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帶資進組

帶資進組

盛夏的清晨六點,天光已經徹亮了。暑氣還沒有上來,一縷涼爽的清風,随着拂曉朝陽的那抹光,掠過時予安的額角。

明明不是很熱,時予安鬓角的碎發卻被汗浸濕透了,散亂地貼在他白皙的皮膚上,襯得他那張臉愈發清透。

時予安渾不在意地擡手,擦擦額角的汗,鬼鬼祟祟四下張望。

确定周圍沒有其他人後,他深深吐出一口氣,低頭看了看仔細提在手裏的镂空紫檀食盒,唇角不自覺漾起一絲笑紋。

定了定心神,時予安悄然走到停在片場外的黑色保姆車旁,輕輕敲了兩下車門。

裏面沒有聲響。車門突然就開了。

時予安猶豫了一下,低着頭,上了車。

車門在他身後關上,車廂裏頓時暗了下來。

有昏黃的光,從拉着簾子的車後排透出來。一個憧憧的人影映在簾子上,像是一幅意趣悠長的剪影油畫。

時予安不由得攥緊了提着食籃的手,視線鎖在那剪影上。

剪影在他的注視裏一晃,簾子那邊探出一只指骨修韌的手。

一個懶懶倦倦的低啞男聲響起,在時予安耳邊慢慢地磨着:“朝霞樓的桂花糕買回來了?給我吧,我讀劇本都讀餓了。”

時予安頓時有些慌,想應聲卻發不出聲音,只連忙把手裏的食盒遞了過去。

坐在車後排的成斐,眼睛黏在劇本上,分神向那邊斜了眼,看見朝霞樓那講究的镂空紫檀食盒,被一雙白淨的手捧着,隔着擋簾巴巴遞過來,卻又停在離自己好幾厘米之外。

他忍不住笑了:“離這麽遠幹什麽?我又不能吃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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捧盒子的人也不答話,只隔着簾子慢慢往這邊挪了挪,剛好把盒子挪到了成斐的手邊。

成斐順勢打開食盒,從裏面撚了一塊桂花糕,填進嘴裏。

朝霞樓的桂花糕,在他家鄉随城遠近聞名。因這桂花糕每天只做一屜,朝霞剛亮起來,這一屜多半就售空了,所以有了這麽個名字。

成斐自小就喜歡吃這家的桂花糕,只是進了娛樂圈後,整日裏天南海北的跑,一年也落不到吃上一兩回。

這次拍《契闊》這部戲,取景地剛好就在随城的古鎮上,離朝霞樓不遠不近,半個小時的車程。

成斐就讓他的助理羽硯,每天一早排隊去買。

今天這桂花糕還是熟悉的味道,只是羽硯這家夥,怎麽突然變得這麽小心了?往常她早就該大大咧咧分吃成斐的桂花糕了。

成斐順手又拿起一塊桂花糕,填進嘴裏,把劇本遞給簾子外的人,道:“正好,就着這桂花糕,你陪我對對戲。就是付疏狂發現都清去青樓那段。”

簾子外的時予安,聽見這話,心口一顫,接劇本的手都是抖的。

怎麽……偏偏是這一出戲?

《契闊》是一部同志戲,講的是都清和付疏狂百世情緣糾葛的故事。

而這兩個人心意互通的重要戲碼,就是成斐讓他陪着對的這段“青樓戲”。

時予安感覺呼吸都停了。

這兩天,他仿佛乘在一輛失控的列車上,脫離了常理軌道,身不由己地向前狂奔。

不久前,他還躺在病床上等死。再一睜眼,他就穿進了自己正在追的《高能影帝》這本書裏。

《高能影帝》是今年某男頻最熱的一本娛樂圈爽文。書中主角成斐,一路扮豬吃虎,高能打臉,從跑龍套逆襲到拿影帝大滿貫。

然而這本書能爆紅,并不只是因為劇情高能,更重要的是成斐這個人設,極其吸引人。

在作者筆下,成斐既雅又痞,那種桀骜不馴的狂勁兒,着實讓人感到蘇爽。

一時之間,成斐成為了當下紙片人圈的“頂級流量”,粉絲無數。

時予安就是其中之一,還是相當有名的一位。

他全訂了《高能影帝》,每天蹲點追更,給作者砸了許多打賞,在評論區寫過n+篇真情實感的小論文,微博超話控評掄博做數據,花大價錢買進成斐的周邊和相關代言……

時予安為成斐做了他能做的一切,就差穿進書裏和成斐在一起了。

現在他真的穿了。

只是穿成了《高能影帝》最新更新裏出場的,那個帶資進組、要和成斐拍同志戲的黑流量。

這個劇情剛剛冒頭,黑流量甚至連名字都還沒出現,就受到了讀者們的瘋狂抵制。

時予安就是看到這點,急火攻心,催得他那副纏綿病榻、岌岌可危的身體徹底斷了電。

現在,上蒼不僅讓他重生一次,還讓他穿進了成斐的世界裏,這對時予安來說,本來應該是此生最幸福的事。

可他偏偏重生成了這個自己最讨厭的角色,又重生在了成斐已經進組的節點。

時予安就算想撤資離組,都已經不能了。

他這兩天進退兩難,終于下定決心,來見成斐這一面。

不想還沒見面,他又進退兩難了。

時予安猶豫着要找借口逃開,簾子那邊,成斐帶着磁性的低啞聲音忽然壓了來:“你到這青樓來,到底是因為這裏的桂花糕好吃,還是因為這裏的人好吃?”

時予安手裏的劇本“吧嗒”一聲掉到了地上。

他慌張彎腰去撿,就看着那指骨修韌的手,和他探出的手指碰到了一處。

時予安本能縮回手,站了起來。他感覺指尖的皮膚開始滾燙,下意識用另一只手,捏住剛剛被成斐碰過的指尖。

成斐終于拉開了擋簾,手一垂,懶散地倚坐進車座裏,視線微微上揚,和他唇角牽起的笑意一樣,透着抹肆意不羁:“原來是你。時老板,這麽一早就來我這裏,想指教點什麽啊?”

時予安瞬間臉漲得通紅,支吾道:“不、不是……不是老板。”

他聽出了成斐話外之意。

《契闊》這部戲,時予安是投資人,又是除了成斐外的另一個主演。

往好了想,他是打算碰瓷成斐,蹭他熱度;

往壞了想,什麽龌龊事都可以安排上。

成斐“久經沙場”,一眼就看透了這些。叫時予安“老板”,當然是揶揄他。

只是他沒想到,這個本來該一肚子壞水的黑流量,卻因為他一句話漲紅了臉。

成斐看着時予安垂了頭,只留着他那沁着紅暈的眼角,從額旁碎發間透出來。

他忽然覺得嘴裏泛起一絲甜意。不是桂花糕的味道。

成斐若有所思地笑:“你怕什麽?我還能吃了你不成?”

時予安不說話,身形卻微微晃了晃。

他忽然沖成斐一躬身,小聲說着:“我、我先走了。抱歉打擾到您……”

話音都沒落,他倉皇轉身就要走。

車門剛好開了。一個短發的幹練女子上了車,大大咧咧說着:“今天沒買到朝霞樓的桂花糕。也不知怎麽,今天排隊的人特別多,我聽說有一個年輕人淩晨就去排隊了……”

她話音停了下來,看着時予安沖她欠了欠身,和她擦肩而過。

熹微的晨光照了過來,那少年人偏着的額頭上,有光芒在閃。

羽硯扭頭看着時予安的背影好幾秒鐘,回頭問成斐:“你把他怎麽了?臉紅成這樣。”

成斐雙手背在腦後,舒舒服服地歪着,不服氣地笑:“喂,是他來找我,你怎麽不問我被他怎麽了?”

“你還能吃虧?”羽硯一臉的不信,“你把他吃了倒是更有可能。”

成斐笑意深了些。

他拿這話調侃了時予安兩次,把人都逗跑了。

倒是羽硯這個局外人,歪打正着。

成斐心情挺好,又撚起塊桂花糕,往嘴裏填:“這不是沒吃上麽,讓他跑了。”

羽硯撇嘴,又扭頭看了看已經沒人影的車外,戀戀不舍地關了車門。

還感慨:“沒想到,這個時予安長得還真是怪好的。”

“你看了一眼,就這麽惦記了?好久沒聽你誇人長相了。”成斐掀了掀眼皮,調侃。

羽硯走上來拿走最後一塊桂花糕,邊吃邊說:“跟你混久了,什麽樣的帥哥沒見過?本來嘛,比你好看的就沒有,現在更是看你都看得審美疲勞了。難得今天看見一個讓人眼前一亮的……“

她說着,品着嘴裏桂花糕的味兒,忽然反應過來,詫異地指着空的食籃,問成斐:“這不是朝霞樓的桂花糕麽?哪來的?”

“時予安送來的。”成斐拿起故事板,漫不經心地說。

羽硯皺眉:“奇怪。他怎麽知道你好這口?”

成斐挑眉:“你這話聽着別扭。好像我有什麽特殊癖好一樣。”

“那可就說不準了。”羽硯貼上來煞有介事,“斐哥,我給你當助理這幾年,就悟出來一個道理:你就是個披着斯文外皮的流氓。誰知道你有沒有啥……”

成斐拿劇本掃她:“小丫頭,蹬鼻子上臉了還?”

羽硯壞笑着接住劇本:“不是,斐哥你別打岔啊!說真的,你愛吃這個桂花糕,好像沒幾個人知道吧?這個時予安是怎麽打聽出來的?”

“怎麽?你懷疑他另有所圖啊?”成斐從故事板上擡眼瞥羽硯,“剛剛不還說我吃不了虧的麽?”

“您當然沒吃虧,我相信他就算想搞什麽,也被您反攻了。”羽硯彩虹屁吹得賊溜,“我就是好奇,時予安到底幹嘛來了?”

“不知道。”成斐不吃這套,痛快撂下回答站起身。

他瞥了瞥剩在那裏的紫檀食盒,忽然若有所思地笑了笑:“可能就是送吃上門吧。”

說着他揮了揮手,交代羽硯:“把食盒送回朝霞樓吧。我先去片場了。”

片場附近,《契闊》劇組人員居住的酒店二樓,餐廳剛剛開始供應早餐。

時予安進了餐廳。他看見有人正在往外走,不由得擡手摸了摸臉,想試試臉上的熱度褪下去沒有。

可他手心都攥到潮熱,貼上來倒是更熱了幾分。

時予安局促地把手放下,一擡頭,就看見他的助理姜誼,一副沒睡醒的模樣,看着他發懵地問:“老板?您怎麽起來這麽早啊?您去哪了?跑得這一頭汗。”

時予安熱度還沒褪的臉又微微發燙:“別叫我老板了……”

“哦。”姜誼應聲,“老板,您臉怎麽這麽紅啊?您該不會發燒了吧?”

時予安躲開他探過來的手,低聲道:“沒有。我早上有事,出去了一趟。”

“那您出去的也太早了吧!”姜誼懵逼,“這會兒剛七點,您就回來了?”

“嗯。不能耽誤今天的戲。”時予安說,“上戲前,我還得和導演聊聊。”

“聊什麽啊?”姜誼問。

時予安答:“改劇本。”

姜誼“哦”了一聲,看着時予安進餐廳選了些好打包的食物,半晌才反應過來:

他老板還真的要改戲啊?帶資進組的就是有一套!

時予安打包好早餐,在路上就匆匆開吃了。

他手裏還拿着半個沒吃完的包子進了片場,遠遠就聽見導演明平的粗嗓門:“老張呢?快點讓他過來!這邊的小道具怎麽還沒收拾好?”

時予安連忙把包子都塞進嘴裏,倉鼠似的嚼着,匆匆奔了過去,從明平身後小心翼翼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明平不耐煩地扭頭:“誰啊?”

看到時予安,他的臉色又暗了一度:“有事?”

時予安連忙把嘴裏的東西咽下去:“導演,我想和您單獨聊聊。”

明平一臉要發作的表情,掙紮了半天才把脾氣按下去:“那就去那邊道具間趕快說完!”

姜誼有點擔心地看着自家老板跟在導演身後,進了道具間。這架勢,怕不是一會兒就要打起來。

老板模樣生得是真好,但身板有點單薄。雖然這樣襯得他清隽文氣,但肯定是不抗揍的。姜誼在心裏給時予安畫了個紅叉。

另一端的化妝間,成斐坐在鏡子前,趁着化妝師給他上妝的功夫,閉目養神。

差不多到收尾的時候,化妝間的門被推開了。一個片場助理匆匆走了進來,用八卦的興奮語氣道:“哎哎哎!導演跟那個誰,要打起來了!”

《契闊》拍攝組建得早,片場各部門人員以及演員們都進組挺久了,彼此間挺熟悉的。

只有時予安,這兩天剛剛到,還不怎麽來片場。

不過他一直是《契闊》八卦圈的最活躍人物,有關他的各種消息,總是能迅速點燃劇組所有人的八卦之魂。

一聽到他的代稱“那個誰”,立刻就有人興奮地接口問道:“怎麽了怎麽了?快說說!”

“剛剛我路過片場那邊的道具間,聽見導演在裏面大聲罵人。大家都湊在門外聽呢。我打聽了一下,原來是那個誰,找導演改劇本呢!”

“一來就改劇本啊?有錢就是大爺啊!”

成斐的化妝師收起粉撲,對成斐道:“斐哥,好了。”

成斐慢悠悠睜開眼睛,看着鏡子裏映出的湊在一起八卦的人,提着嘴角笑了笑,聲音很低很低地來了句:“小家夥還怪厲害的……”

“怎麽了斐哥?”化妝師沒聽清,追問了一句。

“沒事。”成斐站起身,往門外走的步子很是悠哉,“我去片場了。”

許多人的眼睛追着他的背影而去。一直等看不到了,有人湊過來,問一直跟着成斐的化妝師:“姐,成哥聽見剛才的話沒?他怎麽說啊?”

“沒怎麽說。”化妝師冷淡地合上化妝包,“我還沒見過有誰敢改斐哥的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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