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 13 章

宋長晏略施一禮,道:“華掌櫃言重,我今日前來所為私事,掌櫃喚我本名就是。”

“不敢當,宋大人位高權重,我怎敢直呼您的大名。”華掌櫃面露譏諷,踱步至他身前,“只是身為朝廷命官,敢問宋大人可知重傷他人該當何罪?”

宋長晏對他的冷言冷語不予動怒,只是道:“家中兄長失手傷人,實屬無意,還望華掌櫃海涵。”

華掌櫃嗤道:“宋大人說得倒輕巧,我那侄子至今還未醒來,一句‘無意’難道就将此事揭過?”

顯然此事不好了結,章盈在一旁出聲道:“華掌櫃,令侄的傷我們定會負責,這裏有些補藥,希望您收下。”

華掌櫃聞聲轉過視線,不動聲色地打量了說話的女子一眼,毫無接受的意思,“這點藥我華家還買得起。”

此言便是不肯這般和解了。

宋長晏直視他,開門見山道:“那掌櫃如何才肯高擡貴手?”

華掌櫃眼神銳利,道:“很簡單,我侄兒傷成怎樣,一一還給宋三郎即可。”

在場宋府的人臉色均一變,且不說宋允默驕生慣養,受不下這頓打,單是他的身份,經此一遭定會顏面盡失,甚至牽連宋家。

宋長晏與他周旋幾句,見他仍是不松口,于是抿着唇角道:“既然如此,那便由我代受,華掌櫃請。”

章盈錯愕地擡起頭,看見宋長晏神情堅定,毫無玩笑之意。

分明是三弟打的人,為何要他代受,這未免太荒唐了!

然而華掌櫃似乎并不覺得,電光石火間,手中的玉杖便揮了出去,打在了宋長晏右臂上。宋長晏不偏不躲,咬牙生生挨了這一下。

章盈看着他袖下微微蜷握的手,餘光瞥見眼掌櫃要打出第二下,下意識地去拉開他。

Advertisement

輕柔的力道環住宋長晏的手臂,伴随着一句“小心”,一陣熟悉的氣味萦繞鼻間。他低頭望去,他那二嫂柔軟的身軀虛虛貼着他的衣袖。從他的角度看,似是想要為他擋這一擊。

他覺得詫異,她猶且手無縛雞之力,恐怕連一杖都扛不住,又如何有膽量擋在他身前。可對上那雙溫軟的眸,一切仿佛又有了解答。

他的二嫂本就是良善悲憫的性子,否則當初又怎會救下他呢?

玉杖落在人身上前,華掌櫃眼疾手快地收回了手。

章盈放開五弟,正色對他道:“華掌櫃,三郎傷人是不對,可此事與我五弟無關,您別遷怒到他身上。”

自古有雲“一人做事一人當”,萬沒有代人受罰的道理。

華掌櫃神色肅穆地掃視他們一眼,拄着手杖拂袖而去。邁出幾步,他頓住腳,頭也不回道:“告訴宋公爺,此事若想了結,淮水的漕運便要他好好考慮。”

***

走出存昌樓,章盈便開口吩咐車夫:“去最近的醫館。”

醫館離這兩條街遠,近來天涼,感染風寒的人頗多,小小的診室堆了不少病患。

宋長晏跟在二嫂身後,盯着她的背影道:“二嫂,這點小傷不必來瞧大夫。”

章盈尋到一個空座,引着他過去,讓碧桃去請大夫。

“不瞧大夫,若是落下病根,以後你如何能使劍。”

宋長晏頭一次聽她這樣的語氣,關切中帶有一絲愠怒。他乖順地坐下,仰頭直直地望着她,問道:“二嫂是在關心我麽?”

章盈愣了愣,避開他的目光道:“你是我的五弟,我自然關心你的安危。”

她的五弟,适才在存昌樓她也是這麽說的。

嚷雜的醫館中,宋長晏輕聲對她道:“二嫂,有人在乎我,我真的很開心。”

話音悠悠入耳,章盈不由得生出些許酸澀。五弟在府中不受重視,還要承受莫須有的質疑,可一旦有了麻煩,他卻是無尤無怨地出頭。

婆母待他實在太過苛刻了些。

須臾,碧桃已将大夫帶了過來。大夫詢問幾句後,便要他撩起袖子查看傷勢。

章盈避嫌地撇開臉,耳後對着他們。

“如何傷到的?骨頭疼不疼?”

宋長晏任憑大夫診視,眼神一錯不錯地凝睇那截白皙的後頸,口中答着他問的話:“是有些疼。”

相較他在戰場上受過的傷,這委實算不得什麽。他不畏疼,但或許有人會。

如預想中那般,二嫂纖弱的身形動了動。

“應當無大礙,上幾日藥即可。”

大夫說完,讓藥童取來一瓶藥。藥童放下藥後便緊急地拉着大夫走,說有位重傷病人需要醫治。大夫應下,繼而對宋長晏道:“這位公子,這藥現下先讓你娘子幫你上一次,若無不适便可走了。”

宋長晏解釋道:“這是我的二嫂,并非妻子。”

“長嫂如母,傷成這樣,還講究這些作甚。”大夫渾不在意,嘀咕完便急匆匆地走開了。

宋長晏并未麻煩二嫂,而是單手拿起藥瓶,動作笨拙地倒藥。

藥水淌出一片,濃重的味道散開。他想去夠桌上的絹帛,一只素白的手先他一步。

“我來吧。”

宋長晏身量較尋常男子挺拔,手臂亦是修長,白淨的小臂上,斜着一道紅腫的傷痕。

章盈心無雜念地替他抹開藥,指尖無意觸及他時,明顯能感受到手下肌膚的緊繃。

五弟一向是個循矩執禮的人,大概他也不習慣這樣的觸碰。

迅速地上好藥,章盈按捺不住開口道:“禍不是你闖下的,又何必如此。”

“若非如此,華掌櫃不會松口。”宋長晏放下衣袖,接着道:“父親任職戶部,經管漕運,這位華掌櫃早就想好了條件,方才不過都是給我們個下馬威而已,沒準昨夜那場鬧事都是他的手筆。”

所謂無奸不商,在這位首富身上倒是映襯得明明白白。

章盈道:“那答應了豈不是正遂了他的意?”

宋長晏皺着眉,“此事還得父親決策。”

回府後,章盈将事情原原本本告訴了公爹,尤其提了五弟受傷的事。

宋晉遠沉吟半晌,冷笑道:“這個華掌櫃,手段倒是不少。”

近年國庫空虛,官船不足,漕運不得不多加雇傭私船。淮水這條道要緊,多少商戶盯着吃這塊肉,華掌櫃擺明了是有備而來。

旁側的宋允默如釋重負,“爹,您就答應他吧,否則我就得下獄了。”

宋晉遠恨鐵不成鋼地罵了他一句:“住嘴!都是你這個混賬惹出來的禍!”

父子二人言語間,未曾提及宋長晏的傷。

章盈的目光默不作聲地移到對面五弟身上,發現他也正在看自己。

他動了動手,示意:我沒事。

***

子夜,上京城中沒了白日裏的喧嚣,偶爾一陣轱辘碾出的聲響異常清晰。

城西一座別苑後門,一輛青布馬車停駐。

引路的燈籠熄滅,車內的人掀簾而出。

他一襲修身的玄色長袍,大步走進院中。院中光線晦暗不明,照不清他臉上的神情。他輕車熟路地穿過後院,繞過長廊,最後在一間屋前停步,擡手推門而入。

室內光線明亮,太師椅上的人正專注地翻看一卷書。

聽到動靜,他起首看向來人,道:“來了。”

他握住手杖,步履蹒跚走到榻邊,“正好陪我下一局。”

白日裏氣勢淩人的華掌櫃,此時眼神平和地瞧着眼前人。

他褪去了一貫的溫潤儒雅,面容冷漠凜冽,俊逸的五官仍留有那股熟悉感。

“是,舅舅。”

宋長晏如是道。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