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櫻花樹很快枯萎了,弘晝陸續送來了玉蘭,海棠,山桃,丁香,等送到石榴花時,成親的日子就到了。

石榴花紅彤彤,花瓣嬌嫩,像是透明的深紅胭脂。

邬安安手撐着下巴趴在窗邊,透過紗绡往外看,牛牛與丫丫像是左右護法,學她那樣趴着。

小院裏客來客往,除了在京城的吳劄庫氏族人遠親,還有好些繞了十萬八千裏路攀上來的親戚。

五十圖是老實忠厚之人,親自搬了凳子,鎮守在門口,若有尋來上門來道喜之人,他都熱情相迎,陪着在門房裏吃一杯茶不說,還客氣往來人手裏塞喜糖。

客人吃完茶嚼完喜糖,怎麽來的,怎麽帶着賀禮回去。

既不得罪人,賓主雙方還都挺高興。邬安安佩服五十圖的狡猾,啧啧贊嘆之外,轉頭就把上次與他談論董氏去留的問題,一五一十告訴了董氏。

董氏說,既然五十圖知道,他應該心裏有了打算。反正她是不回杭州了,他還能把她強行帶回去不成。

邬安安覺得五十圖在其他事情上樣樣精明,把自己與他人都看得透徹,唯獨看錯了董氏,同時在為難自己。

姨娘沒什麽錯,他不能撒手不管。董氏不想忍了,他不願意放手。

呵呵,想要享受妻妾相合齊人之福,不管在什麽時代,都得看妻子配不配合。

邬安安想到這裏,心情不那麽好了,她還不如董氏呢。

弘晝的身份在那裏擺着,不像五十圖,董氏可以與他硬扛。

哪怕他送再多的花來,都打動不了邬安安,她可小心眼了。在她看來,董氏的反抗不過是小兒科,她會一勞永逸做寡婦。

眼見夜幕低沉,邬安安将兩個小屁孩從窗棂上扒拉下來,揉着他們的胖臉蛋、吩咐道:“孩兒們,廚房裏好似做了好吃的,本大王命令你們,速速前去給本大王拿些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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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妹倆嘻嘻笑,立刻噠噠往廚房跑了,過了一會,邬安安的小喽啰們沒來,董氏提着匣子走了進屋,嗔怪地說道:“你這丫頭,牛牛丫丫吵着要給大王拿好吃的,真是,明日你就要嫁人了......”

說到這裏,董氏的聲音哽咽起來,将食盒放在炕桌上,轉身去擦淚。

邬安安忙探頭過去,歪着腦袋朝董氏做鬼臉,嘿嘿笑道:“額涅可別哭啊,提早把眼淚哭幹了,等我出門時,就再也哭不出來啦。”

董氏被邬安安逗得想笑,伸手輕輕拍了她一下:“快坐好,晚上就我們娘倆一起吃,趁着這個功夫,難得清清靜靜呆一會。”

成親的儀式繁瑣之極,不過好在吳劄庫氏實在是門楣太低,家又不在京城,只要照着規矩來就是。

前些時日邬安安聽說了弘歷與富察氏成親的陣仗,那才是吓人。

弘歷還住在乾西三所,富察氏是嫁進宮。

呵,好家夥!

威嚴中透着熱鬧,喜氣中透着富貴,邬安安暗自琢磨過,一整套流程走下來,富察氏估計得脫一層皮。

弘晝的親事,遠不能與弘歷的規格比,不過他是阿哥,天子家的門面肯定要撐住,熱鬧都在他那邊。

董氏打開食盒往外端菜,邬安安前去幫忙,看到油焖筍,拌野菜,腌篤鮮,火腿老鴨煲等這些慣常吃的家常菜外,還有董氏家鄉揚州的灌湯包。

邬安安偷偷瞄了董氏一眼,可憐天下父母心,這些菜估計是董氏親自下廚做的。

果然,董氏說道:“好久沒有下廚了,只做了這麽幾道,分了一碗湯,兩只湯包給牛牛丫丫。你二哥想要吃,我可舍不得給他。你快吃吧,以後啊,只怕再難吃到我做的菜喽。”

“額涅在京城的話,我會經常回娘家來看您,哪能吃不到啊。”邬安安舀了碗老鴨湯放在董氏面前,她喜歡吃火腿皮,拿着勺子在罐子裏翻找。

“我可不要經常下廚做飯。”董氏笑着斜了邬安安一眼,說道:“又找皮吃了?炖的時候我沒有放皮進去,你別翻了。火腿在京城買的,總差點滋味。”

邬安安只能放棄,火腿送到京城路途遙遠,現在天氣熱了,保存不當的話皮會出油,一股哈喇味。

興許這就是家鄉的意義,嫌棄食材,嫌棄天氣,種種不适應。其實不是哪裏不好,而是那種對過往歲月的思念。

邬安安前世已經過去,永遠回不去了,她偶爾會在深夜醒來,滿心荒涼。

夾了只灌湯包在小碟子裏,用手托着,小心咬開皮,香濃又甜滋滋的湯汁往外流,邬安安吸了一口,眼淚都差點流出來。

董氏不錯眼地看着邬安安吃灌湯包,倒了些醋放在她面前,心疼地說道:“慢些,燙着了吧?”

邬安安舀了醋倒上去,紅着眼說道:“嗯,吃太快了,燙了一下。”

“喝口水涼涼。”董氏指着溫茶,說道;“可惜這個時節沒有蟹,要是拆了蟹黃做灌湯包才好吃。”

邬安安乖巧地喝了一口茶,勉強笑着說道:“等到秋天的時候,額涅再做給我吃。”

董氏說了聲好,垂下頭喝湯,掩飾住同樣再紅了的眼眶。

母女倆把飯菜吃得幹幹淨淨,邬安安還好,董氏從沒吃過這麽多,肚子有點撐。

晚上外面氣溫正好,不冷不熱,彎月挂樹梢,加上繁花盛開,邬安安挽着董氏的手臂,正好一同走出去散步消食賞春夜。

繞着庭院中顯眼的石榴花樹看了陣,邬安安瞄向貓在廊柱後的五十圖,忍笑說道:“額涅,阿瑪在那邊偷看。”

董氏頭也不擡說道:“我們出去胡同裏走走,院子裏太小了。”

邬安安朝五十圖擡了擡下巴示威,與董氏一同走了出去。

胡同裏清淨,偶爾傳來幾聲犬吠,有戶人家的牆頭,伸出幾枝雪白的槐花,清香陣陣。

“蒸槐花飯也好吃。”邬安安仰着頭看了一陣,放開董氏,跳起來試圖去摘槐花。

董氏看得直笑,說道:“快別淘氣了,仔細人家出來罵你。”

胡同裏裏的人家,邬安安早與他們熟悉了。鄰居見到她這個準五福晉平易近人,嘴又甜,不知對她有多好,她經常收到鄰居大娘嬸嬸給她塞的小零嘴。

董氏的話音剛落,邬安安就聽到院子裏一陣腳步聲,她們相視而笑,同時飛快隐身到了陰影中。

鄰居出來沒見着人,左右張望了一下,很快關上門回去了。

邬安安松了口氣,轉頭看向董氏,發現她也在輕撫胸口,兩人一齊偷笑。

笑着笑着,邬安安的眼開始發澀。

董氏曾經也是與她一般年紀的姑娘,有過調皮搗蛋的歲月。外祖父母已經去世,娘家的兄弟姐妹,距離上隔得遠,加上已經幾十年過去,親人變成了親戚,只剩下婚姻嫁娶的人情往來關系。

今晚是邬安安初次見到董氏活潑一面,興許多年以後,她也會變成董氏,會為了即将出嫁的女兒不要難過,陪着她笑,逗着她開心。

邬安安沉吟了下,輕聲問道:“額涅,這些年看着姨娘,你是怎麽過來的?”

夜色如水,彎月懸挂在天際,清幽的月光撒下來,董氏的臉在月影中明明滅滅,她許久都沒做聲。

“其實我都快忘了。”走了好一段路,董氏終于開口,說起了這些歲月。

“起初的時候,我怎麽都不敢相信,你阿瑪怎麽會這樣呢,明明都說好的。後來回過神,就是憤怒,恨不得将他殺了解氣,好幾次了,我刀都提了起來,想要與他同歸于盡。再後來吧,就麻木了,太陽照常升起,日子照樣得過,一天天的,就到了如今。”

董氏轉頭看向邬安安,“囡囡,五阿哥的事情,我多少聽過一些,傳言不可盡信,得端看他如何做。你不要想以後會如何,該來的會來,來了你不要犯傻,總有一天,這些都算不得什麽事。”

邬安安笑了起來,說道:“額涅,我聽過一個說法,說是男人只有躺在棺材裏時,才會真正屬于你。其實這句話不對,躺在棺材裏,依舊不屬于你,那得屬于泥土了。不過,都躺在了棺材裏,我要來做什麽啊?”

董氏琢磨了一陣,小聲笑着說道:“什麽屬于不屬于的,咱還不稀罕呢。男人上了年紀,胡子拉碴臭烘烘的不說,落下一身的病痛,還要當奴婢去伺候他,真是想想就來氣。”

邬安安想起以前她看到一些後妃生平,好些個都是衣不解帶伺候生了重病的帝王,較真起來,跟董氏說的奴婢也差不多。

帝王病好之後,該寵誰寵誰,這種自我犧牲的精神,邬安安覺得很可笑,她們純粹是在搶下人們的飯碗。帝王感動嗎,以後續事實看來,未必。

董氏難得清醒,邬安安對她佩服至極,感情真不是感動,兩者得區分開。

邬安安想到五十圖,他是武将,身形上是沒問題,保持得很好。不過他愛抽煙袋,到了京城之後,知道董氏不喜歡聞煙味,只敢在大門外躲着抽。

抽完之後,他會去漱口洗手,這些只是他掩耳盜鈴,身上還是一股大煙味。

“時辰不早了,我們回去吧。”董氏喚上邬安安轉身往回走,見前面一個人影飛快閃過,她冷哼一聲,說道:“別理會他,跟那宵小一樣,出息!”

邬安安也看到了,五十圖的身材高大,實在是不好藏,她笑着嗯了一聲,與董氏一起回了家。

進了院子,董氏回去洗漱,邬安安正要進廂房,五十圖不知從哪裏竄了出來,拉住她說道:“閨女,借一步說話。”

邬安安翻白眼,說道:“我不大想借。”

五十圖小笑呵呵,像是拎小雞一樣,直接把邬安安拎到了老地方坐着,語重心長說道:“閨女,你可別聽你額涅的,她說得不對。不是,她說得太過了,男人有好的,比如我是頂好,五阿哥是頂頂好。

邬安安翻白眼,“就這些?”

五十圖難得扭捏,吭哧着說道:“閨女,你有沒有熏香,給我一些呗,我想馬上變得香噴噴的。”

邬安安噗呲笑了出來,不客氣說道:“首先,戒掉你的大煙袋,再次,回到你納妾前吧,回不去的話,就回杭州去,別掙紮了啊。”

五十圖瞪她:“老子不回杭州,老子要辭官,陪着你額涅留在京城。”

邬安安啊了聲,滿臉的難以置信。

五十圖慢吞吞道:“一半為了你額涅,一半為了你兩個哥哥。”

邬安安指着自己,“那我呢?”

五十圖冷笑連連:“老子留在京城,不就離你近了,怎麽就沒你份了?再說,你講我那麽多壞話,我還沒跟你算賬呢!你說的話,我會全部告訴五阿哥。老子怕你額涅,不敢收拾你,你等着吧,讓他去收拾你。”

邬安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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