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換下那身下人衣裳後,才卯時出頭。
鄭嬷嬷處理掉衣物和假牌子,鄭重其事地問章盈:“娘子适才說被發現了,是被誰發現的?”
章盈這才想起下車時太過慌忙,忘記懇請五弟替她保密了。不過她喬裝出府被識破,哪裏還有臉面說這樣的話,再者他在車上那一番言辭,應當不會把此事說出去。
她将母親所交代的和路上遇到宋長晏的事大致講了一通,“···宋五郎他倒是極為有禮,我想他不會告訴旁人的。”
“娘子就是太心善,哪個惡人會将壞心眼挂到臉上。”鄭嬷嬷嘆氣,“不過我聽說賀家郎在征戰時是副将的身份,兩年相處,總該對他有所了解,往後找機會向他打聽打聽。”
章盈聽着她的口氣,笑道:“這不是還有嬷嬷麽,我心軟,還倚賴您多教教我。”
鄭嬷嬷也忍不住笑了,滿口寵溺打趣她:“娘子随了夫人,怕是這輩子也心狠不起來。”
溫良赤誠本是再好不過的品德,只是在這大宅之中,卻也最無用。
章盈道:“那便不狠心了,像我阿娘一樣,不好麽?”
“在家裏自然好,可到了這兒,還不知會吃多少虧,一家主母哪是那麽容易當的。”
“婆母尚年輕,況且上頭不是還有一位大嫂麽,執掌中饋的事也輪不到我。”
鄭嬷嬷嘆息,只道:“世事難預料。”
罷了,只要有她在一日,她便會悉心護着,慢慢引導。
用過早膳,章盈便帶着碧桃趕去主院。
時辰尚早,府裏廖無幾人。途徑後院,迎面而來的人令她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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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長晏停在她身前幾步遠,垂眸拱手問候:“二嫂。”
他身上帶有淡淡的香燭味,前來的方向又是主院,想來是一回府就去了靈堂。與之相較,她這位妻子反倒沒有那麽費心。
她低頭委身回道:“五弟。”
馬車內看不清對方,她尚覺羞愧,眼下照面相對,這點慚怍便有些藏不住了,悄然染紅了耳垂。好在他沒有多言,直身錯開她繼續走。
章盈暗自松了一口氣,眼尾卻瞥見他又停了下來。
宋長晏立在她肩側幾寸的距離,用僅容他們聽見的話音道:“二嫂放心,先前那事,我不會對旁人提及的。”
他這句話入耳,章盈安心不少,然而也愈發自慚了。若遇到的是尋常方正重禮之人,興許會對她的行徑頗為不齒,絕不會像小叔這樣幫她。
她輕聲道:“多謝。”
今日她已經數不清自己道過多少次謝了。
“不必。”宋長晏也依舊這樣答,繼而又道:“值守的人我都相熟,二嫂下次若還想出去,可以直接來找我。”
章盈略為驚訝地扭過頭,恰巧對上他誠摯的目光。
宋長晏不再多停留,大步離去。
章盈繼續往前,心底的困惑逐漸加深。
他為何對自己這麽好?他們不過才見過幾次,難道僅是因為叔嫂這層關系麽?
***
喪事即便再從簡,也少不了折騰幾日,結束後,章盈也消瘦了不少。
當日傍晚時分,主院便來人遞了消息,說讓她去主院用膳。
身為兒媳,她自是不敢怠慢,早早便起身前往。到了主院正廳,府裏的長輩都已坐好了。
國公爺和夫人端坐上方,大嫂龐氏則站在一旁,看樣子是在特意等她。
章盈心下一動,面色不改地行禮問安:“父親,母親,大嫂。”
李氏颔首,淡淡道:“嗯。”
她憔悴得厲害,端莊的儀态半分蓋不住愁容,但眼神恢複了不少以往的威嚴。她擡起眼皮往旁一睇,下人便利落地端着東西上前。
一人将柔軟的蒲團置于章盈身前,另一人則托着兩杯茶盞。
章盈這下明了,是要她敬茶。
李氏開口:“這杯茶原本早就該喝了,只是···”她頓了頓,繼續道:“今日算是把禮數周全吧。”
章盈不禁想到了母親說要接她回去的話,遂又當即抛舍。都已到了這一步,塵埃落定,也不差這杯茶了。
她依言跪下敬茶,一人圓了這道禮。
李氏命人扶她起來,勉強露出一個笑,“這幾日你勞累了。”
章盈道:“兒媳應該的,遠不及父親母親勞累。”
李氏又使了個眼色,這次呈上的,卻都是些貴重之物。
李氏道:“我身子毛病多,常有不适,府中後宅之事需得交由你了。”
看着托盤中的對牌、鑰匙和賬簿,章盈驚愕,穩定心神道:“多謝母親厚意,只是兒媳尚且年輕,經驗淺薄,恐難當大任。”
她分明聽嬷嬷說過,李氏身子不好後,後宅之事便是大嫂龐氏在打理,怎會突然交給她?
李氏看一眼身旁的大兒媳,道:“并非全部都要你管。東院仍由你大嫂掌管,你掌事西院。是辛苦了些,凡有不懂的,你多向大嫂請教便是。”
她語氣不容商量,話已至此,章盈不得不應下,讓碧桃收好東西。
要緊的事交待完,國公爺和她又說了幾句場面話,便落座用膳了。
飯菜清淡,章盈亦沒什麽胃口,吃得不多。
回了清安院,碧桃随即去小廚房端了一盤棗泥酥,“娘子在主院就吃這麽點兒,再填填肚子吧,否則入睡後該餓了。”
章盈瞧着以往喜歡的點心,沒了食欲,“嬷嬷說得真對,世事難預料。”
碧桃也是不解,“為何夫人會讓您來掌管中饋?是嫌大奶奶做得不好?”
龐氏賢惠,名聲在上京極好。章盈想了一路,才隐約摸清了個中緣由。
大嫂的娘家兩月前因牽涉貪污案降職,被調離了上京。嬷嬷說過婆母重規矩禮法,這樣的醜事定連累了大嫂,而章家在朝中如日中天,她這番安排也不無道理了。
碧桃聽後脫口道:“那大奶奶會不會記恨我們?”
章盈蹙眉,“這幾日我和大嫂接觸過幾次,她為人和善,想來不會。往後我與她多走動,親近親近就是了。”
況且,這些事也不是她能決定的。
碧桃點頭,“也是,再說娘子能掌管後宅是件好事,紮穩了根,咱們往後的日子才能過得好。”
章盈笑道:“你這個小丫頭倒是想得長遠。”
心事傾吐後,她來了胃口,連吃了好幾塊糕。甜糯融于齒間,掃去不少積郁。
許是甜的吃多了,睡至半夜,章盈便渴醒了,迷迷糊糊地問碧桃要水喝。
新婚夜後,晚上都由鄭嬷嬷或是碧桃陪夜,屋裏徹夜點着盞小燈,她床幔也只放下一層薄紗,以便随時都能看到她們。
今晚是碧桃守夜。
床外很快有了動靜,杯盞磕碰到紅木桌面的輕響。
涼風習習,透過薄紗吹入床榻。她緊了緊被子,半睡半醒道:“碧桃,起風了,窗子關上吧。”
腳步聲行至窗前,擡手合窗,擋住了唯一投進來的光線。
那杯清水被穩穩地握在手裏,撥開床幔,送了進去。
冰涼的杯面碰到面頰,章盈伸出手接過飲下,指尖觸及的手背亦是微涼。
她将杯子還回去,翻了個身嘟囔道:“碧桃,你怎麽又将燈熄了。你手好涼,記得加床毯子。”
“唔,我方才又做噩夢了,你在這兒多陪陪我吧···”
她語調黏糊不清,話尾幾字低緩地幾不可聞。
床邊的人依允地坐到床畔,耐心聽了她一陣無意識的呢喃,直至她呼吸平穩,才擡手為她拉高了錦被。
指背挨到她的肩,停頓了片刻,掖緊被角起身離去。
外間,碧桃沉沉睡在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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