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 50 章
自險些被劫持那日過後,景明院的人手就足足多了一倍,各處都有人值守,莫不是說刺客,就連鳥雀也難飛進一只。
章盈心裏明白宋長晏是好意,可這如同監視犯人一般的保護,也着實令她不自在。
晨時管事照例送來了胭脂鋪的賬簿,他話不多,送到後便一躬身就要離開。
章盈适時叫住他,“楊管事留步。”
楊管事恭敬道:“盈娘子有何吩咐?”
章盈斟酌片刻,開口道:“既然外面都有人守着,這院子裏的人就撤了吧。”她半是玩笑道:“碧桃年紀小,臉皮薄,有時夜裏進進出出總不太方便。”
楊管事對她的話一向是有求必應,這回卻面露難色道:“娘子有所不知,這是五爺特意吩咐的,需得确保您的周全,否則當真再有什麽錯漏,小的可擔待不起。”
“這樣吧,五爺來時我會與他解釋,你盡管安排下去便是。”
楊管事見她執意如此,也不再堅持,将守在她院子裏的人統統撤了下去,安插在了院外。
這幾日天氣熱了不少,夜間章盈與碧桃時常坐在院裏乘涼,主仆二人百無聊賴地消遣時光。
星月交輝,碧桃仰頭觀望滿頭繁星,滿心歡喜地對章盈道:“娘子你看,今天的月亮真好看。”
其實不過是尋常的夜色,只是她見娘子成日悶悶不樂,有時一出神便是半日,一聲不吭的,她有意找話與她閑聊。
章盈擡頭遙瞻,臉上不見幾分喜色,半晌後喃喃道:“月明千裏,不知揚州是否也有這樣的月亮。”
碧桃知曉她在挂心夫人,寬慰道:“娘子放心,有五爺在,夫人一定會順利到揚州的。現在是二十五,再過十日就是端陽,到時候指不定您都收到回信了。”
章盈緩緩收回視線,“不知道為什麽,我心裏總有些不太安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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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是憋在府裏太久沒出去了?不如明日我們出去走走?”
“再說吧。”出門也有人跟着,勞師動衆的,不如不出去,“也不早了,回屋歇息吧。”
她信步往寝屋走,進門前,聽到幽靜的四周傳來一聲若有似無的氣音。她警惕地循着方向望去,在屋檐廊角,有人站在柱子旁邊,雙唇微微張開,期盼似的看着自己。
陡然出現這麽個人,碧桃當即吓得輕呼出聲,慌忙地欲要叫人前來。
章盈擋住她,“別叫。”
借着梁上挂着的燈籠,她看清了那人的臉,詫異地試探道:“啞奴?”
話音落下,對方身形一動,從陰影裏走了出來。面容端正清俊,正是那日匆匆一面的啞奴。他抿唇露出一個笑,目光仿佛比天上的星辰還要明澈。
景明院戒備森嚴,他乍然現身,決計不是走的正門。這樣的情形下出現,照理說章盈應當懷疑他的意圖,可許是他的神情太過誠懇,她卸去幾分戒備,問道:“你是特意來找我的?”
啞奴重重地點了點頭。
思及上次在鋪子外的相遇,章盈猜測道:“是有什麽重要的事要告訴我嗎?”
啞奴依舊點頭。
這下輪到章盈犯了難,她不懂啞語,也無從推想啞奴的心思,實在不知如何與他交語。她只有臆斷:“是三爺的事?”
畢竟他們之間的交集就在宋允默身上。
啞奴不做回應,而是從懷裏掏出了一疊皺巴巴的紙,示意章盈,他想說的話都在裏面。
章盈想到之前在宋府時啞奴就曾開始識字,沒想到竟是這種用處。
她壯着膽子走過去,接過這些大小不一、褶皺不平的紙,看起了最上面那張所寫的字。啞奴識字伊始,字跡屬實不堪入目,她費力地看了許久,才依稀辨別出幾個字:“五,不信。”
她驀地擡頭,“你是指五爺?”
啞奴堅明地颔首。
章盈沉默片時,猶豫不定地對他道:“那‘不信’是什麽意思?”
看到這兩個字,她腦中自然有聯想。只不過那念頭太過荒謬,連她自己也不願相信,矚望着啞奴,企圖能從他神态中得到不一樣的意思。
然而啞奴只是閉口無言地看着她,面容未曾有絲毫變動。
章盈繼而道:“是不是‘不能相信’?”
啞奴徐徐點頭。
一絲莫名異樣的情緒自心底竄起,糅合這些時日的煩悶,纏繞在她心間。
不等她說話,一旁的碧桃不悅道:“你說不信便不能信嗎?你又有何依據?莫不是有意來離間五爺和娘子的!”
啞奴神情一滞,指着章盈手中的紙,讓她繼續看。
章盈止住碧桃,翻過第一張。新的一頁紙上,畫了一個樹枝狀的圖案,後面跟着“不三”兩個字。若是字,章盈尚能通曉一二,這個圖她實在沒有思緒。
啞奴見她不解,擡手指了指自己的頭發。
仿若是心有靈犀,章盈領會他的意思,“是簪子?”
啞奴堅定地點了點頭。
接下來章盈一點點琢磨揣度,八九不離十地明白了啞奴想要表達的話。
“簪子不是三爺的。”
“五爺有意陷害三爺。”
最後一張紙,“五爺一直在騙你。”
他幾乎将她在宋府見到的事從另一面描述了一次,在啞奴的描繪中,宋長晏再不是那個溫厚的五爺,全然成了相反的模樣。
章盈平靜地看完,臉色并未有太大的變化,除去她說話時唇角幾不可察的顫抖,“啞奴,我很感激你來告訴我這些,但我想知道,你所說的一切,可有什麽依據?”
啞奴拓落地垂下眼,略微搖了搖頭。
碧桃低聲嗤道:“哼,既沒有證據,便是張口就來的胡話了。”
啞奴不過是個見過幾面的人,就算娘子對他有恩,他也未必可信任。相較于盡心顧惜娘子的五爺,她自然不把他的話當真。
啞奴又從懷裏取出一件東西,是一個眼熟的香囊。
章盈仔細看了看上面的繡紋,詫異道:“是鄭嬷嬷的?怎麽會在你這兒?”
這個香囊是當初鄭嬷嬷生辰時,自己親手做來送給她的,她絕不會認錯。可鄭嬷嬷不是随阿娘去了揚州嗎?
啞奴朝院門口看了一眼,确認無人發現後,轉身走在前面,回首示意章盈跟着他來。
碧桃仍是不放心,“娘子,咱們真要跟上去嗎?會不會有詐?”
章盈不以為然,“若他真要害我,早就動手了。”
說完邁腳跟上去,穿過幽暗的庭院,到了一叢濃密的花簇前。啞奴走到花叢後,小心翼翼地拿出火折子,微弱的火光照亮眼前的景象。
章盈腦中轟然一聲,渾身僵滞在原地,一時只覺置身于夢境一般。
“鄭嬷嬷···”
她猝然清醒,屈身跪在地上,端量着睡在雜草上的鄭嬷嬷。她臉上有幾處淤青,血氣淺淡,是重傷昏迷的樣子。
章盈喚了幾聲,不見鄭嬷嬷有何反應,轉頭問啞奴:“她怎麽了?”
啞奴看着她發紅的雙眼,心裏也堵得難過,給了她一張紙做解釋。
“那天晚上我跟着你們,在山崖下找到了她。已經看過大夫了,她不會死,再過幾日就會醒來。”
章盈半猜半問,看到最後眼淚還是流了下來,“除了她,你還發現了別人嗎?”
當時車上還有阿娘和阿瑾,如果鄭嬷嬷是在山崖下,那麽她們又會如何呢?
啞奴搖了搖頭。他不便久留,給了她一個地址後,就将鄭嬷嬷被在背上,再用繩子纏了好幾圈,對章盈比了一個手勢,“我要走了。”
受傷之人不宜挪動,但為了讓章盈相信,他才不得不帶着鄭嬷嬷一起來。
章盈從巨大的痛楚中清醒,扯下身上值錢的首飾,塞到啞奴手中,“啞奴,你用這些買最好的藥材,幫我好好照顧鄭嬷嬷,我過幾日來找你們。”
啞奴沒有推辭,收好東西後鄭重地對她點了點頭,走到一面不起眼的牆邊,握住一根繩子慢慢往上爬,謹慎地翻了出去。
兩人的身影消失于黑暗中後,章盈抽去了力一般跌坐在腿上,茫然無措地看着森然的景明院。此刻,它如牢籠一般禁锢着她。
碧桃伸手去扶她,這才發覺自己的手抖得厲害,她幾乎泣不成聲道:“娘子···咱們先回去吧。”
章盈閉了閉眼,撐着她的手慢慢起身。
方才發生的一切如虛幻一場,碧桃尚未回過神,緊巴道:“娘子,這中間是不是有什麽誤會?五爺···他或許有什麽苦衷?”
章盈沒有回答,反是問她:“碧桃,我是不是很傻?”
碧桃面露不忍,“娘子,你別難過,不然我們還是親口問問五爺吧?”
章盈搖搖頭,“碧桃,啞奴之事千萬不能告訴任何人。”
碧桃含淚應下,“那我們接下來要如何?”
“裝作若無其事就好。”
章盈一步一步走回寝屋,和衣倒在床上。
她眼前浮現出于宋長晏相處時的一幕幕場景,他的一言一行歷歷可辨,實在讓人分不出真情或是虛僞。
如果啞奴說的都是真的,他為的又是什麽呢?
老實挨罵(我自己也罵了自己很多次),今天只寫出一更,評論紅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