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007
上午八點三十分,五條悟以“正事”為由,給太宰治發去【在涉谷Mont St. Clair甜品店見】的短訊。
上午九點二十分,甜品店門上懸挂的風鈴叮叮當當發出脆響,太宰治打着哈欠推門進來,整個人都是一副沒精打采的模樣。
哦呀?[森鷗外]居然沒跟着?
五條悟曲起食指勾下墨鏡,藍瞳含笑看着落座在他對面的少年人。
視線下落,掃了一眼被放到桌上的紅底白字封面的書籍,又若無其事的将目光收回,重新落在太宰治的臉上:“想吃什麽?我個人推薦這家的草莓千層哦~”
“啧,我才不要一大早就吃甜品呢。”瞥了眼五條悟面前那吃了一半的草莓千層,太宰治因困倦而略有些混沌的大腦回想了一下時間,不消一秒,扣住喉嚨故意“嘔”了一聲。
誰知非但沒能惡心到五條悟,反而将人給逗笑了。
“噗——哎呀,真是壞心眼的小朋友啊~真的不吃?”
五條悟撐着半張臉,笑着注視着太宰治那張沒完全長開、還帶着些許嬰兒肥的面容,餐叉一下一下戳着餐盤裏的那半草莓千層。
“我又不嗜甜。”太宰治回望向五條悟,那只未被繃帶包裹的鳶色眸子含着譴責:“所以嘞?大叔說的“正事”到底是什麽啦?不要浪費我的時間。”
低眸掃了眼被自己戳得千瘡百孔的甜品,五條悟也沒了食欲,幹脆放下餐叉,一副“拿你沒辦法”的樣子、對太宰治笑了笑:“好吧好吧——今早,我收到了一個消息。”
“什麽?”太宰治詢問地揚了揚眉梢。
“是關于那位日奈森女士的。”五條悟放下撐着面頰的手,坐正了身體,蒼藍眼眸映着少年人不耐的神情:“在抵達新.加.坡的當晚.死.在了酒.店,所以啊,這是不是說明被異常吸引的人最終……”
“诶,沒錯呢,有什麽問題嗎?”太宰治輕笑着打斷了他未說完的話。
五條悟眼裏的錯愕清晰可見。
“什麽嘛?”太宰治笑着咬了下.舌.尖,他壓低音量,輕得近乎形成了一道氣音:“大叔~你該不會以為——拿走那些在“神靈”影響下創作的作品,是為了保護那些人吧?”
說到“保護”一詞時,太宰治的話音帶出了些許嗤嘲的笑意。
太宰治的身體前傾、胸.口抵在桌沿,探着腦袋,對白發青年笑得天真無邪,甜絲絲地問道:“唔?我看起來很有“慈善家”的氣質嘛?”
“哎呀呀~真是抱歉,叫你誤會了呢大叔~”太宰治坐直身體,展露于外的鳶眼軟軟地彎下,又在猛地擡起,露出裏面沉冷的鳶色。
“之所以那樣做,只是為了控制污染的擴散,大叔這樣子誤會我,會讓我很困擾的呀。”
太宰治勾起一個清淺到近乎為錯覺的笑:“不能接受的話,大叔完全可以退出的,不需要有心理負擔啦,反正打從一開始,我和森先生誰都沒有想要與你合作的打算。喏,森先生嫌你煩人都沒有跟來哦。”
最後那句是真也是假。
真的點在于[森鷗外]确實嫌棄五條悟。
假的點在于[森鷗外]再怎麽驚嘆五條悟的煩人程度,也不可能放任才情緒失控過的太宰治獨自出門赴約,更不用說有“正事”這一理由。
——咒術師的“靈感”是很高的,萬一所謂“正事”是指發現了邪神.入.侵導致的異常呢?
只不過,要跟着一塊前來的[森鷗外]被太宰治阻止了。
他想獨處,哪怕只有一會。
五條悟眼神怔然地凝視着太宰治,半露不露的眼睛微微垂下,卷挺的銀白眼睫輕顫了幾下,他掀開眼皮,露出裏面染着古怪神色的蒼藍色:“你一直都是這樣嗎?”
“嗯?”太宰治歪了下腦袋。
“啊啊啊——”一連串的語氣詞後,五條悟懶散地放松了身體,坐姿一時間歪歪斜斜的。
五條悟後仰着脖子,望着甜品店上方頗有甜蜜氣息的淺粉色天花板,輕聲嘟囔着:“真是的……雖說早有預感,但果然,還是很不爽快啊……”
“大叔~你在自言自語些什麽啦?”太宰治眯了眯眼,五條悟的念念有詞他聽在耳裏,他直覺那些話針對的不是“被異常吸引的人終會.死.亡”這件事,但針對的究竟是什麽,他卻無法判斷。
“在感嘆坐在我面前的是一個被剝奪了青春的少年。”五條悟說着,将視線投向太宰治,并不意外的看見了一張面無表情的臉。
在心底嘆了一口氣,五條悟擰着眉心坐直了身體,伸出手,手指敲點着太宰治手邊印着“完全自.殺.讀本”字樣的書籍。
蒼藍色的眼眸映着仿佛蜘蛛絲般纏繞在少年人身上的繃帶,他頓了頓,輕輕啓唇:“不可能是自願吧?”
“……是自願的哦。”太宰治用異常澄澈的聲音說道。
被那雙半露不露的蒼藍眼睛緊緊的凝視,太宰治忽地恍悟了五條悟的深意。
太宰治低垂下眉眼,睫羽輕顫,一片宛如倒映了夕陽霞光的鳶色湖面因此激蕩起漣漪。
他再度、也更加堅定的開口說:“當然是自願的,無論是奪取他人的.生命,還是別的什麽。”
聲音低不可聞。
卻分明是從齒縫當中擠出的近乎破碎的話語。
“說起來啊。”太宰治勾起唇角:“大叔該不會是想要了解合作夥伴的日常活動吧?我們只是合作而已啊,還是說大叔你的職業病.發作?”
唇角挽着甜膩的笑。
卻分明是染着某種悲痛欲絕的意味。
五條悟聽着也看着。
他面前的這個孩子,在這萬物生長的時節,猶如一顆即将枯死的野草。[*]
五條悟反複啓唇,最後又都讷讷合上。
他有一種強烈的感覺,這個孩子若是沒人拉住的話,會如同一只小兔子般.死.在無人的一角。
無聲的.死.亡。
安靜的.腐.爛。
良久,五條悟按着額角,用“認輸”般的口.吻.道:“詢問日奈森女士的事情是順便的,正事也是有的,不過更多的原因是單純的想請小朋友吃甜品哦。”
之所以在話題最初露出那樣錯愕的眼神,只是因為……他證實了內心的猜測。
太宰治擡眸:“正事是什麽?”
輕飄飄地無視掉了第一句與最後一句啊……嘆了口氣,五條悟帶着“一拳打到棉花上”的無力感起身,走到前臺,掏出會員卡.放到桌上。
這個時間,甜品店只有零星幾位客人,沒人注意到角落那張桌前發生的事情。
不然,那樣子的談話只怕要吓壞人了。
五條悟搖着頭笑了笑,帶着太宰治坐上輔助監督的車,他道:“我們等下要拜訪的是一位雕塑家,名叫清水和。我不确定究竟是不是異常,嘛,總之就當觀光好了。”
太宰治凝望向車窗外,窗外的街景在鳶色的眼底快速地掠過,他用乖巧的語氣輕輕應道:“嗯,怎麽樣都好,我無所謂的。”
五條悟咬牙,雙手猛地攥成拳頭,那種無處宣洩的無力感愈加猛烈地向他襲來。
“大叔。”
“……什麽?”五條悟詫異的看向太宰治,他還以為這個孩子會就此沉默下來。
太宰治的目光仍舊放在窗外,車窗映着他的面容。
這面容帶着笑,難看的仿佛臉皮正在層層脫落、即将露出隐藏在皮囊之中的自己都覺醜陋的內核。
“等會……”鳶色的眼眸映着車窗上盡是醜态的臉孔,沉凝的話音突然輕快起來:“要不要和我.殉.情呢~?”
方才那會功夫,五條悟猜測了不下十種少年人會對他說的話,其中沒有任何一種與“殉.情”相關。
半露不露的蒼藍眼眸帶着錯愕眨了一下,五條悟反應過來,警告的瞥了眼後視鏡:你敢把車開出個S型就去.死.哦。
“好啊。”五條悟的身體.向太宰治的方向傾斜,一只胳膊搭在太宰治身後的椅背上:“怎麽個.殉.情法?”
他後方的這個青年是認真的在回應他的.殉.情邀約。
意識到這一點,太宰治轉過頭,鳶色的湖面倒映着白發青年含笑的面容:“入.水,怎麽樣?”
“嗯……入水嗎?”五條悟垂下眼睫,挺翹的睫毛因思考而輕顫了兩下,他擡眸,藍瞳閃着粲然的笑意:“這個天氣入.水.太冷了哦。”
“那麽,跳/-/樓?”
“哇啊,死.相多醜啊。”
“車/-/禍呢?請前面開車的先生幫忙?”
“打咩打咩——死.相還是不好看啊!”
……是拒絕啊。
太宰治轉回頭。
“夏天吧。”
被裝在蒼藍眼眸當中的少年的.身體.忽然一僵。
五條悟輕輕笑了起來,灑進車內的金色光線于交織着雲霧的蒼藍眼底跳耀。
太宰治在裏面看見了自己的影子。
在跳耀着光的藍瞳裏閃動、融化……
“夏天啊,水都是暖的。”五條悟狡黠眨了眨眼:“到時候我們就.殉.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