回看和“AI孟近”的聊天內容,以及複習他的朋友圈。
她一向做事謹慎,不留痕跡,但馬有失蹄人有失誤,就在她去點開孟近的頭像,想要再去看他的朋友圈的時候,拇指一不小心,摁了兩下。
手機微震,聊天頁面立刻彈出一句:我拍了拍“JIN”。
手機變成燙手山芋,姜望月差點要把它給丢掉,幸好反應快,她想起微信更新後,拍一拍也有了撤回功能,于是連忙長按撤回。
然而,就在她長按拍一拍想要撤回的時候,聊天頁面上方的名字,變成“對方正在輸入中…”
下一秒,孟近的消息像兔子一樣蹦出來:我來啦我來啦。
姜望月的手指動作停住,習慣擡手想捂住一瞬變得熱燙的臉頰,指尖觸碰到濕潤冰涼的面膜才堪堪停住。
雖然知道孟近是出于好心,在給她扮演這個AI男友的角色,但她真的忍不住要浮想聯翩了。和在現實中的客氣與不熟導致的不自然不同,這對話太有熱戀中的情侶感覺,再這樣下去,她真的要沉迷其中。
姜望月索性跟他聊起天:你在幹什麽?
是不是也跟她一樣,在想明天的約會。雖然在他看來,那可能并不算約會。
孟近發來了一張照片,月亮懸在夜空中,像墨色棋盤中一顆圓潤發光的棋。
雖然照片裏的環境有些暗,但姜望月還是認出拍攝地點是運動場——她經常去運動場夜跑。
孟近只發來一張照片,沒說其他的話,姜望月卻一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是在說……在想她嗎?
糟糕糟糕,她要頂不住了,他怎麽這麽會呀!
臉上的面膜都不再服帖,姜望月差點要傻樂出聲。
孟近的消息又發過來:在運動場散步。
姜望月的笑容僵在臉上,盤在椅子上的腿放下來,腳趾開始動工。
原來他沒那個意思,只是在告訴她,他在運動場,是她又自作多情了。是不是因為今晚用了哥哥送的美容儀,所以她變得像哥哥那樣自戀?
姜望月坐直了身體,在輸入框裏打字,編輯了一半又停住,把那句“AI還會散步嗎”給删除。
不能這麽問,這是上趕着把天聊死,萬一孟近順水推舟不裝了,反問一句“你有沒有想過我其實不是AI”,那她豈不是要尴尬死?
她還沒想好怎麽走出這謊言美夢,且自己把防沉迷系統給暫時關機,沉醉其中。
姜望月改口問:這麽晚了還散步?
孟近回:這個時間,夜跑的人很多。
這會兒晚上十點出頭,在運動場夜跑和散步的人确實不少,姜望月也是夜跑大軍的一員。
今天沒下雨,空氣清新涼爽,她原本也想去夜跑,但想着得早點回宿舍好好護個膚,為明天的出行做準備,就沒去。
早知道孟近今晚會去運動場散步,就算是下雨下雪下冰雹,她也得去。
姜望月滿是遺憾地說:可惜我今天沒去。
孟近回:難怪。
姜望月問:難怪什麽?
孟近說:走了五圈,沒看見你。
他還發了個“柴犬哭哭”的表情包,可憐兮兮。
姜望月的心跳亂了節奏,像作弊拿到了事先就知道會中獎的刮刮樂:你是為了見我才散步的嗎?
孟近沒直接說是與不是,而是說:我早上起得來哦。
上次聊天,問他是晨跑還是夜跑,他選的晨跑,而她因為早上起不來,所以基本上都是夜跑。
姜望月的面膜已經不成型了,笑肌的運動讓服帖的面膜紙皺得亂七八糟。
怎麽辦,她好想現在立刻把面膜給撕了,飛奔過去見他。
姜望月又同他聊了一會兒,直到他先說了晚安,她才舍得放下手機。
把敷得太久已經幹透黏在臉上的面膜撕下來,爬上床鋪,又重新拿起手機點開微信,聊天頁面一路往上滑,翻到今晚最開始的失誤的拍一拍,從頭到尾把兩人的對話再回味一遍,這才捂着發熱的臉頰,閉眼睡覺。
周日早上,宿舍的鬧鐘統一呈關閉狀态,室友們都還在酣睡,姜望月沒被鬧鐘吵,也早早地睜開了眼睛。
太興奮了,她連昨晚做夢都是在和孟近聊天,雖然一醒過來就忘記了聊天內容,但腮幫子已經笑酸。
在床上躺了會兒,回籠覺的睡意完全醞釀不出來,姜望月索性起床,蹑手蹑腳把前一晚準備好的化妝包,拎到陽臺,關上門,在陽臺上化妝。
磨磨蹭蹭化完妝,離約定時間都還有兩個多小時,她就在宿舍心神不寧地待了兩小時,仿佛即将進入考場的考生,數着時間幹等,就連早餐也只用一瓶牛奶草草解決。
終于要到約定的時間,姜望月拿起手機和斜挎包,提前十分鐘下樓。女生宿舍區和男生宿舍區離得很遠,孟近跟她約的彙合地點是在女生宿舍樓的大門外。
整個女生宿舍區有好幾棟樓,呈日字型坐落,姜望月下了樓,一面往大門的方向走,一面給孟近發消息:我出發了。
孟近回得很快:我看見你了。
姜望月原本怕他等在女生宿舍門口,會尴尬,所以特意提前下樓,沒想到他反而早就先到了。她下意識擡頭,往大門口望過去。
孟近就站在大鐵門外的一棵樹下,穿着奶白色的連帽衛衣,一只手抄在兜裏,另只手拿着手機。
他身後的香樟樹枝葉繁茂,四季常青的樹葉,零星幾片被秋天染上紅色。
少年茶色的眸子同樣望向這邊,須臾便與她的視線接軌,抄在兜裏的手舉起來,朝這邊揮了揮。
揮灑如注的陽光下,他粲然一笑,明媚陽光撲面而來。
有那麽一瞬間,姜望月忽然能理解周幽王為什麽會烽火戲諸侯。
如果這個世界是本漫畫,此刻的孟近背景裏一定鋪滿陽光和鮮花,而她的背景一定畫滿扭曲的小人,正在捂着臉打滾,正在拿着喇叭尖叫,正在排着隊集體做心肺複蘇。
這幾秒的時間,她幾乎忘記人類是怎麽呼吸。
不像是自己走過去,而像是被一雙無形的手,推向那邊。
在她往那邊過去的時候,孟近也離開那棵香樟樹的樹蔭,朝大門口走過來。
他停在她面前,笑着打招呼:“早上好。”
同笑容一樣清爽的嗓音,宛如秋日雨後的空氣,讓人極力想要捕捉每一個字。
盡管現在已經是上午十一點,但他說早上好,那現在就是早上。姜望月低低地回了句相同的話,“早上好。”
身高差的緣故,她需要仰着頭才能與孟近對視,少年的目光像秋陽,照得她臉熱。
是常年打排球的緣故嗎?他的眼睛怎麽能這麽明亮?
只被他一個人看着,她竟然比開學站在講臺上做自我介紹還緊張。
姜望月錯開目光,不再擡頭,視線停在他平直寬闊的肩膀。
孟近似乎發現了自己方才的口誤,有些不自在地抓了下頭發,輕咳了聲:“現在應該算中午了,要先去吃飯嗎?”
捕捉到他聲音裏的微妙,姜望月飛快瞥他一眼,他的手指糾結地落在他那頭蓬松柔軟的發絲間,仿佛跟她懊悔經常沒發揮好一樣,他臉上有些許不自然的尴尬。
原來,他也不是那麽游刃有餘。
只飛快的一眼,姜望月就收回視線,抿抿唇角,忍住差點溢出的笑意。
怎麽會有人連尴尬的樣子,都充滿了少年感?
小動物絨毛般柔軟的茶色頭發,青澀掩飾局促的小動作,無辜又有些不知所措的清澈眼神。好像每一個細節,都在勾引她伸手,去摸一摸他毛絨絨的腦袋,給洩露了慌張的小狗順毛。
怎麽辦,還想再多看幾次他尴尬的模樣,她是不是很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