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懂

懂

這一天的戲拍下來，在片場的人，都有幾分虛火上浮，氣血不暢。多半都是被扈明旭這個家夥給氣的。

明平自不用說，攤上這麽個完全不會演戲的演員，他這種嚴苛的性格，是絕對不會松松手就給過的，反而更加挑剔起來，一個鏡頭往往要過四五遍。

其他人因此一遍遍跟着返工，大好的時光都浪費在扈明旭身上了，片場各工種每個人都夾雜着一股子怨氣。

晚上八點多，明平在吼了扈明旭三四遍後，終于是煩了，不耐煩地沖所有人道：“今天先到這，明天再拍。收工！”

時予安在一旁偷瞄他那臉色，感覺他喊的不是“收工”，而是“罷工”。

片場的工作人員們也是一臉的疲憊和煩躁。在一片亂糟糟裏，有個西裝筆挺的中年男子，從片場外擠了進來，堆着笑湊到時予安面前。還有挺遠的距離，時予安就看見他巴巴伸着手，撲上來要和時予安握手。

時予安一愣，下意識就把手背在身後，戒備地看着來人。

那人尴尬地撲了個空，伸出的兩只手無所适從地在自己身上抹了抹，但臉上那副殷切卻并未收起。他欠着身，滿臉堆笑地沖時予安道：“時總，您好，我是扈明旭的經紀人。謝謝您對我家明旭的認可和幫助。為了感謝您，今晚我請劇組的大家在随樓吃飯，您看您……”

“啊……那個。”時予安連忙開口打斷他。他當然不想去扈明旭的飯局，但一時想不出合适的理由來，只好眨着眼睛，在腦海裏費力搜索。

還沒想出來什麽，身後忽然傳來成斐慢條斯理的聲音：“時老板，你在這兒啊！我正找你呢！”

時予安回頭，看他施施然走來，沖他很自然地說着話：“明天咱們那場戲，我琢磨了一下，有些細節想和你讨論一下——”

話說到這裏，他像才看見扈明旭的經紀人一樣，“啊”了一聲，點點頭道：“怎麽，你現在正忙呢？”

“啊，不是不是。”扈明旭的經紀人連忙迎上去，“成影帝，我正邀請時老板晚上去吃飯呢……”

“呦。”成斐看着時予安，“這麽不湊巧啊？”

他瞥了眼扈明旭的經紀人，又沖時予安道：“你要是真的顧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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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斐的話沒說完，語氣裏充滿了遺憾、着急、試探，各種複雜的情緒，硬是讓他用幾個字和含意萬千的眼神，給诠釋得淋漓盡致。

時予安心裏嘟囔，瞧瞧這演技，我的天。這得配上個詞，就是那個，我見猶憐。

真不敢想象成斐還能有這一面！時予安震驚。

他“嗯”了一聲，配合着成斐做戲，挺為難地看了看扈明旭的經紀人。

成斐這時候收回了那股子做作勁兒，一派冷漠地瞅着扈明旭的經紀人，臉上寫了一排字：我戲都做得這麽足了，你還沒眼力見兒嗎？

扈明旭的經紀人，就算瞎了也能看清狀況了，只能用笑意來掩飾自己的尴尬：“原來兩位晚上還要忙啊……那，那只能再找機會了……”

“是哦。”成斐沖他假笑了一下，“畢竟這部戲，明導特別看重，劇本打磨了好久，咱做演員的，別的不說，至少得在演戲這老本行上，有那麽點職業道德吧？”

扈明旭的經紀人陪着“嘿嘿”笑了兩下，發動了遁走技：“哎，成影帝，時老板，明導在那，我去打個招呼，咱們回聊哈！”

時予安沖他點了點頭，成斐繼續一個假笑，目送他離開。

然後他長長地吐了口氣，扭頭沖時予安挑了挑眉：“怎麽樣？剛才發揮還可以吧？”

“不愧是影帝。”時予安沖他比了個拇指。

成斐“哼”了一聲，憤憤：“心思不放在演戲上，倒是在別的地方這麽鑽營。有用麽？”

“可能某些人就是覺得，這樣才有用吧。”時予安輕聲道。

成斐回頭看着他：“你倒是沒有這種想法。”

他用平靜的語氣陳述着，不需要疑問。

時予安瞬間有了種“他懂我”的念頭。

他抿了抿唇，小聲道：“因為我從一個人身上，看到了完全不同的可能性。”

成斐笑笑，卻不說話。時予安怎麽看待他這件事，不需要再說了。

兩個人沉默了兩秒，時予安有點好奇地開口了：“成老師，明天的戲，真的需要我來讨論嗎？”

“要。”成斐道，“我可不是為了幫你拒絕那個家夥。拒絕他，直說就行了，不用這麽拐彎抹角的。”

時予安點點頭。想也是，他可是成斐啊。

成斐頓了頓，探頭往片場裏看：“叫上明平，咱們也吃飯去。”

“哎？”時予安一愣，“導演會不去扈明旭的飯局嗎？”

“他才不去呢！”成斐撇嘴，“他要去，非得怄得一粒米也吃不下去。”

“對着你，我也沒胃口。”明平的聲音悠悠地從後面探了出來。

時予安別了一下身子，看見明平黑着一張臉，攜帶着一大團低氣壓飄了過來。

時予安連忙乖巧地打招呼：“導演。”

成斐大大咧咧走上去，手搭上了明平的肩：“老明你想好了？真不去啊？老梁的馄饨啊！”

他臉上充滿了誇張地誘惑。

明平冷哼一聲，甩掉成斐的手，大踏步向前走去。

然後冷不丁冒出來一句：“還不走？”

成斐挑了挑眉，沖時予安露出一個“我就知道”的笑，示意他一同跟上。

三個人到了“梁記小吃”，已經過了飯點，店裏沒什麽人。

老板遠遠看見他們三個來了，瞥了瞥明平的臉色，一臉漠然地問成斐：“三碗馄饨？”

“嗯。”成斐說着，習慣性探身去他櫃臺後面翻找老梁秘制辣椒面。

老梁一臉“懶得和你計較”的表情，倒也真的什麽都沒說，掀起簾子進了廚房。

明平找了個四人座，坐了下來。時予安在他斜對面的座位上坐下。

成斐找到了辣椒面，晃晃悠悠地拎着，走了過來，特別自然地在時予安身邊坐下來。

老梁動作倒是快，沒一會兒就把馄饨端了上來。

時予安本來還想和成斐聊聊明天的戲份，聞到馄饨香，肚子裏的饞蟲叫的震天響，倒也顧不上了。

吃了沒兩口，對面的明平長長地嘆了口氣。時予安擡頭看了他一眼，見他用勺子舀起一個馄饨，都送到嘴邊了，又放下。那模樣，真是沒什麽胃口的樣子。

成斐慢條斯理地吃了個馄饨，才開口：“老明，不管怎麽說，生氣的是你的腦袋，不能欺負你的胃啊。”

明平氣鼓鼓地“哼”了一聲，但也相當聽勸地把馄饨吃了下去。

成斐很自然地把面前的小菜往時予安那邊推了一下，然後慢悠悠道：“別愁了，大不了明天我幫你教育教育他呗。”

明平擡頭看了他一眼，忽然低沉道：“成斐，謝謝你。”

“呦。突然這麽客氣。我不習慣吶！”成斐笑。

明平卻一臉嚴肅，低聲繼續道：“其實認真說，扈明旭這事，真不算什麽大事。這些年，我在圈裏也算拍了一些戲了，見過的不成器的演員只多不少。他這樣的，還夠不上讓我大動肝火的。”

成斐“嗯”了一聲，默默吃馄饨，卻不說話了。

時予安偷偷瞄了明平一眼，又回頭看成斐。他忽然覺得這兩個人，都有幾分不同尋常。

明平像是打開了話匣子，一股腦兒地開始往外倒話：“這些年在這圈裏，起起伏伏，總算也混個臉熟吧？可是，旁人一說起我，第一個想到的總是‘成斐伯樂’。”

他說着，擡眼看成斐，補充道：“當然，我不是怪你。”

“我知道。”成斐難得地正經。

明平點點頭，繼續道：“可是成斐啊，我理智上再怎麽清醒，再怎麽明白，我也必須承認，我感情上就是很受挫。我努力了這麽些年，到手的成績卻屈指可數。沒有拍過大爆的片子，也沒有出過口碑出圈的作品。好像我努力到了極限，依然只能當個無人注意、無人理睬、毫無存在感的透明人。想要讓人看見，就必須沾點別人的光。”

成斐不說話。時予安卻在想，成斐能懂這種感覺嗎？

《高能影帝》這本書裏，他是主角。所有最好的軟件和硬件，都集中在他身上。他是這個世界裏無人能夠撼動的王者，是高高在上、比肩雲霓的神祇。這種平凡人的痛苦和掙紮，應當與他無關。

或許如此。時予安想，倒也不用強迫成斐去理解。

但他從成斐身上看到了那種尊重。他無法切切實實地感同身受，也并不願意表現出這種姿态。可明平這樣的人，卻願意向他傾述。

時予安想，也許是因為，成斐給予的那種恰如其分的尊重，反而才是痛苦中的人最需要的。

這個總是玩世不恭的人，正經起來，就特別致命。時予安想着。當初的自己似乎，也是這樣，被成斐一點一點打開了心扉。

現在，明平的情緒似乎也在成斐這裏得到了發洩。

他大口吃着馄饨，好像完全恢複了精神頭。

快吃完的時候，明平突然嘆了口氣，低聲道：“成斐，我就想完成一下自己的夢想，怎麽就這麽難呢？想要拍一部可以讓人記住、贊揚、認可的作品，想要拿獎，怎麽就這麽難呢？從開始立項起，好像每一步在走在懸崖邊上。”

“嘿。”成斐吃完了自己的馄饨，把碗推開，忽然笑了笑，“老明，別怕呀。終歸我也和你一起，走在這懸崖邊上不是？掉下去了也是咱倆一起掉。”

明平愣了一下，擡起頭，一臉嫌棄：“你別這樣說啊！怪惡心的。好像我和你咋了似的。別別別，要掉我自己掉，你扒好了。”

“行。”成斐點點頭，“你就這樣，抱着要掉下去的信念，往下繼續走。指不定哪天，這路就走到頭了。然後你就發現，嘿，成了。”

他挑挑眉：“反正別的不說，至少扈明旭，我幫你解決啊。”

我回來啦！這段時間把這篇文複盤了一下，修改了部分內容，修改的章節包括20、21、23、24、26這幾章。不過并沒有改動大量劇情，可以不回看。

接下來應該可以穩定更新了，但保險起見，建議大家囤一囤，等确定我能穩定更新再來看。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