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春夏秋冬（二）
春夏秋冬（二）
伊漫收到南珂短信的時候還沒徹底醒酒，卷着被子在床上迷糊了好一陣，才睜着一只眼睛去摸手機。
點開微信，看到南珂給她發了三個問號。
時間分別是，早上七點，八點，以及九點。
大概是微信不回，才發的短信。
伊漫目光渙散地盯着手機，迷茫地想自己上一次被人這麽催還是在學校搞論文的時候。
她撓了撓臉，直接啞着聲音發過去一條語音：“您在這定點報時呢。”
伊漫前段時間一直秉着教師的職業道德，每天矜矜業業觀察南珂，以至于自己半個月沒參加任何娛樂活動。
昨晚好不容易下了個早班，晚上和陶周周他們吃完海鮮自助就滾去酒吧，直接嗨到淩晨四點。
擱着以前，她差不多要睡到下午四點。
眼下跟不良少女直接多了個女兒似的，幹啥都盯着。
伊漫煩躁地抓了抓頭發，看到南珂回一句：【我們約好的】
五個字。
伊漫幾乎立刻就能想到南珂的表情——大概還是面無表情，只是唇角微微下壓，漆黑的眼睛藏滿不悅，卻倔強地不肯顯露出一點脆弱和委屈。
沒轍。
伊漫就吃這一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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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向如此，對嘤嘤嘤的撒嬌視而不見，對沉默不語咬碎了牙往肚子裏咽的倔強為之動容。
有時候伊漫會想，幸虧南珂還是個小孩，但凡她再大個兩三歲，伊漫都會覺得她的所作所為是有所企圖的。
【你放我鴿子】
南珂又發過來五個字。
直接，坦率，毫不掩飾。
一個恰逢青春期，缺愛又孤獨的小朋友的正常反應。
伊漫無語又好笑，“誰放你鴿子了，你跟我約幾點了麽。”
南珂：【你摳字眼】
南珂：【你在心虛】
我虛你大爺。
伊漫翻了個白眼，這麽一折騰，她也不困了，除了大腦昏昏沉沉的，也沒什麽太大的不良反應。
光腳下床，晃晃悠悠往衛生間走，手機放在洗手臺上，直接點了語音通話。
過了幾秒鐘電話才接通。
南珂剛把耳機戴上就聽到一陣嘩啦啦的水聲，她一怔，腦海裏迅速閃過不少耐人尋味的畫面。
耳尖突的染上粉色，她眼神躲躲閃閃，偏開頭輕輕咳了一聲。
對面水聲戛然而止，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然後傳來電動牙刷的聲音。
南珂頓時明白了什麽，表情微妙的一僵，耳尖變得更紅。
伊漫沒開視頻，一邊刷牙一邊看鏡子裏自己眼下的黑眼圈，眉頭緊緊皺起，含糊不清埋怨：“我矜矜業業花大把價錢抹眼霜塗精華，你這一條短信直接給我搞廢了。”
南珂一句沒聽懂，也沒打算再問。她坐在窗臺前，陽光照亮了桌子，手背一層暖意，連唇角都變得柔軟起來。
黑色的瞳仁印成淺褐色，深處流光四溢。
耳邊洗漱聲減少，緊接着是噼裏啪啦拍打臉頰的聲音。
南珂皺了皺眉，忍不住問：“你在做什麽？”
“護膚。”伊漫正往臉上拍爽膚水，“別着急，也別羨慕，以後你也有的是時間捯饬。”
南珂扯了下唇角，只當自己聽了句廢話，她問：“你什麽時候過來。”
“你這都從哪學來的命令口吻。”伊漫歪頭看了眼時間，“一起吃個午飯？”
南珂沒有思考，“好。”
……
不到十一點半，伊漫抵達約好的餐廳，是她特意挑選的一家老字號。
車子停好，下車，就看到南珂在餐廳門口站着。
難得沒穿校服。
但也沒什麽新意。
還是老一套，T恤牛仔褲帆布鞋。
她低着頭玩手機，手指靈活地敲屏幕，不知道是在聊天還是打游戲。
伊漫眼珠子轉了一圈，停下腳步，悄悄繞去另一個方向，走到了南珂背後。
左手拍了下南珂的左肩。
南珂下意識從左邊回頭。
空無一人。
她一頓，回頭。
伊漫的笑臉近在咫尺。
桃色眼妝，眼皮零星閃光，獨有的桃花眼上挑眼尾，撲面而來是有些辛辣的玫瑰味。
南珂瞳仁驟縮，心跳仿佛停了下，又仿佛在劇烈跳動。
恍惚間，她從那雙咖色瞳仁裏看到了自己的臉。
“玩什麽那麽上心，上學能有這一半用功——”伊漫沒察覺南珂有什麽異樣，順手把南珂的手機抽走，低頭一看。
“……”
艹。
扇貝APP。
她居然在這背單詞呢？！
伊漫默不作聲将後面的吐槽咽回肚子裏，擡頭，看到南珂一臉看戲的表情。
“……”
死小孩。
“初中能有這一半用功，就進不了七班了。”南珂唇角若有似無的笑。
伊漫一噎，面無表情把手機塞回南珂手裏，“不，你還是會在七班，因為你當初壓線進的七中。”
南珂：“……”
“所以別掙紮了。”伊漫擡手捏了下南珂的臉，然後一副大佬模樣，“跟上，南學渣。”
南珂：“……”
*
伊漫常年在國外，口味偏甜口，還喜愛一些油炸的。
在南珂眼裏，這些統統都是不健康的。
她看着伊漫清瘦纖細的手腕和線條明顯骨感十分的鎖骨，不由得蹙眉打斷：“你點的都是什麽？”
伊漫完全沒覺得哪裏不對勁，“怎麽？你不喜歡啊，那等我點完了你再點你喜歡的。”
南珂伸手把菜單搶了回來，“吃不完。”
伊漫“啧”了一聲，伸手要搶回來，南珂迅速往後靠，躲開伊漫的進攻，扭頭要求服務生去掉了幾個油炸的，然後添了一份粥和素菜。
伊漫想要補回來，南珂冷冷出聲：“還沒醒酒能不能別吃那些亂七八糟的。”
伊漫頓了頓，目光投向南珂。
她頗有些意外地挑起了眉，與此同時看到南珂唇角壓出一抹不太自然的弧度。
嘁。
真是別扭。
伊漫擺手示意服務生可以去下單了，然後托着下巴，一動不動，含笑盯着南珂。
南珂被她盯煩了，“看什麽！”
伊漫唇角笑意更深，“看看我們七班的班長關心老師時的光輝模樣。”
南珂：“……無聊。”
伊漫“噗嗤”一聲笑出來，起身走到南珂旁邊。
南珂不為所動，微微擡頭，“又怎麽了？”
伊漫拿胳膊肘推南珂的肩，“往裏面坐。”
南珂半個身子僵住，“對、對面不是有位置麽。”
伊漫居高臨下，“我就想跟你一起坐，有問題？”
南珂抿了抿唇，站起了身。
伊漫驚，“南珂你如果敢讓我坐着你滾到對面——”
“你坐裏面。”
伊漫沒反應過來，“啊？”
南珂：“要上菜，我坐外面。”
伊漫這才意識到自己又“狗咬呂洞賓”了，她深深地看了南珂一眼，沒矯情也沒客氣，一屁股坐到裏面，等到南珂坐下以後，又拿那副意味深長的目光看南珂。
南珂被看煩了，擡手去擋伊漫的眼睛。
伊漫笑着截下南珂的手腕，伸出另一只手去捏南珂的臉。
南珂往後躲。
伊漫瞪着眼睛，“過來。”
南珂不動。
伊漫眯眼：“聽到沒。”
南珂明顯猶豫了下。
“行吧。”伊漫松開了手，故意說，“唉，一點都不尊重我，那我也不為難自己了，吃完飯咱們就各回各家——”
話音未落，自己的手被攥住。
伊漫笑着閉上了嘴，偏頭。
南珂一臉視死如歸地拿着她的手往自己臉上怼。
伊漫徹底忍不了了，直接靠在沙發背上笑。
南珂緊了緊牙關，扭開了頭。
伊漫快被南珂可愛死了，她笑出眼淚，得逞地伸手捏南珂的臉。
南珂這次倒是沒躲，但也滿臉的不情願。
伊漫惡趣味上頭，故意捏着南珂的臉壓迫問：“你怎麽知道我喝酒了？”
她出門前明明有好好洗澡，也有噴香水。
而且她确定自己身上沒有味道。
南珂抓伊漫的手腕，語氣裏藏着無奈，“別鬧了。”
“就鬧。”伊漫眯眼，“說不說？”
南珂無語，“猜的。”
“屁。”伊漫毫無教師包袱，“那麽會猜不如猜猜我昨晚吃了什麽？”
南珂真是猜的。
她見過伊漫喝醉的樣子，也聽過伊漫喝醉酒的嗓音。
早上第一條語音發過來，她立刻就猜到伊漫昨晚喝了酒。
可是這些……
她暫時還不能說。
“吃了飯。”南珂敷衍應了句。
伊漫狐疑地盯看了一會兒南珂，難不成真是猜的？
算了，不重要。
這麽一想，伊漫松開手，胳膊順勢摟住南珂的肩，哥倆好一般湊到南珂跟前，“诶，你一直這樣麽？”
南珂沒明白，“哪樣？”
伊漫笑，“照顧人。”
南珂一頓。
伊漫說：“一直這麽會照顧人？”
南珂下意識反駁，“沒有。”
伊漫長長地“哦”了一聲，輕眨一只眼睛，“那就是只照顧我咯？”
南珂沒否認。
伊漫問：“為什麽？”
南珂企圖拿開她繞在自己肩上的胳膊，“哪有那麽多為什麽。”
“因為我是你班主任？”伊漫說，“想讓我給你開小竈？”
話落，伊漫注意到南珂的表情瞬間變了。
小孩兒幾乎是猛地擡頭，臉上那些細微的，微妙的小表情蕩然無存。
伊漫頓時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
她正要改口，就看到南珂臉色不好地說：“我沒有。”
“……對不起啊。”伊漫意識到自己可能又踩到南珂的雷區了，心裏一陣懊惱，她道歉，“我不是故意的，随口開個玩笑。”
“嗯。”南珂臉色好看了一點，“我不喜歡這種玩笑。”
“……”
嘿呀，還真是不近人情呢。
伊漫連連“好”了幾聲，“不開了不開了，以後再也不開了。”
至此，飯前嬉鬧才算結束。
離開餐廳的時候已經快一點了，其實南珂吃飯不慢，也挺專心，幾乎不幹別的，甚至頭都不擡。
伊漫就不一樣了。
一會兒摸手機和姐妹聊天，一會兒刷個推特找吃播視頻，拉着南珂看，看完還不忘吐槽兩句。
南珂看不下去了才會說一句：“你粥要冷了。”
伊漫不以為然地推開，“那就不吃了。”
南珂對此行為眉頭皺的能夾死蒼蠅，最後只能招來服務生詢問能否加熱一下。
伊漫得了便宜還賣乖，“你怎麽跟老媽子一樣。”
南珂讓她閉嘴。
伊漫咬着筷子樂。
南珂之前沒意識到，但是今天明顯察覺了，伊漫就是沉迷逗她，拿她當小孩也好，阿貓阿狗也好，看到她吃癟，她好像就很開心。
桃花眼笑的眯成月亮眼，咬筷子的時候舌尖微微頂在筷子上，粉紅色若隐若現。
南珂不動聲色咽了下喉嚨，挪開目光，催她趕緊吃飯。
一頓飯磨磨蹭蹭終于結束。
南珂和伊漫一前一後走出餐廳，伊漫還在和朋友聊天，頭也不擡地問南珂去哪。
南珂正要問她想去哪，忽然餘光裏闖進一抹尖銳的身影。
腳步一頓，南珂偏頭，看到隔壁餐廳走出的南皓。
南皓懷裏摟着一個女生。
南珂眯眼一看，女生剛好看過來。
是周靜雅。
“南珂！”周靜雅有些驚喜，随後意識到南珂和南皓的關系，又有些尴尬。
南珂沒打算多說什麽，她表情冷漠地點頭，算打了聲招呼。
擡腳欲走，南皓開口叫住她。
“南珂。”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一瞬間伊漫感覺南珂周身氣壓都低了。
她疑惑地看了南珂一眼，發現南珂表面上沒什麽不同。
目光投向旁邊走過來的男生女生身上，再細微地感受了下三人之間微妙氣氛。
伊漫先是一愣，随後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
她手指輕輕戳了下南珂的手臂，南珂茫然回頭，她沖南珂意味深長地挑眉。
南珂表情更迷茫了。
啧。
還裝呢。
伊漫天生就不知道什麽叫适可而止，南珂跟她裝，她偏偏要逗惱這小孩。
酷酷的小朋友跳腳害羞也不知道會是什麽樣子。
真是想想都讓人期待又興奮。
伊漫不再搭理南珂，笑吟吟地看向男生女生。
“巧。在這吃飯呢。”男生對南珂說。
南珂表現得不冷不熱。
男生忽然看向伊漫，“你……是南珂的朋友？我好像沒見過。”
伊漫笑，“為什麽一定要你見過呢？”
男生笑了聲，“也是。我叫南皓，這是我女朋友周靜雅。”
周靜雅長得漂亮，還會化妝，頭發明顯也是卷過的，這妝容打扮放在學生堆應該夠的上女神級別。
伊漫上上下下看了幾眼，點點頭，報了自己的英文名。
南皓話裏藏話，“我們家南珂認識的還有外國人呢。”
這話一出，伊漫就感覺到了哪裏不對勁。
下意識偏頭看了下南珂的臉色。
不太好。
再一想。
……等等，這個男生叫什麽？
南皓？
南皓！
南珂的哥哥！
伊漫臉上看戲表情頓時一收，餘光察覺到南珂投來的目光。
心道：完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