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試一把
試一把
沒人敢改成斐的劇本。要是那家夥在這裏,眼前這個弱不禁風的小子,就會深刻明白這個道理了。
明平這樣想着,盯着站在他面前的時予安,牙根都快咬酸了。
他不是個好脾氣的人,這點從長相上就能看出來。光他蓄着的那捧亂糟糟的胡子,和時不時兇光畢露的刀片眼,就讓不少人看着他就想繞道走了。
可這段日子,他被制片人拎着耳朵來回強調,《契闊》這部片子,因為題材原因,很有可能拿不到上映許可,所以一直沒有人願意投資。時予安是主動找上來的投資人,不能再把他給氣跑了。
這種境況,逼得從來不低頭的明平,也不得不“鐵漢柔情”一把,攥着拳頭低聲道:“你他……到底什麽意思?徹底改掉都清和付疏狂的感情線?瘋了?這部戲的主旨就是拍他倆的感情糾葛啊!”
時予安挺直脊背,貼着道具間的牆邊站着。他身形微微有些晃,可直視着明平說話時,聲音卻透着平穩的堅決:“我相信,不光是愛情,總會有其他感情也可以達到這個劇情要求……我知道這個要求确實太過分了,無論要因此延期多久,我都會正常支付劇組開支的。但……請您務必把這條感情線删掉。”
明平攥着的拳頭揚了起來,忍了忍,“哐”一聲砸在了道具間的門上。
“你到底什麽毛病啊?我要是能删掉感情線,我還拍這部壓根上映不了、掙不到錢的戲幹嘛?”明平宣洩一樣沖時予安吼着,“我不就為了想辦法拿個獎,以後安心幹點別的麽?你要演男主我都忍了,你現在非要改我作品最核心的主旨,這劇還拍個鬼啊!”
時予安被他吼得身子向後蹭了蹭,像只小貓似的緊貼牆根。
他低着頭,一副有些怕了的樣子。
“可是……拍這樣的戲,對成斐不好。”頓了頓,時予安低聲道。
明平一愣,眼睛都瞪大了:“啊?他自己都接了劇了,用得着你擔心麽?”
時予安擡起頭,很認真地看着明平,一字一句說:“成斐是重情義的人。他那麽張狂肆意的性子,卻在整個娛樂圈人緣那麽好,就是因為他仗義。當年,您給他機會,讓他從龍套演了一個配角,他一直記得,所以這次才會推了幾個特別好的本子,零片酬演您這部戲。”
明平被他說得低了頭。
時予安繼續道:“可是,成斐已經不是當年那個無人知曉的小龍套了。他無論口碑還是人氣,在娛樂圈都是頂尖的了。這種時候,他如果拍攝一部同志題材的片子,會被一些別有用心的人,拿來大做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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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咬了咬唇,聲音小了下去,但很堅定:“我不想看到他被別人傷害……我能為他做點什麽,哪怕一點,哪怕要付出很多代價,我都可以。”
明平張了張嘴,這次卻沒發出聲音。他緊攥着的拳也不知何時松開了,有氣無力地垂在身邊。
道具間的門卻在這時突然被推開。門外數道人影飛過,作鳥獸狀。
成斐好整以暇地走進來,飛揚地笑着:“呦?聊着呢?”
時予安立刻局促不安地往牆角縮了縮,右手垂在身前,緊緊攥住左手的食指,低頭小聲道:“成……成老師……”
“時老板,我聽說您要改劇本啊?”成斐關上門,挑着笑往時予安那邊湊。
時予安連忙擡頭解釋:“不是的,我、我只是……”
他看着一步一步走向自己的成斐,頭又不自覺垂了下去,話音也斷了。
成斐一副“什麽也不知道”的模樣,笑着道:“是不是您臺詞還沒記住?還是覺得劇情不好演啊?您剛來,又沒參加咱們的劇本圍讀會,上來就要拍這種戲,确實有點難為人。要不這樣,咱倆先試一段,讓導演也觀摩觀摩。行呢,劇本就這樣。不行,再改。”
時予安擡頭,詫異地眨了眨眼。
成斐沒看他,扭頭打量了一下這個道具間,拿着手中卷起的劇本,沖道具間擺着的一張書案指了指,安排:“正好有書案,就試試都清從青樓回來後,第一次和付疏狂單獨相處的戲吧。”
時予安“啊”了一聲。
這場戲他記得,這是一場……暧昧戲。
成斐把劇本丢在書案上,浩然正氣道:“這場戲,都清在書房裏坐着讀兵書,付疏狂從軍營裏回來,從都清背後貼上來坐下。點定在這張書案就行,不需要走位。正好劇情裏你要看書,臺詞記不住也沒關系,照着劇本讀吧。”
說完,他扭頭沖時予安坦蕩蕩一笑:“怎麽樣?時老板,試一把吧。”
時予安垂着頭,不應聲。
半晌,他慢慢走到書案旁,盤坐下來。
《契闊》的劇情是分了兩部分,其中一部分是古代篇,主要講了小皇上都清和攝政王之子付疏狂第一世的情緣糾葛。
劇組在随城取景地拍攝的就是古代篇,成斐挑了這出古代篇裏的小片段試戲,臺面上很說得過去。
時予安低着頭,看着書案上攤開的劇本,感覺臉上一片滾燙。
身後一片滾燙,瞬時壓了過來。
是成斐按照劇本所說,從他背後貼了上來。
時予安身子本能地僵直,不由自主往前蹭了蹭。
他的肩頭卻一重,阻止了他的動作。
成斐的下颌抵在時予安的肩頭,呼吸蹭過他急速蹿紅的臉:“在看什麽呢?”
時予安說話和呼吸一樣亂:“兵、兵書……看兵書……”
成斐在他耳邊輕輕一笑,氣息很短促,蹭的時予安很癢。
心癢。
時予安被書案擋着的手指,不自覺絞到一處。
成斐從他背後張開雙臂,像要擁抱一樣環住他,施施然捉住他絞着的手指。
時予安呼吸短促地一停,看着成斐拉着自己的手指,點到劇本上。
劇本書頁的空白處,寫滿了成斐那張揚恣意的筆跡,應該是他讀劇本時的想法。
時予安想好好讀一讀,可他感覺自己的眼睛有點花。
像是心裏那一圈一圈停不下來的漣漪,蕩進了眼裏。
于是眼裏就只能看見成斐捏着他指尖的手,指骨修韌,微微彎曲,如春山一般。
真好看啊。時予安想。
“讀這一段給我聽聽。”成斐啞着嗓子貼在他耳邊道。
氣息直鑽進時予安心裏:“讓我瞧瞧,你到底把心思用在了哪裏。”
用在你那裏。時予安咬着唇。
下一秒,成斐突然從他身後站了起來,拉開和他的距離。
他好整以暇地兩手抖了抖領口,笑道:“這不是演的很好嘛!導演覺得呢?”
“是不錯。”明平點頭,“把都清那種忸怩又難耐的勁兒給演出來了。”
他繞着時予安打量了兩圈,頻頻點頭:“狀态很不錯啊,神情很到位,入戲也很快!”
“看來時老板駕馭這個劇本是不成問題的。”成斐俯身,手按着劇本,眼睛凝視着低着頭的時予安,“所以我說,劇本就不改了吧?我好不容易才把臺詞背熟,可不想再背一遍了。”
時予安垂着頭,半晌,“嗯”了一聲。還蠻乖巧地點了點頭。
成斐擡手,一副想要摸摸他腦袋的樣子,中途手一彎,轉回自己領口處,扯了扯。
他直起身子道:“時老板還沒拿劇本吧?你先用這份吧,我再去拿份新的就行。”
時予安擡頭看了他一眼,又慌張把視線移開。
他小心翼翼把劇本攏在自己懷裏,站起身,沖成斐鞠躬道:“成老師,我、我先去化妝了……”
成斐瞧着他小鹿似的往外撞,嘴角忍不住往上揚:“這小家夥,也太軟了。明明是甲方爸爸,吩咐人辦事還這麽小心翼翼的。”
“要點臉不?”明平在他身後哼哼,“你以為所有人都跟你一樣混球?”
成斐“嘿嘿”壞笑着,歪頭問他:“是不是特別慶幸我這次沒給你當甲方爸爸?”
“當龍套的時候都敢攔我車要角色,誰敢讓你當甲方啊!”明平好好一魁梧漢子,這話說得差點西子捧心。
他仿佛還能看見當年的成斐。
那會兒月黑風高,成斐側身抵坐在明平的車頭,笑得明晃晃。明平的司機狂按喇叭,這家夥卻像沒聽見一樣,悠哉哉地看着後排的明平。
明平暴躁地從車窗裏探出頭,沖他吼:“你不要以為我不敢讓司機開車啊!讓開!”
“好說。”成斐笑起來是真好看,也是真的痞,“您把那個角色給我演就行。”
以明平這唬人的樣子,和毫不遜色的差脾氣,他待過的組裏,所有人在他面前都像小家雀似的。
只有成斐,這個家夥。
明平不得不承認,他當時對成斐,又驚又氣。
更多的,卻是佩服。
“這麽多年,還記恨我呢?”成斐佯裝嘆氣。
明平咬牙切齒:“記你一輩子!”
頓了頓,他聲音沉了下去,很真誠:“謝謝你了,成斐。要不是你,我拍戲這麽些年,連個值得出個通稿的點都沒有。你已經幫我很多了,這次還願意零片酬接片……”
成斐誇張地抖手,掉着滿地莫須有的雞皮疙瘩:“媽耶,老明你可快別說了,我真怕你下一句就是‘無以為報,只能以身相許’了……”
“滾!渾崽子嘴裏沒一句正形!”明平難得煽情的心思都被成斐攪渾了。
成斐一副很受用的樣子,嬉皮笑臉地搭上明平的肩:“行了,老明。我知道你的意思。這次好好拍,拿個獎,我安排人給你把通稿買的滿天飛!你要想體會一下上熱搜被人狂罵的感受,我還能給你拉來一批職業黑粉。當然,職業水軍我也能幫你搞定。到時候兩邊互罵,再安排控評掄博組給你做數據……”
“……我真是,想謝你都下不了嘴。”明平感覺自己這沒被生活磨平的棱角,在成斐這裏是徹底磨沒了。
他甩開成斐的手,拉開道具間的門要往外走。
邊走邊想起來什麽似的,扭頭問成斐:“時予安這個人,有點怪。他剛剛來找我改劇本,說是因為……”
“我知道。”成斐平靜地截斷他的話,“我都聽見了。”
明平扭頭上下打量他。
成斐攤手:“你這什麽眼神啊?”
“你不想改劇本……該不會是因為時予安吧?”明平皺着眉若有所思,“你這些年被碰瓷不少,但真消息一次也沒傳過……”
“老明,我真傷心。”成斐捧心口,“我明明是為了你……”
“滾蛋!”明平扭頭就走。
再理成斐他就是狗。
成斐笑得嚣張,走路颠兒颠兒的。
他這樣颠兒到片場,就看見時予安已經化好妝,站在片場邊候着。
今天主要是拍定妝照及一些配角戲,他們兩個主角倒沒有對手戲。
成斐隔着奔來走去的人群,看着站在那邊的時予安。
半晌,嘟囔了句:“還真怪好看的。”
說完他沒來由就笑了。
時予安在片場外候着,等着拍現代裝的定妝照。
他感覺有人在看他,可是張望了一下,只看見片場裏來來去去忙碌的人影,沒瞧見有誰注意自己。
助理姜誼倒是看着他十分困惑:“怎麽了老板?你這一副急不可耐的樣子。”
“沒事。”時予安收回眼神站好。
他把還抱在懷裏的劇本又捏得緊了緊,想起什麽,回頭對姜誼道:“別叫我老板了。換個稱呼吧。”
“那叫啥?”姜誼很頭疼,“你比我年紀小,總不能叫你‘哥’吧?你要是氣場特別大哥,那也行。但你這一副奶裏奶氣的……”
時予安對于姜誼的詞彙儲備,小臉微紅,以示尊敬。
“叫小安吧。”時予安連忙給姜誼敲定一個選項。
姜誼點了點頭,道:“小安,你怎麽臉又紅了?還有,你把劇本抱那麽緊,你冷嗎?這麽熱的天不會吧……你真發燒了?”
“沒有。”時予安頭一擺,躲開姜誼的視線。
剛好這時候攝影師叫他了,時予安連忙松開劇本,妥帖地放進姜誼手心裏:“劇本拿好了,我拍完定妝照就回來看。”
“哦。”姜誼嘟囔着,低頭翻了翻劇本,“裏面是夾了什麽寶貝麽?”
就翻出來點筆鋒淩逸的字,寫的還都是正經的劇本小注。
姜誼百無聊賴地把劇本收好,剛好翻過扉頁,就看見頁腳寫了兩個字:成斐。
“咦?”姜誼看着那兩個字,想起剛剛成斐進了道具間後,沒多久,自家老板慌張出來,眼角啊臉蛋啊都紅了一片,眼神晃來晃去的。然後就說劇本不改了,就這麽演。
媽耶!老板是被教育了吧?
姜誼腦補着成影帝把自己的劇本甩到自家老板那張白淨的小臉上,修長的手指狠狠捏着老板那小下巴,逼着他看着自己兇光畢露的眼睛,惡狠狠威脅……
他忍不住顫抖,十分激動。
天。早就聽說成影帝是娛樂圈第一橫的人物,沒想到連帶資進組的豪門大少都不放過……
拍完定妝照回來拿劇本的時予安,看着莫名亢奮的姜誼,有些詫異:“怎麽了?”
姜誼同情地拍了拍時予安的肩:“小安,你辛苦了。”
時予安不明所以。
他接過劇本,在片場旁找了把椅子坐下來,好好閱讀。
《契闊》的劇情,主要都是都清和付疏狂之間,纏綿悱恻又跌宕起伏的感情發展。
感情戲嘛,總得有一些脖子以下的接觸。
時予安劇本翻了沒兩頁,看着那上面各種場景、各種花樣的接觸,旁邊還附有成斐深入淺出的點評,以及對拍戲時的預想,時予安的耳朵紅得加深了好幾度。
坐在他身後偷偷摸摸觀察他的姜誼,在心裏偷偷嘆氣。哎,老板太可憐了。怕不是看劇本要看哭了。
成影帝真是大魔王。
成斐當天沒怎麽出現在片場,拍完定妝照就離開了。
倒是晚上大家準備收工的時候,他又來了,說要請大家在附近的随樓吃飯。
姜誼非常機靈地湊上去問時予安:“咱們要不然就不去了?我幫你找個理由?比如說經紀人找你?”
時予安抿了抿嘴唇。他想去,又怕。又想得顧不上怕了。
還沒拿定主意,他手機震動了一下。
時予安低頭,看見來了條消息。
經紀人束遵:我在随樓訂了個包房,你快點過來。我這邊已經安排好了團隊,從跟拍到通稿都準備好了。咱們聊聊怎麽和成斐炒緋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