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山門

35山門

那晚。

趙莳冷眼瞧着他痛哭的模樣,心中生出點愉悅和興奮,也一同生出點她自己都說不明的煩躁。

肖樹離開了。

去了哪,趙莳并不知道,也不甚在乎。

只是他走後,他臉上刀劃過的細小傷口滲出的血遺留了一小粒在白色的地板上,白熾燈光下,襯得那抹紅更為顯目張揚。

第二天她讓人來收拾公寓時,意外發現,肖樹留下的痕跡竟然那樣多。

不知道什麽時候起,放在島臺上的茶杯成了兩個,洗衣房裏晾曬的衣物也被男性衣物占去了三分之一,鞋櫃裏的鞋多了許多男款。

只是少了一道身影,公寓裏卻顯得空蕩了起來。

阿姨把屬于肖樹的東西都搜羅起來放成一堆時,趙莳微怔了下。

這期間也不過兩個月,幾乎晃眼過去,卻留下這麽多的東西。

阿姨問她這些東西怎麽處理時,她猶豫了片刻,道:“都扔了吧。”

趙莳重新把和趙尋合照的相框擺放了出來,客廳卧室,再到書房,都有趙尋溫柔幹淨的笑臉。

那天過後,趙莳也沒再見過肖樹,齒輪悄悄轉動,一切仿佛又回到從前。

這期間,周峪延曾來找過她,但她沒見,只是告知了周峪延的父親解除所謂的口頭婚約。

被通知案件有進一步發展時,距離那晚已經過去四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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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隔幾日再次來到川江,天氣已經徹底寒了下來,機場來往之人皆穿上了稍厚的外衣。

趙莳沒怎麽耽擱,徑直去了警局,後又被告知,這會大部分警力都出動到了那個舊福利院去了。

趙莳帶着李立又輾轉去了舊福利院。

舊福利院在南郊,她曾去過一次。

印象最深的還是那棵榕樹和那個老人。

在那裏,她看見了多日未見到的肖樹。

這是他走了後,他們倆第一次碰面,在周圍都是警察的情況下,遠處的警察正在挖埋在那棵榕樹下的屍骨,也不知道究竟埋了多少人肉腐骨。

天漸漸涼了起來,川江也有人裹起了羽絨服禦寒。

趙莳披了件卡其色風衣,氣質清冷,黑直長發襯得更為矜貴高不可攀,往那一站就不自覺吸引了周圍人的目光。

她站在靠警戒線的外側,肖樹站在最裏側,和一位警察挨站在一起。

趙莳注意到,他只穿了件黑色的衛衣,身形瞧着單薄嶙峋。

臉上的傷口也已經結了痂,看起來不是很嚴重,發絲微亂,面色瞧着有幾分蒼白,依舊面無表情的一張臉,冷極了。

趙莳盯着他,隔着點距離,瞧了他許久。

許是有所感應,肖樹緩慢地掀起眼皮朝她看了過來,沉着眉眼,瞳孔下三角露白更多,顯着兇冷像。

視線對上去的一瞬,像電影裏的慢鏡頭緩緩相交,時間仿佛靜止,浮塵都在那刻清晰可見。

倆人就這樣看着對方,眼中都沒多少情緒,鐵鍬鏟土的聲音一下又一下,遠處交談聲忽而缥缈。

靜靜看着對方的瞬間仿若跨過漫長歲月般渡了幾個季。

然而也不過幾息罷了。

肖樹微斂着眸率先移開了視線,不再看她。

葉骁這會正從外趕來,穿過警戒線,走到趙莳身旁,掃了眼周況,低聲詢問起來。

趙莳偏過頭去看葉骁,倆人附耳談論了起來。

肖樹視線雖已收回,但餘光中卻一直矗立着一道身影,那道身影略顯模糊不甚看得清,卻又能瞧個大概形廓,其中也包括她的動作。

他眼角處的肌肉抽搐了下,喉間微澀,垂在一側的手指緩緩捏緊。

這時,兩位警員控着一個老人從破舊的房子裏走了出來。

老人依舊步履緩慢,佝偻的背讓人不敢信她不過六十。

賀花花沉着腰一步一步往外走,一旁的兩位警員想要攙扶也被推開。

她面色淡淡往外走,卻在看見肖樹後咧開了嘴,朝他道:“孩子,你應當沒見過幾次雪吧,也是,川江不下雪,北澤年年有大雪,我見過的雪可多了,尤其零二年那場雪,哎呀,那年的雪可太大了,大得能把人埋進去咯。”

肖樹擰着眉沒說話,白健看了眼肖樹,而後走過去把老人往一旁攙,擋住她和肖樹之間的視線。

賀花花卻滿不在意地笑了笑,大聲道:“當年,我該殺了你的。”

聽見這句,在場的人都擰了擰眉。

白健更是直接架起老人往外走,不讓她再繼續說話。

肖樹腳根立在那也沒動,老人身上的異香依舊濃重的幾米開外也能聞見,讓人不禁泛惡心。

“這起案件能那麽快被一并偵破,主要還是因為川江這邊也在調查,聽說早在幾年前,他們就一直有在秘密調查,還安排了一個線人。”

葉骁瞧着眼前這幕忽而低聲道。

“線人是肖樹?”趙莳眉目微動。

“是,聽說,他小時候似乎被虐待過,就是被這位,估計挺小的時候了,這位還是他的姨奶奶。”

“姨奶奶?”趙莳這會面色才略微有幾分驚訝。

葉骁點點頭。

故事大約要從許多年前說起。

餘雪被葉家流放到北澤時并沒有任何人幫助她,身上更是錢都沒有幾塊,擺明着要她自生自滅。

但餘雪從小在福利院長大,經歷過的事比葉家能想象到的任何情況都要多。

就算那會經濟蕭條,工作不好找,但她憑借着她的那張嘴也找到了個服務員的工作,一個月的工資好歹能勉強活下去不被餓死。

但服務員的工作也不是那麽好做的,她畢竟沒有什麽經驗,手腳雖麻利些,卻始終還是年紀太小,手上力氣不夠,一次失誤不小心把菜打翻在了一位客人身上,偏偏那位客人是個脾氣暴躁的,當即就朝飯店讨要了說法,無論餘雪怎麽求情,她最終也還是被趕了出來。

那會她也不過十五歲,個子不高,瘦弱,因為營養不良,看着反倒不過十二歲,後續又找了好幾家店,但因為她的年紀都沒人敢要她。

也就是在那時候,她和同樣落魄的賀花花認識上了。

那會賀花花年紀已經二十七八了,餘雪瞧着她也不像是和她一樣流浪的人便問了她為什麽在外面漫無目的地走,還睡天橋。

賀花花神情悲痛地告訴她,她的愛人不愛她,她的愛人娶妻生子了。

她很難過,于是就跑了出來,但身上的錢卻意外被偷了,所以只能睡天橋。

賀花花又問餘雪怎麽也睡天橋,這麽個小姑娘,不害怕嗎?

那時的餘雪年紀尚輕,防備心自然無法與成年時相比,猶豫沒幾下,也把自己的經歷說了出來。

這麽一番袒露心扉,兩人竟意外産生了幾分惺惺相惜之感,兩人相約着要一起去找工作,一起好好活着。

因着有一個年紀大的帶着餘雪,兩人謊稱姐妹,竟然也很快就找到了工作,雖然算不得多體面,卻也不用再餓肚子。

就這樣兩人在一起幹了一年多,賀花花突然說想要回家了,餘雪沉默片刻雖有不舍卻也沒阻攔她。

兩人這一別就是十幾年。

後來,又一次機緣巧合下,兩人再次相逢,那會賀花花年近四十,餘雪也成了趙溯的妻子。

兩人都各自有各自的煩惱。

餘雪憂愁着丈夫的無能,明明也是趙家人,卻只能當個小小的經理,被比自己大四歲的哥哥壓得死死的,毫無翻身之力,她不甘心自己只能成為這樣的人的妻子。

而賀花花也在這十幾年中憎恨上了自己曾經的愛人,連同愛人的妻子和孩子。

這麽多年未見,兩人僅存的真情卻也還因着當年的情義為對方留着。

兩人相見的來回幾句間,意外窺見對方隐秘心思,幾乎一拍即合,随即就開始了漫長的計劃。

賀方的母親是孤兒,賀花花是他母親撿來的孩子,兩人從小一起長大,賀花花比賀方大五歲,一直對從小就相貌出衆的賀方情有獨鐘。

誰知賀方對她卻沒半分意思,甚至在長大了一見鐘情愛上了喬怡,兩人迅速墜入愛河,成婚生子。

而她卻只能做個旁觀者。

她太不甘心了,她看着他們幸福美滿,心中的嫉妒如潮水一樣,在每個夜晚裏漲起落下,折磨着她。

直到有一天她再也忍受不了。

賀方的母親,她的姐姐,早在賀方成年那年就死了。

而喬怡家中也沒有人,只有一位上了年紀的母親,母親是閩南人,是當年避戰時輾轉來到的北澤,而她的父親也因為戰争遺留下的後遺症早逝,所以說,他們幾乎沒有任何親人了。

這樣的家庭背景,即使死了,也不會有人發現。

餘雪知道那條路是趙家大哥和大嫂回家的必經之路,賀花花則故意告知賀方和喬怡,那邊有一批貨,麻煩他們幫忙拉一下。

大貨車早早在車道兩側候着,誰知那天還真是天時地利人和,那兩輛車竟然正好撞到了一起,當時車裏的人就被碾得稀碎。

根本沒有生還的可能。

那個時代,她們也都沒有用任何通訊設備,再加之這事做的隐蔽,自然也就無人得知,竟也神不知鬼不覺地瞞混了過去。

後來,賀家夫婦死後,賀花花就有些瘋魔了,因着她是賀尋和賀樹剩下的唯一的監護人,于是,她看着自己愛而不得的人孩子,心中總冒出無名的怒火,脾氣變得越來越暴躁,動辄打罵賀尋和賀樹,還賺不到錢。

直到有一天餘雪告知她,川江有個賺錢的買賣,她想了想,帶着賀樹和賀尋一起去了。

誰承想,在火車站候車的時候,賀尋竟然不見了,就剩一個賀樹還留在原地,她找了一圈,也沒找着人,再加上急着上火車,最後只好把賀樹帶了走。

可當賀花花去到那邊後,她才知道,餘雪說的賺錢買賣竟然是和人有關的,她也猶豫過,可賀方的死就像陰魂不散的鬼魂一樣纏繞着她,讓她不得安寧,她幹脆一不做二不休,答應了這件事。

但賀樹卻是個麻煩事,她正猶豫着怎麽處理賀樹時,誰知來到川江後,賀樹突然發了場高燒,人燒得有些糊塗了,不認人了,賀花花幹脆把賀樹丢進了福利院裏,還為他改了姓。

于是,餘雪和賀花花的這條不歸路,她們倆一走就是二十年。

當然,期間也不是沒有人發現。

賀花花的腰背就是一次做事時被人發現後打傷了才會變成現在這樣,走路很緩慢也是因為她脊椎出了問題。

因為各種原因,還有不少孩子不小心死了。

他們就把那些屍體埋在了那棵榕樹下。

那棵矮小的榕樹年複一年,長成了參天大樹。

屍骨也越埋越多。

直至多年後,肖樹意外聽見他們的對話,以及趙莳發現父母車禍死亡的不詳,至此,那一樁被埋藏在土壤下的秘密才終于被揭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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