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 10 章
原來他都知道!
章盈啞然不知如何應答,恍然有種被抓了現行的錯覺。
憑心自問,她确是有意避開兩人的相處,府裏的三個兒郎都還未娶妻,她這位寡嫂總不能與他們太親近。
“我···”她心裏搜刮了一番說辭,選了個最妥當的回他:“許是近來雜事纏身,旁的都疏忽了,五弟見諒。”
不知他是信了還是沒信,一雙明銳的眸依舊含笑看着她,薄唇吐出幾個字:“那是我多想了。”
章盈不是個易膽怯慌亂的人,可不知為何,每每面對這個溫和儒雅的小叔,總有種如坐針氈的不自在感。
他太聰明,而自己又總是在他面前露醜,半分長嫂的氣勢都拿不出來,只想趕緊離去。她舊話重提:“既然沒別的事,我就不攪擾了。”
宋長晏再度留住她:“二嫂請留步。”
他朝外面喊了一聲譚齊,便有人應聲進屋。
譚齊手裏捧着厚厚一摞裘皮,色澤光亮,一看便是上等的白狐皮,上京城中有錢都未必能買到。
宋長晏骨節分明的五指撫上去,“去歲除夕在西疆獵了幾只白狐,皮毛保暖,便送與二嫂,辛苦你為我操勞這麽一回。”
章盈想到了大婚時他送的那串紅寶石頸飾,實在太過貴重了。
她張了張嘴,剛要說話,小叔先她一句道:“二嫂适才還說不怪我,眼下卻連這點謝禮都不肯收。”
章盈話被他堵住,只得應了下來。
兩人空手而來,滿載而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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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碧桃摸了摸狐毛,驚嘆道:“娘子,這毛好軟,我還沒見過這樣好的裘皮。”
章盈無奈道:“嬷嬷知道了又該說我沒分寸了。”
碧桃撇撇嘴,“我瞧五爺人挺好的,咱們在府裏多個相熟的人是件好事,嬷嬷太多心了。”
章盈問她:“你覺得五爺人好?”
碧桃點點頭,“人好還聰明,我瞧娘子幾次都被他三言兩語堵住話,不愧是當過将軍的。”
章盈佯怒道:“好呀你個小碧桃,原本我還想給你張狐皮,現下看來大可不必。”
碧桃改口求饒:“娘子,我錯了,您才是最聰明的···”
目送人離去,譚齊折回院裏。
堂屋裏已經沒了人影,他習以為常地去了書房,果然見裏面的燈還亮着。
宋長晏坐在榻上,凝思苦想着昨日未破的殘局,兩指間撚着一枚白棋把玩。他頭也不擡道:“她什麽反應?”
譚齊如實回道:“二奶奶似乎對您仍有戒心。”
竟比那雪地裏覓食的白狐還要小心謹慎,不過他有的是耐心。他轉口問道:“主院最近有什麽動靜?”
譚齊道:“夫人的病一直未好,不過我聽說,公爺似乎在打算立世子了。”
宋家剩餘三子中,論長論嫡,世子之位該是誰的不言而喻。
宋長晏似乎想出了解局之法,執子落下,“那便安排下去吧。”
***
到了宴請這一日,章盈天未亮便起床忙碌。雖說只置辦了幾桌,但來府上的女眷不少,她囑咐完後廚,又腳不停歇地去接待客人。
帶着碧桃路過後院假山時,正巧碰見兩個落單的姑娘在閑談。
她們贊了幾句府裏的布置,最後小聲說起了閑言。
一人道:“你可有瞧見當家的二奶奶?總聽別人說起章家娘子長得如何好,還從未見過。”
聽到話頭落到了自己身上,章盈止住腳步,以免撞上讓兩位姑娘難堪。她立在假山另一頭,看不見她們,卻能聽清她們所說的話。
另一個姑娘笑了一聲,語氣顯然是不屑:“一個寡婦罷了,能有什麽好看的?”
難聽的話入耳,碧桃率先忍不住,身形一動便要過去罵回去。章盈伸手拉住她,抿唇搖了搖頭。
來者是客,還是宋長晏的客,她總不能把場面鬧得難看。她竭力維持表面的平靜,可心底的酸澀悄無聲息地彌漫開來。
她明白,這些話府裏也有人背着議論過。
先開口那人又道:“能在宋家做寡婦,風光過多少人了!”
另外的姑娘哼道:“她一進門便克死了夫君,國公夫人心裏能有多喜歡她,風光體面不過是給她娘家面子。不然這樣的喪門星···”
“餘姑娘此言差矣。”
與姑娘家的軟調迥然不同的嗓音響起,章盈心下一動,是宋長晏。
兩位姑娘慌忙行禮,齊齊叫了一聲:“長晏哥哥。”
聽到這個稱呼,章盈才察覺,她一直叫着的五弟,實則比自己要大上幾歲的。
宋長晏還是那副謙和有禮的模樣,只是說的話帶有幾分疏冷:“若一個男子的生死全由剛過門的妻子決定,那他未免太過無能,這樣的人家,我勸兩位妹妹也要慎重考慮。”
那位餘姑娘被他說得漲紅了臉,又無可辯駁,諾諾道:“長晏哥哥說得極是。”
宋長晏掃過兩人身上的衣裳,開口道:“家兄新喪,兩位妹妹穿得如此鮮豔,我擔心二嫂見了難過,不如先差人送你們回去,來日再聚。”
他說完便命譚齊引人出府,不給她們回絕的機會。
假山那面安靜了下來,想來是都走開了。
章盈松開碧桃的手,“走吧。”
越過假山,她猛地停下,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
宋長晏還在原地,不曾離去。
章盈收斂落寞的神情,無事發生一般對他道:“後廚已經準備得差不多,就快用膳了。”
“嗯。”宋長晏輕聲道。
“她說得不對。”他低頭凝視章盈,神色認真地開口:“其實二嫂是個特別有福氣的人,當初若是沒遇到你,我怕是早就死了。”
章盈壓抑地那些委屈此時似是找到了一個出口,一點點往外滲漏。她眼眶發紅,咬唇說了一句:“謝謝。”
既謝他出言幫她反駁那兩個姑娘,也謝他真意的安慰。
***
暮色時分,送走了一位将軍夫人,章盈才長長舒了一口氣。
磕磕絆絆,到底也算圓滿辦完了這場宴請。
碧桃跟在她身後,問:“娘子,我們回去歇着吧,累了一日,我腳都站酸了。”
她尚且如此,還不知娘子多受罪。
章盈揉了揉肩膀,笑着說:“先去一趟五爺那裏,今日各位大人送來的禮,有些還要他決定,是收進庫房還是留在他院裏。”
提及五爺,碧桃難免想到了上午假山旁氣人的一幕,憤憤道:“那些姑娘真是枉自出身大戶,嘴裏沒一句幹淨的,還好五爺将人都趕走了,否則娘子見了眼煩。”
章盈釋然道:“嘴長在別人身上,流言惡語,你若是別當真,便傷不着你。”
嘴上這麽說,但她心裏亦是感激五弟的,以至于當碧桃問她們是否要送點東西答謝五爺時,她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是應當送點什麽。”
也算作他高升的賀禮。
碧桃道:“娘子想要送什麽了麽?”
章盈頓住,除了父兄,她未曾送過別的男子東西,若要送給五弟,一時還真想不出什麽。
“回去問問嬷嬷吧,她定是知道送什麽合适。”
進了宋長晏的院門,兩名下人在外面灑掃。
章盈叫住一個小厮,問道:“你家五爺呢?可歇下了?”
小厮道:“未曾,五爺在前廳。”
他引着章盈走到前廳門口,“二奶奶請。”
天還未黑盡,屋裏只點着一盞燈。
章盈走近,光線朦胧下,她看見宋長晏坐在桌邊木椅上。
他阖眼蹙眉,一手撐額靠在桌邊,猶如睡着了一樣,濃長的眼睫時不時顫動。
她腦中倏地閃過一個念頭,宋長晏他長得可真出挑,也難怪今日會有那麽多大人攜女兒赴宴,估摸都是看中了這個佳婿。
她端詳片刻,确認他是睡着後,輕輕喚了一聲:“五弟?”
入夜寒涼,他身上還是白日那套衣衫,睡下去容易感染風寒。
宋長晏沒有反應,眉頭皺得更緊了。
章盈伸出手,碰了碰他的肩,掌心剛一觸碰到柔滑的緞料,睡夢中的人猛地睜開了眼。
那是與平日裏完全不同的眼神,充斥着警惕、侵略,仿佛夜間潛伏在叢林深處的狼,随時就會出手搏鬥。
而下一刻,他也的确這般做了。
手腕被緊緊攥住的瞬間,章盈還來不及反應,整個人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拉下。
她驚呼一聲,跌坐到他腿上,幾乎同時,脖頸被他另一只手扼制。他雙手冰涼,在一點點縮緊頸上的力道,細膩的肌膚還能感覺出他指腹的薄繭。
章盈驚慌地喊出聲:“五弟!”
一旁的碧桃也被這一幕驚得不知所措,半晌才回過神,大聲道:“娘子!”
話音落下,桎梏她的力驟然散開。
宋長晏松開按在她頸上的手,如夢方醒般道:“二嫂?”
他宴上喝了不少酒,此時在她耳邊說話,淡淡的酒氣灑在她頰邊。章盈被困在他懷裏,這樣親昵的姿勢下,滿臉羞得通紅。
她動了動手腕,出聲道:“你先松手。”
“哦,好。”宋長晏放開手,滿臉歉意道:“對不起,二嫂,方才我做了噩夢,一時以為還在夢中。”
自從七歲過後,連爹爹都不曾抱過她,更遑論別的男子。章盈胸腔跳動不已,立時站起身,語無倫次道:“我,我見夜裏涼,五弟回房歇息吧。”
她說完就擡腳往外走,涼風刮過,她雙頰卻愈發滾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