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五十九天

第五十九天

——不理解?我為什麽要理解?

江戶川亂步從鼻子裏哼氣,不爽地從位置上跳下來,不再去看太宰治。

“……嘁。名偵探可是好心提醒。“

至于後續會發展成什麽樣,他才不管。

在離開的前一秒,亂步扭頭看向已經重新換上笑顏的太宰治,癟了癟嘴,揮舞着拳頭說道。

“——記得給名偵探報酬。大阪七屋巧克力兩盒,記住了嗎!”

“嗨~嗨。”

目送着亂步的背影,太宰治保持着那張笑臉,緩緩收回視線。

他不緊不慢地踩着臺階,一步步走下樓梯。

噠、噠、噠。

腳步聲回蕩在空無一人的走廊上,久久未能散去。

樓下,「漩渦」咖啡廳。

一之濑悠馬心神不寧地推開咖啡廳的門。

門口的黃銅鈴随着客人的到來,發出清脆的聲響,回蕩在咖啡廳內。

這個點,咖啡廳裏并沒有什麽客人,安靜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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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內遵循着複古的裝修風格,深色的桌椅擺放整潔,打掃幹淨,各式各樣的咖啡機陳列在櫃臺後,錯落有致。

空氣中彌漫着一股香醇濃郁的咖啡豆烘焙過的清香。

怪不得姐姐會對這家店贊不絕口,走進這家店裏,莫名感覺整個人也跟着一起放松了下來。

“歡迎光臨。”

店長先生的聲音讓一之濑悠馬稍稍回過神來。他抿緊唇,朝着對方小幅度點了點頭,找了處靠窗的位置坐下。

“請問想要什麽咖啡呢?”

店員小姐将點單菜單放在桌上,輕輕推放在他的面前。

菜單上的咖啡種類很多。一之濑悠馬本就不經常喝咖啡,更算不上什麽咖啡愛好者,一時間有些眼花缭亂。

他只好随手指了一個,小聲說。

“那就這個吧……”

“——意式烘焙的話,會特別苦的哦。”

溫柔缱绻的男聲從背後響起,害得一之濑悠馬打了個激靈。

來者似乎渾然不覺,“小悠不喜歡特別苦的東西吧。”

店員小姐擡起頭,笑眯眯地看着來者。

“是太宰先生啊。歡迎光臨。”

“中午好,美玲小姐。”

穿着沙色風衣的青年笑了笑,自然而然地坐在了一之濑悠馬對面的座位上,一只手托着下巴,彎了彎眉眼。

“那,這邊就請為我們上兩份摩卡吧。”

“好的。沒想到是太宰先生的熟人啊。”

店員小姐笑了笑,然而卻得到兩聲不同的回應。

“是哦。”“不是。”

一之濑悠馬攥緊了手裏的菜單,擡頭卻對上對方深邃缱绻的鳶眸,心髒莫名停跳了一拍,有些狼狽地挪開腦袋。

然而他的動作幅度沒有收斂好,在外人看來格外明顯。

而店員小姐不知所以然,但見少年沒有繼續說話,只好先按太宰治的話來做咖啡。

少年在桌底下絞着手指。

……可惡。

為什麽這家夥要和自己坐在一起啊。

一之濑悠馬在位置上感到坐立不安,只能在心裏咬着牙小聲腹诽。

他想找點什麽看看,最好是書本之類的東西,可以豎起來擋住自己的臉——令他失望的是,周圍并沒有能作為轉移注意力的東西。

在這個黑發青年面前,一之濑悠馬總有一種莫名的畏懼感,想要躲開對方的聲音、接觸,甚至說是視線。

可是,自己也說不上來這是為什麽。

要麽只能歸結到,太久沒出門和人說話,有些社恐這件事上了。

然而,一之濑悠馬躲閃又不安的模樣,盡數收入太宰治的眼底。

黑發青年不動聲色地收回了自己目光。微微垂下眼睛,纖長的睫毛遮住鳶眸中的暗光,努力收斂起不斷從眼底流淌出的淤泥。

他露出自己最擅長的表情,就像以往那樣。

“吶,悠醬和姐姐是剛搬來橫濱的嗎,在這裏還住得習慣嗎……”

聽到對方親昵的稱呼時,一之濑悠馬微微皺了皺眉。

“‘悠醬’……請不要這樣稱呼我。我和您今天只是第一次見面,還沒熟悉到這種程度吧。”

他其實并沒有讨厭這個程度,只是莫名對這個詞産生了熟悉感。尤其是從對方口中緩緩吐出來時,總感覺哪裏怪怪的。

熟悉?不對吧,除了姐姐之外,沒有人這麽稱呼自己。

“……抱歉。”

太宰治沉默了一下,微微垂下腦袋,微長的劉海擋住他的神情。

『和擂缽街的那次不一樣,這次似乎是真的不記得自己了。』

『但是身體卻保留本能?』

『為什麽?』

『因為之前「游戲」失敗的「懲罰」?』

『……所以,你将我忘記了嗎?』

思緒飛快地轉動,看似雜亂無章的信息與念頭,不斷在太宰治的腦內閃過、拼湊在一起,逐漸變得完整。

然而越接近完整,他卻越覺得悲哀,一抹難以名狀的寂寞與憂愁緩緩地包裹住他,空氣中的氧氣似乎也變得稀薄起來。

『我們之間所有的事情,對你來說,都不是必要的嗎?所以才會那麽輕而易舉地忘記了我嗎?』

『真殘忍啊,悠。』

而店員小姐已經将咖啡端了過來,放在二人面前。

太宰治機械性地挪過杯子。

冰冷的指尖貼在杯壁上,裏頭滾燙的咖啡液透過瓷杯透出,卻未能讓他的手掌暖和起來,反而像是從他的身上汲取着溫度,變得更加冰冷。

『這次也是「游戲」嗎?還是說是真實的你呢?』

『……我應該怎麽做?』

他像是一只被人遺忘的黑貓,孤獨地用尾巴卷起自己,蹲坐在街邊的角落裏。

一之濑悠馬注意到面前青年露出的那一瞬間的脆弱。

這讓青年看起來并不像是個成年人,仿佛是個無助的孩童般,充滿了迷茫感。

一之濑悠馬頓時感到不知所措。

不就是一個稱呼嗎,用得着這樣嗎……

“……喂、喂……”

他咬了咬牙,自暴自棄地說道,

“……算了,随便你怎麽叫吧。”

“诶?”

聽到悠馬的聲音,太宰治擡起了頭,臉上本能地帶上了溫潤如玉的笑容。

看到對方臉上的笑容,一之濑悠馬癟了癟嘴,感到一絲煩躁。

明明男人對于自己而言,只能算是個陌生人,但他卻讨厭這個叫做太宰的青年臉上這副表情——心裏并不開心,卻露出這種笑容,像是個不稱職的演員,表演得爛透了。

一股莫名的沖動占據了理性,他脫口而出道。

“不想笑的時候就別笑。”

說完一之濑悠馬就後悔了,整張臉漲得通紅,恨不得在地上找個地洞鑽進去。

該死的,自己在幹什麽啊!

對一個算不上熟悉的家夥指手畫腳,一點禮貌都沒有。

日本是很注重陌生人之間距離的國家。這種幾乎算是冒犯別人的言行,讓一之濑悠馬自己也尴尬不已。

坐在自己面前黑發微卷的青年也愣愣地盯着自己,臉上原本的笑容也消失了,變得錯愕,而眼神中卻帶上一絲自己無法讀懂的情緒。

是生氣吧?

唔,不管是誰這個時候都會生氣的。

他張了張嘴巴,耳垂通紅,想要朝對方道歉。

“對不……”

“噗。”

卻聽見面前的青年忽然撲哧一下,眯起了眼睛,精致的眉毛微微彎起;笑過之後,那雙多情的桃花眼注視着他,莫名讓人感覺到一種含情脈脈的錯覺。

“呵呵,抱歉,因為我實在是太開心了啊——”

太宰治嘆息着,像是得到什麽救贖一般,臉上的笑容不再是那副虛假的模樣,多了幾分真切。

男人的聲音溫柔,清亮的同時又帶着成年人的沙啞,上挑的尾音聽起來說不出的缱绻。

“果然是……嗯,真是太好了啊。”

其中幾個字,太宰治似乎無意間壓低了聲音,像是自言自語地喃喃般,即便是坐在他正對面的一之濑悠馬,也沒能聽清楚。

“悠果然是溫柔的人啊。”

面前的黑發青年忽然擡起頭,望着自己微笑。

“——我和你的「相遇」,是命運的選擇吶。”

……這聽起來好像是什麽奇怪的搭讪套路。

然而,對方無論是眼神還是聲音,都隐隐透露出一股認真,那股魅力無論是男女都不由得為之愣神;

尤其是太宰治那張精致漂亮的臉,含情脈脈望着你,說出這般撩動人心弦的話,若是換成一些心防較低的女性,早就繳械、心動不已。

但在身為直男的一之濑悠馬聽來,卻有種說不出的怪異和微妙。

盡管如此,他的臉頰還是忍不住燒紅起來。

為了遮掩自己的不好意思,一之濑悠馬趕緊低下腦袋,輕輕呷了一口咖啡緩解尴尬,卻在咖啡入口的那一瞬間,忍不住眯起了眼睛。

“好喝嗎?”

“嗯……”

奶油牛奶的甜蜜正好中和了咖啡的苦澀,夾雜着屬于巧克力特有的香醇,比他想象中的還要好喝。

太宰笑了笑。

“我就知道,你會喜歡這個味道的……”

“說得好像你認識我很久一樣。”

“這種事情,說不準哦。”

青年的聲音聽起來虛無缥缈,遙遠地仿佛是遠方的人在低吟着什麽。

一之濑悠馬有些愣神。

黑發青年朝着自己伸出了手。男人的手掌很大,骨節分明,白皙纖長,而手腕處卻纏着一層厚厚的繃帶,不僅如此,解開一節扣子的衣領處,也能看到男人的脖頸處纏繞着的繃帶。

太宰治輕輕地撚起臉頰幾縷鬓發,像是對待什麽寶物般,溫柔又珍惜地将那縷碎發別在他的耳朵後面。

指尖有意無意地蹭過柔軟的耳垂,惹起一陣古怪的癢意。

男人垂下眼睛,鳥羽玉般烏黑濃密的睫毛掃下一片陰影,低聲道。

“或許我們曾經真的見過,在過去的某一個時刻,在幻想的夢境裏……”

“——不要拿搭讪的話術來對付我。”

一之濑悠馬回過神來,漲紅着臉擡手拍開了對方的爪子,氣哄哄地說道。

“啊哈,被發現了嗎?悠醬有心動嗎?”

“咳、咳……哈?怎麽可能啊,我可是男生啊。想要搭讪的話,你還是去找可愛的女孩子們去吧。”

在太宰治有意無意的引導下,不知不覺間,一之濑悠馬逐漸放松了下來。之前對于太宰治詭異的緊張感逐漸消失,說話的語氣也自然起來。

無論自己說什麽,太宰治都能輕而易舉地接上話,進一步擴展。和他聊天确實是一件很舒服的事。

所以,之前為什麽會對太宰感到忌憚和恐懼呢?

心髒像是缺了一塊,讓他的眼神變得有些茫然。

不過,這似乎也并不是什麽很要緊的事。

“欸~原來你之前和姐姐一直都住在北海道啊,那裏可是個寒冷的地方。”

“一直是兩個人?”

“是嗎,沒想到悠居然會做料理,我可是一竅不通。”

“啊,悠很喜歡姐姐呢。”

太宰治摩挲着杯壁,不動聲色地從對方的身上套出更多的信息。

曾經學會的操心技巧,在這個時候也派上了用場。從悠的口中一點點拼湊出他過往的日常。

玩過拼圖嗎?最開始的時候,拿起那片拼圖毫無頭緒,放在這裏不對,放在那裏也不對;随後在拇指和食指間滾動過數百次的拼圖,一塊接着一塊自己落在位子上,絲毫不差。

終于,一塊塊拼圖歸位,完整的人終于呈現在自己面前,那種安心感讓太宰治的笑容一點點加深。

他想要了解更多,更多有關悠的事情。

他想要知道悠的全部。

當意識到自己抱着一種全新但并不陌生的心情注視着面前的人時,太宰治努力克制住自己在心中翻騰的黑泥,盡量露出溫和柔軟的那面。

“悠平時休息日會做什麽呢?”

“大概…就打打游戲吧。”

摩挲着杯壁的手指僵住。太宰治嘴唇翕動,聲音也微微一頓。

“……「游戲」、嗎……悠很喜歡「游戲」?”

“算、算是吧。”

這樣說會不會太阿宅了點。

正當一之濑悠馬低頭喝着杯子中的咖啡時,忽然感受到一股莫名的視線。

那種感覺,實際上很難描述。

硬要說的話,像是行走在空無一人的小巷裏時,在毫無知覺的時候,被某種陰冷潮濕的不知名生物盯上。那股視線令他頭皮一陣發麻,一種毛骨悚然的戰栗感讓他微微發抖。

一之濑悠馬本能地擡起頭,然而坐在自己面前的太宰治臉上依然保持着和藹可親的笑容,和之前似乎并沒有什麽異常。

“怎麽了,悠?”

“不、沒什麽……”

是自己的錯覺吧。

一之濑悠馬挪開了自己的視線。

然而,當他剛挪開視線的那一秒,在他未曾注意過的角落,太宰治臉上的笑容忽然冷了下來。

他發現自己的雙眼愈發帶着恐怖的情緒,亂七八糟的念頭和想要做的事在腦內排起了長隊,在心中蠢蠢欲動。

『你還會丢下我嗎?』

他必須做點什麽,才能夠攥緊對方。

那一瞬間,腦內的計劃已經羅列出幾十條,溫和的、保守的、瘋狂的、極端的……

那些計劃什麽結果都有,卻唯獨沒有放手。

隐藏在黑暗之中的蜘蛛默不作聲,為那渾然不覺、什麽都沒發現的獵物編制好蛛網,等待着對方撞上陷阱後,用綿密牢固的蛛絲将對方緊緊纏繞,層層密不透風地包裹起來,成為自己的食物。

“叮鈴。”

黃銅鈴再次響起,卻只有一之濑悠馬擡起了頭,看向門口,發現是來者是繪裏奈後,眼睛一亮。

“姐姐。”

雖然平時在家會直呼繪裏奈的名字,但出了門,一之濑悠馬更多的時候還是喊姐姐。

“小悠,抱歉久等了吧。呀,太宰先生。”

“繪裏奈小姐忙好了嗎?”

“是的。”

一之濑繪裏奈朝着太宰治禮貌一笑。

“抱歉了,太宰先生,我們現在要走了,有空的話我們下次再聊吧。”

“……當然。”

要走了嗎。

太宰治臉上雖然笑着,心卻猛地一沉。

他不想讓悠消失在自己的視線內——這個念頭迅速擁有了壓倒性的力量。

太宰治努力克制着自己心中猙獰的情緒。他在心中深吸一口氣。

沒關系,畢竟姐姐還在這裏,還會下次機會——要是他能留下就好了——如此一來,自己就能——悠會離開——把他關起來——

腦內思緒萬千,當他誤以為自己已經克制住內心那些可怕的念頭,一之濑悠馬站起了身。

當看見對方轉身準備離開時,太宰治又不可避免的慌亂起來,下意識伸手緊緊地攥住了黑發少年的手腕。

“唔!”

一之濑悠馬本能皺了下眉。

太宰治看起來纖細瘦削,不像是什麽長期鍛煉的人;即便如此,對方依舊是個成年男人,手勁大得吓人,捏得悠馬的腕骨生痛。

意識到自己的動作讓悠吃痛了,太宰治猶豫了一下,緩慢地卸下力道。但他沒有就這麽松開,而是擡手微微整理了一下悠的衣領。

黑發青年這才不緊不慢地松手,垂下眼睛,輕聲道。

“抱歉,那就不打擾二位了。”

再從店門走出的前一秒,一之濑悠馬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太宰治,然而卻意外撞上了對方的眼睛。

穿着沙色風衣的黑發青年一動不動地坐在原處,像是一尊沒有生命的雕像,安靜又沉默,死死地注視着自己。

剛剛還溫柔注視着自己的鳶色眼眸,此時一片漆黑,看不見光。

仿佛是最深最黑暗的泥沼,一不留神便會從那片幽深的泥沼裏伸出宛如巨型水螅的觸手,抓住他的身體拖入其中。

瞬間,體內奔騰的血液變得冰冷。一股寒意從腳底順着一之濑悠馬的後背爬上了腦髓,雙耳似乎能夠聽見微弱而高亢的響聲。

而太宰治似乎也沒料到他會回頭,微微一愣,轉而露出一抹微笑,如同某種冰冷滑膩的爬行動物。

他朝着自己做了個口型。

「我們下次再見吧,悠。」

從武裝偵探社離開之後,繪裏奈和悠馬随便找了個地方吃了午飯,下午便去了橫濱最繁華熱鬧的中心商業街。

不過,一路上一之濑悠馬有些精神恍惚,就連姐姐和自己說話都心不在焉的。

他不理解太宰治最後那個行為的意思,也看不懂對方那深沉又漆黑的眼神之下,包含着怎樣的想法和情感。

原本在咖啡廳聊天時卸下的防備,不知不覺間又重新被豎起。

一之濑悠馬擡手摸了摸自己的耳廓,上面還殘留着對方指尖觸碰時微妙的粗糙感。

——那家夥,真的很奇怪。

還是盡量避開吧。

他深呼吸一口氣,在心中做出了決定。

比起這個,還是專心點和姐姐一起玩吧。

姐弟兩個正在橫濱最有名的和果子店排隊。

這家和果子店的羊羹和櫻餅最出名,不少外地游客紛紛慕名前來品嘗。

然而排隊的時候,繪裏奈的手機再一次響了起來。

“摩西摩西,這裏是一之濑……是、是,嗯,好的。我明白了,馬上就過來。”

果然不出二人所料,又是一通加班電話。這就是在警局工作的不妙之處,加班是常事外,有什麽緊急任務必須随叫随到。

“抱歉了小悠,姐姐又要走了;這兩天可能會住在局裏,晚上不回來了。”

“沒事。”

“……藤田先生說,今天的假期會兩倍補償,加到我的年假時間裏,到時候我們再一起出去玩吧。”

“嗯。”

對于姐姐警察工作的繁忙,一之濑悠馬表示理解,乖巧地點點頭。

繪裏奈匆匆地離開,而一之濑悠馬則繼續排隊——羊羹應該能放兩天,到時候放在冰箱裏,等姐姐回來再吃。

悠馬排到隊買完和果子,順路又去了店裏看看有沒有新游戲——反正他一個人在家,也沒有什麽事情好做。

不過令他失望的是,他逛了一圈也沒找到心儀的游戲。

橫濱的夜晚一向來得很快,他從店門走出來,屋外的天色已經徹底暗了下來。

剛開始,一之濑悠馬還記得姐姐之前提醒過自己的話,有些緊張,然而望見周圍還是一副繁華的夜景,商業街上人來人往,絡繹不絕的樣子,他也逐漸放松了下來。

橫濱的夜晚,似乎并沒有自己想象的那麽可怕。

“快點回去吧,羊羹和水玄餅需要放冰箱呢。”

他一邊嘟囔着,拎着手中和果子店的紙袋,準備回家。

然而一之濑悠馬從商業街走出去後,這才意識到他似乎高估了自己的找路水平。再加他和姐姐才剛搬來橫濱不久,對着附近人生地不熟的,很快便越走越偏,将自己繞了進去。

附近的人也越來越稀疏,陌生但又有些熟悉的環境,讓他下意識止住了腳步。

“奇怪,我是不是來過這裏?”

一之濑悠馬皺起眉,小聲嘀咕着。

他确信自己來橫濱後是第一次出門,而這附近的環境卻莫名有些熟悉。雖然心理學上這種事情也是時有發生,被稱之為幻覺記憶。

一之濑悠馬思索了一下,決定如果再找不到路,那就幹脆忍痛花一筆錢,打車回去好了。

“咚!”

“唔、啊…”

隐約間,一之濑悠馬似乎聽見了什麽聲響。

他聽的有些不真切,卻再一次感到熟悉。這種既視感,本能地呼喚着他去靠近聲音的源頭,一探究竟。

一之濑悠馬沿着剛剛自己所聽到的聲音的方向前進,稍微一繞,轉過某一個灰紅色的牆角,進入到一個陌生的小巷。

下一秒,一之濑悠馬便後悔了。

一股淡淡的血腥氣味從鼻腔鑽了進來,順着精神末梢進入大腦。

人類刻在基因之中的避險本能,讓一之濑悠馬的身體僵硬在了原地。

他望着眼前倒在地上的一片生死不明的軀體,一個穿着黑色西裝戴着複古禮帽的青年踩在那堆人山上,血色一點點爬下了臉蛋。

他腦袋裏忽然冒出了姐姐嚴肅又認真的聲音。

『‘——橫濱這裏曾經是租界,人員魚龍混雜,夜晚出門容易遇到危險。’』

『‘……尤其是黑手黨,千萬不要去招惹他們啊,小悠。’』

——該死的!自己不會真的這麽倒黴,正好撞上黑手黨們的處理現場吧!

一之濑悠馬在心中咬牙切齒,怒罵着幾分鐘之前好奇作死的那個蠢貨自己。

他本能地咽了口唾沫,喉結上下滾動,想要裝作沒看見的樣子趕緊離開。

然而在場的第三者這麽一點點微小的動靜,卻被那唯一一個站立着的黑西裝男人捕捉到,猛地看向了小巷口一之濑悠馬所站立的位置。

『……悠?』

咯噔。

心髒猛然停跳。

像是被一種兇猛的野獸盯上了,一之濑悠馬背後冒出地冷汗瞬間浸透了衣服,濕透一片。

——至少趕緊拐到商業街這樣人多的地方,那人應該不會在大庭廣衆之下,衆人眼中動手。

腦內果斷做出目前最理智的判斷,一之濑悠馬轉身想要逃跑。

在悠馬的計算中,明明那個男人距離自己還有一段距離,追上自己至少也要花費一些時間。

然而那個男人動作卻快得不可思議,僅僅是幾個呼吸的瞬間,那一道黑影從小巷內竄了過來,一只戴着黑色手套的手,猛地從身後拽住了自己的手腕,将他拖入黑色的小巷中。

下一秒,一之濑悠馬被對方狠狠地摁在了牆壁上,冰冷堅硬的石灰牆壁撞得他後腦勺一陣眩暈。

“嘶……痛。”

一之濑悠馬還在吃痛于後背以及後腦勺和牆壁的撞擊,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他想要開口,告訴對方自己不會把看到的事告訴警察。

然而肩膀上猛然攥緊的手掌,幾乎要将他的骨頭捏成粉碎,痛得他從眼角冒出了幾滴生理鹽水,所有的聲音又再次咽了回去。

淚花打濕眼睫毛,将其粘黏到一塊。一之濑悠馬費力地睜開眼睛,卻看到對方的表情,憤怒、悲傷、錯愕、暴戾、難以置信……各種感情混雜在一起,讓自己難以理解。

穿着黑色西裝的赭發青年雖然比自己略矮一些,頭頂的黑禮帽下壓,擋住大部分表情,但身上帶着一股暴戾又兇殘的上位者氣息,讓他無法動彈。

接着,赭發男人緩緩擡起了自己的腦袋。

借助遠處朦胧昏暗的路燈,一之濑悠馬看見了對方那雙如同大海一般的眼睛,明明是金屬質感的钴藍色,此時卻像是暴風雨來臨前夕的天空。

渾濁、陰沉,翻滾着厚厚一層烏雲,帶着一種令人恐怖的危險感,鋪天蓋地地朝他壓了過來。

摁住自己肩膀的手力氣愈發粗暴,周圍沉下來的空氣令悠馬變得似乎無法呼吸。下一秒,原本捏住肩膀的手掌猛然掐緊了自己的頸部,把所有聲音都堵了回去。

一之濑悠馬想要掙紮,卻發現自己的身體無法動彈,像是被施加了千萬噸重力般被桎梏在原地。

他聽見男人充滿着怒意,和其他不明的暴戾情緒,像是強忍住撕咬獵物脖頸欲望的野獸。

赭發青年的表情咬牙切齒,眼神帶着一股令人恐懼的危險感,聲音沙啞低沉,

“悠……你這混蛋,居然還他.媽敢出現在我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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