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第 73 章

在這個初夏的早晨,比高溫來得更早的,是夏清清的長大。

就像一株藏在蔥郁綠植後的鈴蘭,平日清新內斂不慎起眼,卻在某個不經意的瞬間,才讓人發現它的嫩枝上早已綴滿了純白花苞。

夏燼生從浴室出來,坐在夏清清的床沿,用帶着薄繭的手指摩挲着絲質床單,沉沉的盯住中間那團繡花,眼底情緒不明。

一方面他既高興于孩子的成長,而另一方面,卻又難免生出一種對未來的惶恐和不安。

他血濃于水的兒子,他視若珍寶的清清,就這麽猝不及防、又不可避免的長大了。

夏燼生想到夏清清剛出生的時候,才貓崽那麽大點,被醫生小心翼翼的交到自己手裏,沾着從母體帶出來的羊水和血絲,連哭聲都沒有,在手心裏只剩下一點點微弱的呼吸。

誰都以為這麽弱的孩子,多半是養不活了。

勸夏燼生趁早放棄的人不少,甚至連醫生都如此建議。

他并沒有反駁什麽,只是靜靜地看着手心裏被毛巾包裹的小崽兒。

手術室內很安靜,安靜到十幾個人的呼吸聲清晰可聞,所有人都忐忑不安地等待着夏燼生的決定。

但這些東西,他一概都感覺不到。

夏燼生沉下眸,唯一能夠感覺到的,只有自己手心裏那道微弱的心跳。

微弱到像是暴雨中被淋斷翅膀的蝴蝶,顫巍巍的、用盡畢生所有的力氣,一下一下的揮動着斷翅。

緩慢,脆弱,卻又重若千斤。

連帶着他的那顆心髒,也跟着緩緩往下沉。

所有人都暗暗掂量着夏燼生的臉色,卻沒有人發現,素來呼風喚雨的夏二爺,捧着那個小嬰兒的雙手是微微顫抖的。

再艱險危急的場面,他都一向鎮定自若,從不怯場,但總在有關夏清清的事上,極易亂了分寸。

夏燼生閉了閉眼,将小貓崽交還給醫生。

垂在腿側的手指似乎還殘留着體溫,不時突兀的抽搐幾下。

他聲音壓得很低,有些沙啞,聽不出多少情緒,只是對醫生很簡短的說了幾個字。

“他會平安長大的。”

沒人知道那個生下來和貓崽差不多大的小嬰兒究竟能活多久,從離開母體來到這個世界後的每一天,他都在布置着各種精細儀器的育嬰室裏生活,被不同粗細的針尖刺破嬌嫩的皮膚,注入冰涼的、維持生命的藥物。

他不像其他健康的寶寶那樣,會鉚足了勁拼命喝奶,稍不順心就聲嘶力竭的哭喊,引起周圍全部人的注意。

他永遠都只能待在透明的玻璃箱裏,光是維持生命最基本的呼吸和心跳,就已經花掉了絕大部分力氣。

甚至連睜眼這麽簡單的事,都比其他同齡寶寶晚了很多天。

幾乎沒有人相信夏燼生的那句話,大家都默契的認為,這不過是一個父親在傷心欲絕的情況下,用來麻痹自己的安慰之語罷了。

哪怕是後來,夏清清終于從危險的新生兒階段,有驚無險的過渡到嬰幼兒階段,再到像夏燼生所說的那樣,平安長大了,家人們因為他的身體問題而懸起來的那顆心,也十幾年如一日的沒有放下來過。

這十幾年裏,夏燼生一顆心操碎,給了夏清清竭盡所能的寵愛與嬌慣,才終于将這顆先天不足的種子,澆灌到含苞待放。

而就在鈴蘭将将綻放的前夕,養育它的人,卻陷入了無法自制的惶然之中。

在夏燼生的構想裏,他的孩子不僅會平安長大,還會像所有健康的人那樣,擁有一份自己喜歡的工作,找到喜歡的人,組建新的家庭。

會像他一樣,有好幾個可愛的孩子。

夏燼生相信被愛意澆灌着長大的夏清清一定會懂得怎麽去愛人,他的孩子一向都很優秀,可以是聽話懂事的好兒子,乖巧可愛的好弟弟,也可以是成熟負責的好丈夫,疼愛孩子的好父親。

但當夏清清長大的标志擺在自己眼前,那一天的到來無比近時,夏燼生卻又恐懼起自己曾構想過的未來。

他恐懼于,終有一天,會在夏清清的未來中找不到自己。

他的寶貝——從小貓崽那麽大一點兒,把自己的腿當成滑滑梯,勾着小指很努力跟上來,在daddy懷裏長大的寶貝——

已經長到自己肩膀那麽高,被很多少年少女愛慕着,不需要再仰着小臉才能夠看到他了。

青春期的孩子會因為骨骼長得太快,身體出現生長痛。

但夏燼生明明已經快四十歲了,早過了這個年紀,卻還是感受到了另外一種生長痛。

從心髒裏衍生出來,欣喜與惶恐并存,生産出名為恐懼的痛苦,牢牢附着在他的骨骼上。

随着夏清清的成長,時時刻刻都感受着自骨縫裏傳來的酸澀難忍。

于夏燼生而言,夏清清是人生迄今為止,最難解決的問題。

“daddy呢?”

夏清清和曲弛一同來到餐廳,卻沒在主位看見夏燼生。

曲弛表情有過一瞬的異樣,好在沒被發現,邊替幼弟拉開凳子,邊說:“他今早沒什麽胃口,讓我們先吃。”

曲放是知道他們父子倆之間商量地那點事的,抱着手臂哼了一聲,但到底也沒拆穿。

夏清清點點頭,以為夏燼生可能是身體不适,打算吃完早飯後去看看。

他剛落座,曲放便像條大狗似的湊上來,笑得神秘兮兮的,貼在人耳邊小聲問:“清寶清寶,你這幾天有點奇怪啊。”

“到底遇見什麽事兒了,跟二哥說說呗?”

夏清清立刻就想到了這幾天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不免耳尖一紅,有些逃避的偏開視線。

他心底慌亂,面上倒還好,語氣淡淡的說:“沒什麽,你們不用擔心。”

曲放出師不利,下意識看向曲弛,後者一副“我就說吧”的表情,看得他心裏一陣窩火。

“咱們可是血濃于水的親兄弟啊,親兄弟之間還有什麽不能說的秘密?!”

夏清清面無表情,心想這種事就算是血濃于水的親父子也不能說。

見寶貝弟弟拒不配合,曲放有些急,雙手拉着人家的手,像小女生撒嬌一樣搖來搖去:“清寶,寶貝,寶寶,你就跟二哥說吧,二哥發誓絕對不會說出去的!”

“那小學的時候,俞植是怎麽知道媽媽給我穿過公主裙的?”

夏清清輕飄飄的一句話,怼得曲放啞口無言。

他“呃”了半天,也沒“呃”出個所以然來,只好灰溜溜的坐回原位,做出一副很理虧卻又可憐兮兮的表情。

夏清清依舊不為所動。

曲弛剝了顆雞蛋喂給他。

哥倆其樂融融,誰也沒理曲放。

曲放看着這刺眼的一幕,心裏那叫一個不是滋味,有種自己被家庭暴力的感覺。

他絕不肯承認自己養孩子不如夏燼生和曲弛,今天怎麽說都得把夏清清反常的原因問出來。

曲放咬咬牙,也顧不上自己那點面子了,用上一種破釜沉舟般的勇氣,對夏清清說:“清寶,如果你是因為尿床害羞,才不敢告訴大家的話,其實二哥,二哥——”

曲弛優哉游哉的給夏清清倒着牛奶,聽得津津有味,見曲放說不下去,還好心的催促道:“繼續。”

聽到尿床兩個字,夏清清的眼神閃爍了一下,耳尖的那抹薄紅又深了些。

這麽丢臉的事如果被發現……

他還沒來得及繼續往下想,就聽曲放眼睛一閉,完全是豁出去了——

“其實二哥十一歲的時候都還在尿床,這不是什麽丢臉的事,你完全不必要覺得害羞。除了隐瞞之外,還可以像二哥這樣,選擇大大方方的說出來!”

說完,空氣凝固了片刻——

曲放忐忑的等待着餐桌上兩人的反應,剛剛說過的話一直在腦海裏回蕩,尤其是“尿床”這兩個字,現在冷靜後再聽更是震耳發聩,心裏就一個想法:

為了青春期的寶貝弟弟,他這下可真是把老臉都丢盡了!

夏清清微微睜大了眼睛,驚訝的看向二哥。

反正說都說了,也不差這最後幾句——

曲放這麽想着,猛地睜開眼,拉着夏清清的手對他說:“沒關系的寶貝,不管再丢臉的事,還有二哥陪着你呢。”

“所以就算是尿床,也別太當回事放在心裏,更別因為這種事影響到健康。”

曲放語氣誠懇,眼神也寫滿了真誠,夏清清聽得又感動又想笑。

“你……”

他深吸口氣,推了曲放一把,頭扭到一邊,很小聲的說:“笨蛋哥哥。”

尿床又不是什麽很光榮的事,怎麽還争着搶着認領。

曲放又厚着臉皮湊了上去,笑眯眯道:“那現在,清寶能告訴二哥,你這幾天究竟發生什麽了嗎?”

夏清清深呼吸幾次,自己也清楚一直這麽瞞着也不是個辦法,只是他臉皮薄,根本不知道這種事該怎麽說。

“我……”

見小家夥臉上的表情似乎有所動搖,曲放眼前一亮,正想繼續追問,夏燼生的聲音從扶梯上面傳來,給了他一個當頭棒喝。

“清清不是尿床。”

夏燼生幾步便走到餐廳,坐下之前看了一眼夏清清。

收回視線後,才不緊不慢的對曲放說:“他長大了。”

曲弛擡眼,看向父親。

曲放撓撓頭,聽不太明白。

夏清清的目光落在夏燼生身上,他愣了一會兒,随即反應過來——

爸爸全都知道了!

尿床大王放子哥,真丢人啊你,自爆一卡車黑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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