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出生

出生

油輪的鳴笛聲從港灣響起。

海鳥低飛略過東京灣的海面，它用尖喙銜着一尾銀魚，寶綠色的眼瞳倒映出燈紅酒綠的街道和高樓。

燈塔的白光回旋着照亮海面，縱橫的主幹道上車流奔湧不息，商場的巨大液晶屏循環播放着熱舞，醉酒的人迎着月光搖晃着踏上歸家的路。

——這座城市，名為“橫濱”。

它包容生活在這裏的人們的一切，不論是走在白日下的，還是潛伏在黑夜中的。

……

心髒在黑夜裏砰跳着泵出血液。青綠色的液體滲透皮膚，沿着脈絡蔓延到周身四處。透明的隔離窗中隐約浮現出少年的胴體。

他醒了。

但朦胧着清醒的只是他的大腦，他的整個軀幹依舊在沉睡。

他，正身處于某種不知名的液體中。

『浸泡』。

這是大腦意識反饋給他的第一件事。

連接着肺部的纖細管道緩緩褪出，他借助氧氣面罩開始自我呼吸。随着神經系統逐步複蘇，他的身體逐漸産生了知覺。肢體末端無意識地游移，觸到冰冷的玻璃器皿，緊接着反射性地彈回。

有聲音透過層層液體阻隔傳達到他的耳朵裏。

“千羽。”

他的眸子緩緩睜開，露出了冰藍色的眼瞳。四周是模糊的，依稀能看見玻璃壁映出青綠色的液體。眼中的薄霧一點點散去，他的視線聚焦在玻璃壁的前方。

那是他第一次有『人』這個概念。

面前的這個人身材修長，黑色西裝外面配了一件高領風衣，脖子上搭了一條紅色圍巾，手上戴着白手套，看上去沉穩且幹練。

他快速地在腦中分析着信息，在短時間內學習并理解着見到的一切。

突然，不知為何他雙目圓瞪地掙紮了一下，呼吸罩脫落，他猛地嗆了一口液體。

玻璃艙上的綠燈瞬間轉紅。

“嘀——”

*******

今天港口黑手黨的首領森鷗外特意換上了新西裝。

原因很簡單——他要去迎接港口黑手黨的重要新成員，為了這位成員，他已經等待了整整三百天。

從去年初冬開始，一項名為『暮夜』的計劃在地下暗場秘密實行。參與的單位不只港口黑手黨一家，只是因為這裏的暗場位置最好，所以這份計劃交由森鷗外主要負責。

計劃的真實目的森鷗外沒有對身邊任何人講過，大家只隐約知曉，計劃的核心是一名人造人。

顧名思義，人造人，本質上還是“人”，但是不同于普通的人類，他的身體是經過加工改良的。

每日持續的針劑注射保證人造人的大腦快速發育，具備超乎常人的學習能力和判斷能力。他所浸泡的液體也是通過特殊渠道獲取的，保證身體功能的二次塑造。

森鷗外看着隔離窗裏面靜靜沉睡的少年，他給這名少年取名為“千羽”，冠以自己的姓氏，可見他懷揣着多麽大的期待。

少年醒了，冰藍色的眼眸睜開，最終将目光鎖定在森鷗外的身上。

森鷗外讀懂了那眼神的意思——“審視”。

少年在審視他。

很好。森鷗外心想。

眼眸純淨地仿若新生的幼鹿，目光裏卻摻雜了冰冷複雜的情緒，明明只是睜開眼，卻散發出一股生人莫近的氣場。

這就是他等待了近一年的成品，完美地像是王冠上鑲嵌的鑽石。

森鷗外湊近了一步，想要伸手觸及玻璃。

那是發生在一瞬間。

面前的少年瞪大了眼睛向後躲了躲，他的掙紮使得呼吸罩脫落，液體湧進他的喉嚨和鼻腔。

——溺水。

警報響起的同時，森鷗外反應迅速，立刻按下了幾個按鈕。

液體從隔離艙中退去，少年跌坐在地上，咳得撕心裂肺。

森鷗外瞧着這位被命名為“森千羽”的少年，略微覺得有些頭疼。

斥巨資制作的頂級人造人，差點胎死腹中。

森鷗外伸手在一旁的觸摸屏上輕輕敲了幾下，“嗒”的一聲輕響，像是什麽鎖扣解開了，緊接着整個隔離艙升了起來，一團冷氣霧化在半空。森千羽的咳喘停了下來，他緩了兩口氣，轉過身瞧向森鷗外。

森鷗外的目光停留在隔離艙上方的顯示屏上，上面寫着森千羽的基本信息。

姓名：森千羽

性別：男

年齡：1歲（截至今日大腦成長進度15歲，心理年齡未知）

身高：153cm

體重：57kg

增益程度：B級

成長潛力：S級

異能力探知：未知

結果直到出生也沒發現他的異能力究竟是什麽嗎？

森鷗外半眯起眼睛，将目光轉移到森千羽的身上。

森千羽和他對視着，那種“審視”的感覺不見了，非常單純地只是在“看”，甚至包含了一絲絲好奇。

森千羽的氣息是小心又內斂的，初見時的冰冷氣勢不知道掩藏到哪裏去了。森鷗外一時竟分辨不出他面前伏地而坐的少年，究竟是只純良的白兔還是一匹披着羊皮的狼。

有人從森鷗外身後的陰影區走了出來，手上捧着一條寬大的浴巾。

森鷗外接過浴巾，俯身披在了森千羽的身上。許是剛剛脫出隔離艙的緣故，森千羽的皮膚冰冷，在巨大無影燈的照射下，甚至能隐約看見皮膚下埋藏的青色血管。他的頭發濕漉漉的貼在臉頰旁，森鷗外替他挽到耳後。

突然，森千羽抓住了森鷗外的手。

四周的空氣一凝。

“父親大人。”從森千羽的口中吐出了這幾個字，他的語氣放得很柔和，像是一股暖風，将凝固的空氣慢慢化開。

父親……大人？

這個稱呼，真有趣啊。

森鷗外下沉的嘴角微微翹起，他反握住森千羽的手，将森千羽從隔離艙的臺座上拉了起來。浴巾下垂蓋住了森千羽的身體，森千羽邁步走出臺座，光腳踩在房間冰涼的地板上。

此時還是初夏，地下暗場溫度有些低，森千羽臉上淡淡的沒什麽表情，他一步步走在地板上，看起來乖順極了。

“還是要麻煩太宰君，帶他去換身衣服。”

森鷗外對房間裏的另一個人說。

森千羽将視線移到了那個人身上，也就是他方才将浴巾遞給了森鷗外。

被森鷗外喊作“太宰”的人年紀看上去也并不大，比森千羽更為沉穩一些。他的頭發是棕色的，略微有些卷曲蓬亂，右眼、手臂和脖子上都纏着繃帶。他穿着一身黑色西裝，外面披了一件黑外套，臉上帶着謙和又疏離的微笑。

他朝森千羽伸出手。

森千羽立即握住了他的手：“太宰先生。”

雙手相握的那一剎那，森千羽的眼睫輕輕顫了顫。

太宰治牽着森千羽的手，一路穿過狹長的通道，坐電梯一直向上，走出滿是黑衣成員站崗的大門和走廊，來到一樓的卧室門口。

太宰治推開門，森千羽走了進去。

這是一間很大的屋子，但家具卻很簡單——一張床，一把椅子，一張帶了鏡子的桌臺。

他的衣服就整整齊齊地疊在床上，是一件天藍色鑲白邊的振袖和服。

月光透過窗扉漏進室內，森千羽沒有避諱太宰治，松開身上的浴巾徑直走到床邊，拎起那件和服，動作生疏笨重地套在自己身上。床邊還有一條系帶，森千羽看上去有些犯難，拿着帶子不知該怎麽辦才好。

他的手被人握住了，觸感溫暖。

森千羽轉身看去——是太宰治。

太宰治從他的手裏抽走了系帶，慢條斯理地繞過他的腰身幫他把和服整理妥當，還打了個漂亮的結。

森千羽瞧着太宰治，看見他的鳶色眼瞳中溢出笑意。

“很适合你。”太宰治松開森千羽，後撤幾步，似乎是在認真欣賞森千羽。

“有關這裏的情報應該提前都在你的記憶裏預設過了，還有不清楚的可以随時問我。”太宰治面帶微笑地将手放到門把手上，朝森千羽做了個“暫別”的手勢。

“不過。”太宰治将笑容略微收回了一些，“沒有多餘的時間讓你休息，半小時後我來接你，不用害怕，只是一點點小樂子。”

小樂子？

森千羽懵懂地點了點頭，保持着那個姿勢直到太宰治離開。

“咚”。

門關上了。

像是□□倒轉，森千羽的臉上瞬間換了表情。他伸手解開了太宰治為他綁的結，然後自己重新換了種方式系好帶子。月光朦胧地映照在他銀色的頭發上，他踱步到椅子前坐下，瞧着鏡中的自己。

頭發是微濕的，鬓角的碎發已經幹了垂在耳旁，腦後的大部分銀發都留在齊頸的位置，只有一小縷被黑箍紮起，長至腰際。和服像是量身定做的，穿在他身上整整齊齊沒有一點多餘的部分，顏色也和他的瞳色相稱。

對着鏡子瞧了一會兒，終于，森千羽的眼神緩和了。

他長長嘆了一口氣，将手放在額前，仰頭看着天花板。

“有點糟糕啊。”他喃喃自語着，“這個地獄難度的開局。”

異能力名為，『幸運EX』。

簡單來講，就是超級幸運。

本來是個挺好的附加技，但放在森千羽身上，情況就沒那麽樂觀了。

港口黑手黨，是從這座城市的黑夜中孕育出來的暗之花，同時身負着殺戮與守護的鐐铐，脈絡延伸到橫濱的政治、經濟、文化各處，勢力極為龐大。

森千羽猜想，這樣的組織，不需要小白花，而是需要強大的工具武器。

港口黑手黨的首領森鷗外花了大代價參股制作他，花掉的錢要體現出價值才行。

森千羽将手指插進頭發裏，偏頭思考。

『幸運EX』帶給他的第一大福利，就是躲過了監測器的探查。如果讓森鷗外半路就知道了這個廢柴的異能力，怕不是要把他回爐重造。現在港口黑手黨的人不知道他的異能力究竟是什麽，也就不會輕易動手。

『僞裝』。

這是森千羽溺水時腦中第一時間想到的對策。

人，會本能地對弱小的生物産生保護欲。

但也有一部分強者，讨厭示弱的東西。

他需要在這兩者之間找到一個平衡點，既要讓他們覺得他具備應有的價值，又要讓他們認為他是個沒有威脅的安全工具。

定個小目标吧，就比如——

『順利籠絡港口黑手黨全員的心』。

首先，從這條系帶開始。

森千羽站起身，把系帶解開，又改回了太宰治剛剛給他系好的樣子。

“太宰那家夥，勒得真緊。”他悶悶地吐槽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