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翌日,章盈早早醒了過來,瞧了一眼天色,掀開被子下床。
平日這個時辰,碧桃一早就來叫她起床梳洗了,今天怎麽沒動靜。
她走出裏間,才看到她正在榻上睡得熟,身上什麽也沒蓋,也不知道冷。
看着她沉靜的睡顏,章盈心底升起一股暖意。無論自己身處何境,這個小丫頭總是形影不離地陪在她身邊,還有鄭嬷嬷,那麽多人護着她,在這宋府中,她又有什麽好怕的呢?
這樣睡容易着涼,章盈輕輕捏了捏她的臉,“碧桃,醒醒。”
碧桃皺了皺鼻頭,睡眼惺忪地睜開眼,渙散的瞳仁立時緊縮,“娘子,什麽時辰了?”
她猛坐起,懊惱道:“我怎麽會睡在這。”
今日是娘子回門的日子,她怎就睡過了頭。
章盈淺笑道:“你回房睡吧,我讓鄭嬷嬷和青荷陪我回去。”
随她嫁到宋府的丫鬟不少,只是旁人都沒碧桃貼心。
“不用,我睡夠了,可以陪娘子回去。”碧桃揉着後頸起身,那處酸痛不已,像是被人打過一樣,興許是落枕了。
“嗯。”章盈點頭應允,提醒她:“夜裏愈發冷了,往後記得加床毯子,昨夜手那麽涼。”
碧桃疑惑:“娘子怎麽知曉的?”
章盈笑道:“你幫我倒水時碰到的。”
“倒水?”碧桃思索着下榻,低聲咕哝:“昨晚關好窗後我就在外面守着,還想着半夜續燈,後面不知怎就睡着了,原來還起來給娘子倒過水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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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盈驀地變了臉色,警覺地疾步到妝奁前,對着銅鏡拉開衣襟細看。
細皮白肉皎無瑕疵,沒有多餘的痕跡。
碧桃這時來到她身後,覺察出她的不對勁,問道:“娘子,怎麽了?”
章盈合攏衣裳,“沒事,收拾收拾出門吧。”
宋府森嚴的值守已經撤去,不知是尋不到任何蛛絲馬跡,還是對宋衡的死已有了決斷。
李氏送來讓她帶回章府的禮品已經規整地裝好,章盈上了馬車,心緒複雜。既為能回娘家欣喜,又因昨夜發生的事不安。車輪滾動,她撇開這些雜念,期許着見到家人時的情形。
馬車行出不過丈遠,便停滞不動,前頭駕車的車夫恭敬喚了一聲:“五爺。”
章盈神色一怔,是宋長晏。
上回院裏那次過後,他們便沒再相見過,他那句出府可以找他的話,她也沒放在心上。
零星的馬蹄聲靠近,車窗外傳來他清潤的嗓音:“二嫂。”
章盈擋開簾子,透澈明亮的雙眸探出去,“五弟,你是去上值麽?”
想來也是在門口恰巧遇到,停下來問候一聲。
她滿頭青絲挽在腦後,因夫君新喪,簡單地梳了個發髻,頭飾也只是淺素的白玉,與那張婉麗的臉相襯。
宋長晏緊着缰繩跨坐在馬上,垂眸注視着她,開口道:“父親讓我送二嫂一趟。”
回門原本是新婚妻子在丈夫陪同下回娘家,她的夫君不在,便由小叔護送,以免孤零零地招人閑話。
但她總覺有些不自在,猶豫着問他:“不會耽擱五弟的公事麽?”
聽下人們說,他回京後便極為忙碌,時常清晨才歸府。
宋長晏道:“今日休沐,不礙事。”
章盈不做推辭,道:“勞煩五弟了。”
“應當的。”
他說完直起身,雙腿夾着馬腹往前面去命人啓程,沒一會兒,馬車也跟着晃晃悠悠動了起來。
兩家隔着半座城,好一陣的功夫才抵達章府正門。
門口早有人候着,章盈下了車,對着熟悉的人物展顏一笑。她見宋長晏長身立在一旁,回頭對他道:“五弟也進去坐坐吧。”
宋長晏眉眼和煦,“我也正想拜訪一下世伯、伯母。”
章盈走在前頭,輕車熟路地往前院正廳去。進了屋,半人高的一個小姑娘便撲到了懷裏。
“姐姐!”
章盈笑着摸摸她的頭,“阿瑾,想沒想姐姐?”
章瑾抱得更緊,“我想!”
小叔還在身後,章盈哄她:“乖,姐姐給你帶了好玩兒的,你随嬷嬷去看看。”
章瑾仍抱着不撒手,直至渾厚的一聲“瑾兒”響起,她迅即地松手站直,仰起頭求章盈:“姐姐待會兒一定來陪我玩兒。”
果然還得是父親才治得住她,章盈點點頭,小丫頭便被嬷嬷帶了下去。
“父親,母親。”章盈對父母行了一禮,側了側身道:“這是五郎。”
“嗯。”章泉凜冽的目光打量宋長晏一眼,語氣贊許:“當真是青年才俊,一表人才。”
宋長晏笑着答道:“世伯謬贊。”
幾人坐下說了一會兒話,程氏起身,尋了個由頭帶着章盈出去,“差點兒忘了,今日還有位客來,我去瞧瞧,免得下人怠慢了。”
母女二人朝邊上的廂房去。
途中程氏問女兒:“宋五郎怎會送你回來?”
章盈将她與宋長晏的往來說了一遭,程氏道:“如此,他倒也不像是個作惡的人,還是先去問問賀三郎的看法。”
幾年未見,一照面,章盈還是認出了這位當初來家裏求學的哥哥。行軍數載,他高了不少,人也健壯了些。
她禮喚了一聲:“賀将軍。”
賀知意愣了愣,周正的臉上露出一絲赧然,“章娘子。”
事過境遷,兩人不複少年時,稱呼自然也變了。
程氏請他入座,溫聲道:“想來賀将軍也知曉這段時日發生的事,實不相瞞,今日請你來,正是有事相求。”
賀知意忙道:“夫人言重,您還是像從前那樣喚我三郎便是。從前在貴府多有打攪,夫人有話直說,我定當竭力。”
“說起來也是別人的家事,不應當多打聽。只是為人父母,最憂心兒女。”程氏慚愧一笑,繼而直說出了口:“你對宋家五郎可了解?”
賀知意:“宋将軍?”
程氏颔首,“如今盈兒孤身在宋府,實屬不易,對宋府多知悉幾分是件好事。”
“夫人所言極是。”賀知意恍悟,幾乎不假思索地答道:“我與宋将軍一同作戰兩年,他品行端正,寬厚待人,夫人可信得過。”
章盈與母親面面相觑,踟躇少時開口問他:“賀将軍,我曾聽下人謠傳,說宋家大郎在外戰死,似乎與他有關?”
“簡直是道聽途說。”賀知意憤然,随即又覺得自己口氣太過,緩了臉色解釋道:“出征前一年我軍節節敗退,有一次我和幾位副将跟随宋源将軍遭敵軍埋伏,幾乎全軍覆沒,最後是宋将軍領着幾百士兵冒死救了我們。”
“若說是他害死宋源将軍,那他當初又何苦相救?”
戰場兇險難料,生死皆在一線間,若非必要,誰會拼死搭救。
他緊抿唇,坦言:“其實宋源将軍是遭西戎刺客暗殺而死,死時不算光彩,宋将軍為了保全他的名聲,才命人說是戰死。我所言句句屬實,夫人娘子若是不信,歸來的将士都可作證。”
朝夕相處的兩年,他對宋将軍由衷敬佩,此時聽人白口污蔑,簡直氣不打一處來。
章盈聽完他的話,腦中湧現出宋長晏的臉。
她覺得嬷嬷看錯自己了,她一點也不善良心軟,他真心相助,自己卻憑一面之詞疑心他,實在算不得心善!
她歉意道:“是我失禮了,捕風捉影的幾句話就當真。”
聞言,賀知意慌神道:“不,不,我不是怪罪娘子的意思,我說的是那些背後妄議的小人。娘子放心,宋将軍是個好人。”
章盈應和地笑笑,“多謝賀将軍相告。”
程氏出言說了幾句謝賀知意的話,留他一同用午膳。
飯前,幾人在院中閑聊。
宋長晏見到賀知意微微詫異,含笑道:“我竟不知賀副将與二嫂相識。”
賀知意撓了撓頭,“幼時曾和章娘子一同求學,誰知我天資愚鈍,還是投身做了武将,辜負先生一番教誨。”
宋長晏道:“哪裏,求學只為修身明理,賀副将已然是學有所成。”
***
章盈并未久留,午膳過後便打算離去。
臨別前,程氏拉着她的手送到門口,眼眶不由得紅了。
今日母親沒提接她回來的話,反倒是父親私下裏囑告她應孝敬公婆,賢良淑惠。章盈自然明白這是什麽意思,她擔心母親自疚,笑着對她道:“母親別擔心,如今我在宋府也開始掌家了,不會再受委屈的,嬷嬷還誇我有一家主母的派頭了。”
程氏只道:“我的盈兒長大了。”
章盈忍不住輕輕抱了抱她,小聲道:“阿娘,我會想你的。”
馬車在外候着,她抹了抹眼角,低頭邁着步子走過去。
在她上車前,宋長晏叫住了她:“二嫂。”
章盈望向他,四目相對時,才驚覺自己眼睫上好似還挂着淚。她連忙看向別處,咬唇穩着語調道:“五弟有何事?”
宋長晏語氣如常,猶如沒有留意到她的窘态,“回府後我有話想對二嫂說,不知二嫂是否得空?”
章盈思及賀知意的話,點頭道:“好。”
說完他沒了動靜,聽聲響是已經翻身上了馬。
章盈回身正要上馬車,忽然發現車架上搭了一方錦帕,上面還留有淡淡的沉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