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 81 章
晝夜兼程,兩日後,章盈一行人總算抵達了上京。
程氏被宋長晏安置在景明院中,遣了禦醫來照料身體,現如今已無恙。
馬車直接駛進了院門,章盈滿懷期許地下車,立即撲在了日思夜想的母親懷中,喜極而泣道:“阿娘!”
程氏亦是熱淚盈眶,心疼不已地撫着她的背,“怎麽瘦了這麽多?”
幾人中,最歡喜的莫過于年幼的章瑾。她笑着擠到兩人之間,仰頭問道:“久別重逢是件高興事,阿娘和姐姐別哭啊。”
章盈低頭,笑中帶淚看着她:“阿瑾說得對,阿姐是在高興。”
母女重聚,自是有說不完的話,旁人在此倒顯得失宜。宋長晏适時出聲辭別:“盈盈,那你與章夫人不如就暫且在此住下,也方便章夫人安養。”
章盈止住淚,抿唇摯誠對他道:“多謝殿下出手相助。”
宋長晏微微一笑:“你我之間,不必拘禮。”
連日風塵仆仆,他卻未見絲毫倦色,錦衣修身,更是氣度不俗。他沖程氏稍稍颔首示意後,帶着譚齊離開了景明院。
人走後,不谙世事的小章瑾脆生生道:“阿姐,太子殿下為何對你這般好?”
章盈臉上一紅,佯嗔道:“小小年紀,怎麽話這麽多?”
章瑾笑呵呵拉着她們進屋,“外頭日頭大,咱們進去說吧。”
程氏也道:“是啊,你趕路辛苦,先去洗漱更衣,好好睡一覺才對。”
途中梳洗不便,章盈也的确沒有好好沐浴過,身上黏膩不自在。景明院的管事還是從前那位,見狀既有眼力見道:“娘子這邊請,屋子已經收拾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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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盈跟着他,沿着長廊走到了那間熟悉的屋子。
闊別良久,裏頭的布置還與以前無異。目所及處,莫不是兩人以往相處的點點滴滴。
梳洗過,再換了身幹淨的衣裳,章盈便去了程氏的屋裏敘談。
程氏粗略地說起了墜下山崖後發生的事:“也是上天庇佑,掉進了河裏。我抱着阿瑾,死命抓住一截浮木,後順着急流到了下游。最後被河邊打漁的村民發現,他将我們救回了家中醫治,才得以保全性命。”
“後來養了幾個月,身上的傷好了大半,我想回上京尋你,可一打聽,才聽說了衢州的事。你父親他···”
話至此,程氏沉沉地嘆了一聲氣,“我素來知道他心氣高,可他已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相爺,為何還要不知滿足,行事如此狠毒。”
章盈悶聲不語,良久才開口道:“父親,他現在如何了?”
在越州她只聽得只字片語,路上也并未向宋長晏探聽。他登上太子之位,執掌大權,那章泉的下場可想而知。
程氏道:“那位殿下沒對你說嗎?”
章盈搖搖頭,“我不敢問。”
無論如何,那也是她的親生父親。即便他與自己恩斷義絕,相處多年,那些父女情分總是抹不去的。他所犯之罪,哪一樁不是死罪,問與不問,也沒什麽區別。
“你父親他···”程氏神情動容,似是黯然道,“你父親他固執,總不肯低頭,盡管敗局已定,卻還是要殊死一搏。可他手底下那些人,又有多少是忠心的?為保全自身,紛紛反戈一擊,設計謀害你父親和哥哥,拿他們的性命去做投名狀。”
章盈一擡頭,才發覺母親鬓邊簪了朵不起眼的白色絹花。她眼眶發紅,不知該說些什麽。
程氏垂着淚繼續道:“他為求權力,做了那麽多錯事,何嘗不是罪有應得。”
“那章家其餘人呢?”
“他們已死,太子倒也沒有再過多追究,連罪名都沒定,對外只是說流寇入京刺殺了他們,下令盡早安葬,算是給他保留了死後的顏面。”
章盈詫異地動了動唇。
程氏明白她的困惑,道:“我知道,殿下這麽做,理應是為了你。若真是被冠上謀逆的罪名,章家剩餘的人,我,你阿姐,阿瑾,還有你,或是處死流放,就算能留在上京,也永遠擡不起頭做人。”
“盈兒。”程氏拉着她的手,問道:“我聽人說,你與太子已有婚約?”
當初離京前,宋長晏的确拿了道賜婚的聖旨。章盈不做否認,随即道:“我與他已是雲泥之別,我會同他說清楚的。”
程氏道:“你自己拿主意便是。”
一朝事變,章家在上京中的地位今非昔比。雖然章盈有個太子妃的名頭,可誰又知道這樁婚事究竟會如何呢?
從前的舊友大多獨善其身,與章家斷了來往,若說密切些的,也不過是宣平侯徐家了。
上月,世子徐翎便被發配戍守邊疆,外人皆道惋惜,只有徐侯爺慶幸不已。兒子犯了那樣的彌天大錯,能保住一條性命已屬勉強。經此一事,他們也自然知道了章盈在太子心中的位置,更不會疏遠了去,得知章盈回京後便攜禮上門。
徐老夫人身子越發消瘦,更顯老态,說話時還是和和氣氣的。席間,她談論起朝中的局勢,有些擔憂道:“聖上病危,太子将要繼位,現下不少人明裏暗裏盯着你們呢。盈娘頂着太子妃的名頭,不曉得有多少人眼紅。”
章盈只得胡謅道:“這門婚事當時不過是聖上的一句戲言,算不得真的。”
徐老夫人何等精明,不以為然道:“盈娘可不能如此想,畢竟是下過聖旨的。況且,”她轉而道:“章大人又···如今沒個身份庇護,豈非危如累卵?”
程氏接過話道:“有勞老夫人挂心,我已經與盈兒商量過了,反正這上京的日子也過得不自在,過兩月我們可能要回揚州。”
徐老夫人一怔,旋即低聲道:“揚州自然是個好去處,只不過,夫人不為璇貴妃考慮嗎?她可離不開皇宮。”
“璇兒總歸有皇子傍身,待皇子封王後,也有個去處。”
徐老夫人這才将知道的話詳述:“章大人對外雖說是意外身亡,可朝中誰人不知個中緣由,個個都巴不得踩上一腳,以求撇清幹系。侯爺昨兒回來說,有人請奏,批章大人謀逆之過,請求處置貴妃與皇子,以免為患社稷。”
程氏驚道:“那太子殿下是個什麽意思?”
依這些時日她的所見所聞,宋長晏不像是如此狠心之人。
徐老夫人回道:“太子尚未表态,只是朝中這樣的聲音越來越多,怕是不好啊。我想着若盈娘當上太子妃,太子總會顧及她的面子,或許不會為難貴妃。”
她們還說了什麽,章盈有些聽不清了,若有所思地盯着地面。
送走了徐老夫人,程氏便回了自己屋。
入夜,章盈端着飯菜,敲響了阿娘的房門。
程氏和衣躺在床上,起來時眼皮還有些紅腫。
章盈将飯菜放桌上,“阿娘,你午膳就沒吃幾口,當心身子。”
程氏故作無事道:“好,我待會兒就吃。”
章盈走到床前坐下,握住她的手道:“阿娘,你放心,宋長晏他不是暴戾之人,明日我去見他一面,說說阿姐的事。”
程氏淚如連珠,“盈兒,都怪阿娘沒用。”
“怎麽會呢,您是天下最好的母親。”
午後,烈日炙烤着地面,翠綠的枝葉蔫兒地垂着
李總管加快了步子,趕到禦花園,對站在花架下的人規矩行了一禮,“盈娘久等了。”
說罷,他板着臉斥責一旁的小太監:“怎麽做事的!這麽熱的天,不讓娘子去殿裏,反而站在這日頭底下。”
不等小太監回話,章盈先道:“李總管別怪他,是我說在這兒等的。”
李總管換了副神色,“殿下吩咐過,這兩日若娘子來,便直接往東宮請,娘子請随我來。”
他在前頭帶路,章盈緊随其後,出言問道:“殿下現下可有空見我?”
李總管道:“政務繁忙,殿下現下還有些不得空,娘子在後殿等候便是。等殿下處理完正事,就來見您。”
“好。”
去往後殿途中,章盈遠遠看見正殿裏站着不少大臣,想來李總管口中的殿下忙碌并未托詞。她在後殿耐心等候着,只是茶喝了一盞又一盞,仍是不見人。
眼見天已經快黑了,就連宮女都呈上了晚膳,章盈再也忍不住,問送菜的宮女:“殿下可得空了?”
宮女回道:“回娘子的話,殿下還在書房與周将軍商讨軍務,估計就快來了。”
就快來了。
這話章盈聽了好幾次,可卻從不見人。但進宮一次不容易,她不想就這麽回去,只好耐着性子吃了幾口飯菜,繼續等着。
不知過了多久,空曠的殿宇中,總算響起了宮人的通報:“太子殿下到。”
宋長晏應聲闊步走來,瞧上去急忙的樣子,邊歉意道:“一直不得脫身,要你久等了。”
在一衆宮人恭敬的行禮之中,章盈才頓覺他的身份,正打算起身,被他止住:“不必。”
他與章盈相對而坐,“用過晚膳了嗎?”
章盈點頭,而後道:“承蒙殿下出手相助,找回了家母,還未好好謝過殿下。”
宋長晏含笑道:“這本是我的分內之事,不必言謝。”
說完,他又問起了程氏安好。章盈一一作答。
他語氣平常,章盈反而不知該如何開口談阿姐的事。
宋長晏瞧她欲言又止的樣子,問道:“你今日來見我,可是有別的事?”
“是。”章盈硬着頭皮道:“殿下英明,又以寬服民,我想必定是以仁治國。”
宋長晏恍然:“你想說的是七弟的事?”
“殿下···打算如何?”
“我自然是不願責罰他們,只不過,”宋長晏狀似為難道,“眼下我才執政,根基未穩,臣子的意思不得不聽取一二。”
聽他這麽說,便是真有這個意思了,章盈心下一沉,“殿下,你應當不會真的要了他們的性命吧?”
宋長晏未置可否,只含糊道:“朝中吵個不停,這事暫無定論,我一時也十分難辦。”
他隐約其辭,大抵也是不願多提及朝中之事,章盈不好再做追問,說了句冒昧後,起身打算出宮。
宋長晏揚聲叫來李總管,叮囑道:“派人送太子妃出宮。”
這聲太子妃格外清晰,李總管面露難色,“殿下,眼下宮門已經落鎖了,恐怕出不去了。”
章盈一滞,幾乎就要懷疑宋長晏姍姍來遲是有意為之了,而後卻聽他道:“落了重新打開就是。”
李總管道:“落鎖閉宮是幾百年的規矩了,貿然打開,恐怕會到言官的耳朵裏,說殿下您太過偏愛太子妃。不如奴才讓人收拾出一間幹淨的宮殿,讓太子妃今夜就住在宮裏,明日一早再出宮也無妨。”
宋長晏正色道:“我說打開就打開。”
他語氣堅決,李總管只好道:“是。”
他轉身走出幾步,随後被章盈叫住,“李總管留步。”
章盈躊躇半晌,蹙眉對宋長晏道:“既然規矩如此,不然就依總管所言。”
相比在宮裏住一晚上,她更不願李總管适才的話發生。
宋長晏垂眼看着她:“外頭有什麽閑話由我擔着,你不必勉強。”
他目色如水,一副真誠的模樣。
章盈道:“殿下言重了。”
宋長晏轉頭對李總管道:“将東宮偏殿收拾幹淨。”
李總管觑了一眼太子殿下微揚的唇角,應道:“是,奴才這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