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聽聞太子殿下宅心仁厚,禀明了聖上,将那姓祁的調到大理寺來?調令都下了!”
“刑部那個姓祁的?那個專門同我們作對的刑部侍郎祁丹椹?錦王殿下可曾知道?”
大理寺府衙內,官吏們抱着卷軸往各自官署院落走去,三兩一群八卦朝堂上稀奇事兒。
“祁丹椹?”綠袍官員好奇追問,“聽聞他聰明絕頂,十五歲中探花。之後被四皇子青睐,進入刑部,一年之內,就從刑部次六品下小官吏升為正四品上刑部侍郎。傳聞他斷案如神、心細如發,只用三刻鐘便查清舉國聞名的‘男童案’,真的這麽神嗎?”
他是新調入京的官吏,并不懂兩個官府衙門的恩怨,只聽到一些傳奇轶聞。
兩年前京郊私塾八個男童被綁架,事後在附近的山體溶洞裏發現七個小孩殘缺的屍體,以及奄奄一息的幸存者。根據幸存者口供,官府查到真兇乃是正在被通緝的,已犯下兩樁殺童案兇手。
後來案卷落到祁丹椹手裏,他僅用三刻鐘就查清了案子始末。
那僅存的七歲孩子就是兇手,而他殺那些同齡孩子僅是在玩游戲。
這個案子作惡的乃八歲孩童,殺人者手段之殘忍極其罕見,因而非常轟動。
“不是三刻鐘,是三個時辰。”突如其來冷清又篤定的聲音打斷衆官吏。
衆官吏連忙看去,只見身後不知不覺跟了一位素白衣衫的年輕人,他身材瘦削,臉色有種病态的白,墨色長發如瀑,被一根銀灰色發帶綁縛在腦後,腰間挂着一塊不值錢的白玉與香囊。
正因不顯眼,剛剛誰也沒有注意到他。
大家談論的雖是朝堂的事兒,但畢竟涉及到了皇室。官吏們警惕的互相看了眼。
素衣青年溫和解釋道:“我是新來的,不知資事堂怎麽走,只是想問個路。”
青袍官吏大概是想快點将這位不速之客打發了,幹脆利落擡手道,“直走就是。”
素衣青年拱手行禮道謝。
他正要走時,那位綠袍年輕官吏拉住了他,好奇追問道:“你怎麽知道是三個時辰?明明是三刻鐘,我老家那裏都傳遍了……”
素衣青年緩緩道:“三刻鐘怕是連孩童們的屍體都來不及複看一遍吧?如何斷案?祁丹椹就是個普通人,哪有那麽神?”
這話讓一衆官吏對他心生好感,不由得想,這年輕人若是成了他們下屬,他們定要好生照顧。
他們對那位姓祁的可真是半點好感也無,他們苦姓祁的久矣。
刑部與大理寺雖各司其事,但許多職權是重疊的,平日裏明争暗搶各自針對早已家常便飯。
可刑部尚書乃四皇子岳父,刑部內部有許多是四皇子幕僚,譬如祁丹椹。而大理寺被七皇子錦王宣瑛掌控,錦王是太子弟弟,自然偏向自己的哥哥。
東宮雖早立,但聖上向來偏愛鋒芒畢露的四皇子,這讓四皇子生出些不該有的心思。
兩個府衙本就互相針對,再加上暧昧不清的皇室帝位之争,更是勢如水火。
祁丹椹将這把火點到極致。
他入刑部後,明目張膽帶着刑部與大理寺搶功勞,又工于心計,為四皇子出謀劃策。
本身地位不穩、又因犯錯被貶為郡王的四皇子,在他的扶持下,不僅重新封王。更是在朝堂站穩腳跟,風頭直逼東宮。
錦王宣瑛怎麽可能容得下這個威脅存在,他想方設法除去這個禍害,均被祁丹椹一一化解。
兩人在朝堂上明争暗鬥,在私下裏你死我活……陰謀陽謀玩個遍,都沒将對方除去,刑部與大理寺成了兩人的角鬥場。
上面的鬥法,殃及了他們底下這群池魚。
他們戰戰兢兢,身處刀雨劍風中,從不敢懈怠,生怕被抓住把柄,壞了主子的事兒,不明不白成了權力的犧牲品。
因此,祁丹椹成了他們默認的公敵。
好在祁丹椹半年前不知何故得罪了四殿下,四殿下參他濫用私刑,聖上大怒,将祁丹椹革職在家。
這件事引起了朝堂內外不小轟動,有人預測,祁丹椹得罪人太多,仕途怕是就此終了,更有人嘲笑這位史上最年輕的探花,如那昙花般,乍然一現。
這些年被逼着日以繼晷宵衣旰食的大理寺官吏松了口氣,因沒有祁丹椹同他們搶功勞,大理寺的政績翻了一倍。
然而他們還沒高興半年,就傳來太子殿下求賢若渴,請奏聖上任命祁丹椹為大理寺少卿。
他們的公敵轉眼就成了他們的上峰……
這放到誰身上,心情都不會太好。
畢竟昔日四五年,他們沒少私底下罵祁丹椹、紮他小人,保不齊隔牆有耳,屆時祁丹椹新官上任,首先拿他們開涮?
心情微妙低落的同時,他們也心存僥幸。
姓祁的昔日與錦王宣瑛鬥得如火如荼,怕是要不了幾天,就被錦王踹出大理寺吧,屆時遭殃的還不一定是誰呢?
官吏們連連稱是道:“這位公子好眼力,天底下怎麽可能有那麽神的人,都是人雲亦雲,那姓祁的不過是有點小伎倆罷了,還真當自己神仙下凡?”
另一官吏接道:“就是,太子殿下惜才,可他也不看看大理寺是誰的地盤?七殿下怎能容下如此心狠手辣不折手段的人?公子如此心思細膩,必定是斷案破案的好手,來我們大理寺是來對地方了。”
素衣青年附和道:“确實,大理寺确實是人傑地靈的好地方。”
官吏們越看素衣青年越覺得順眼,順手拿過他的吏部文書道:“公子與我等甚是投緣,我看看公子将來在哪個官署?屆時還能互相照拂一二……”
看到調令上寫着祁丹椹三個字,他臉色煞白,慢騰騰将文書還回去,正色沉聲道:“資事堂直走便是。”
祁丹椹接過文書道謝:“在下已經知曉,在下先去赴任,多謝諸位指路之恩,将來還望諸位能照拂一二。”
那官吏煞白的臉色瞬間變得鐵青。
綠袍官員看着祁丹椹轉身就走,不滿道:“等等,你說看不完孩童屍體就看不完啊?說不定祁大人心思敏捷,只看一眼卷宗就知道了呢?憑什麽說看不完孩童屍首就不能破案了?”
那位看過吏部文書的官員眼神複雜看着綠袍官員,他覺得這人八成是祁丹椹的擁趸。
綠袍官員不滿憤憤道:“他誰啊?憑什麽如此武斷?他三刻鐘斷不了案,不代表祁大人斷不了案。”
那官員臉色煞白透着青色,道:“因為是他斷的案啊。”
此言一出,衆人皆驚,看着那瘦削背影,難以将此人與他們腦子裏的公敵祁丹椹聯系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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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的一聲響,一疊文書被拍在案幾後,紙張嘩啦啦散落在地。
大理寺政事堂鴉雀無聲,左右官員噤若寒蟬。
宣瑛唇畔挂着幾許怒到極致的嘲諷:“所以說,這是通知?皇兄你明知道我不會同意,所以先在父皇那裏過了明路……”
他不過離京幾日,那姓祁的調令就下來了,還是他皇兄親自向他爹求的恩。
太子宣帆朗聲笑道:“你們還沒相處過,怎麽知道祁丹椹就不能相處呢?前幾天本宮去見了他一面,此人聰明細致,驚才絕豔。無論他成為誰的幕僚,都将對我們不利,不如将其收到麾下……”
這件事他确實理虧,宣瑛與祁丹椹那般針鋒相對,主要是維護他。
因而面對宣瑛的怒火,他好脾氣容忍。
宣瑛打斷他:“不需要,此人心狠手辣,絕非善茬。我看四皇兄參他的絕非虛言,他行事手段連四皇兄這樣的真小人都看不下去,将他收到麾下,難保他不會背刺我們……”
他同祁丹椹積怨甚深。
十五歲那年,他入朝堂參政,風頭一時無兩。
沒過兩個月,十五歲的祁丹椹考取探花郎,成了史上最年輕的探花,也是最年輕的進士。與他平分秋光!
他本想着如此人才,可以結交。還不等他上門,祁丹椹就成了他四皇兄宣環的幕僚,他不折手段助纣為虐,幫失了聖心的宣環重新獲得聖寵。
遇到祁丹椹之前,宣環只有他父皇的喜歡,朝堂後宮毫無根基,是一只有野心沒能力的紙老虎。
那幾年由于宣環恃寵而驕,結黨營私,犯下大錯,被貶為郡王,他父皇十分失望,棄之任之,毫不在意。
是祁丹椹給宣環出謀劃策,讓他立下功勞,重得聖寵,再次封王。
而後,宣環迅速崛起,穩固了前朝後宮勢力。
祁丹椹也因此成為宣環最重視的幕僚。
宣瑛眼裏揉不得沙子,宣環狼子野心昭然若揭,祁丹椹助纣為虐、不擇手段,早已是他的眼中釘肉中刺。
他想過辦法除掉祁丹椹,均未成功。
祁丹椹也不擇手段打壓過他,也未實現。
他們在朝堂勾心鬥角,在政績上明争暗搶……
不得不說祁丹椹是他見過最難纏的人,也是他見過最刻薄狠辣不擇手段的少年人。
此次祁丹椹被宣環參奏,他當狗咬狗看了好大一場戲。他甚至想過就此要了祁丹椹的命,免得他将來再回到朝堂興風作浪。
不曾想他沒出手,他哥出手了。
他成了這個事件最大的怨種。
太子見勸說不動,便利誘道:“祁丹椹被老四過河拆橋擺了一道,把他召回朝堂,老四還不得如坐針氈。正所謂沒有永恒的敵人……”
宣瑛打斷他:“四哥那裏我會搞定,你想辦法讓姓祁的滾!”
太子揉揉眉道:“父皇那邊點了頭,就是天意,天意不可違。”
宣瑛冷笑道:“事在人為,這是皇兄從小教我的道理。皇兄有本事讓父皇點頭,自然有本事讓父皇搖頭,皇兄千萬不要辜負臣弟的信任。”
太子見宣瑛雷打不動刀劈不進,道:“也是,那就順便去同父皇談談你選王妃的事,文國公的孫女下個月剛好及笄,品性高潔端莊秀美,半夏表妹也不錯,嬌憨可愛,不如你正側妃一起選了得了,你也老大不小了,母妃甚是挂念你的終身大事呢!”
宣瑛臉色瞬間鐵青。
他對這兩位女子毫無興趣。
他喜歡的姑娘一定是獨一無二的,而不是世家那些一脈相承,如同複制出來的端莊貴女,也不是将不懂禮數當做可愛嬌蠻的千金小姐……
若遇不到心儀的姑娘,他寧可孤獨終老,也不要害人害己。
但他沒想到,他的兄長竟然拿這件事逼他。
宣帆并不是真的想拿婚事要挾他,緩聲道:“本宮自有本宮的考量,你就當幫為兄這個忙。”
宣瑛見太子先是拿婚事威脅,後又近乎懇求,知道再磨下去也沒什麽結果,道:“留下祁丹椹也不是不行……只是他上任之後的事情,由我決定。他是否去留,也只能由我說了算。”
太子笑道:“當然,屆時他是你的下屬,也輪不到本宮指手畫腳了。”
宣瑛:“臣弟定然不負皇兄所托,争取三個月就讓他滾蛋。”
祁丹椹正好走到政事堂外。
宣瑛先前由于太過憤怒,進入政事堂沒關門,那些下屬看他與太子争論不休,也不敢貿然上前關門,導致政事堂門戶大開。
此時,祁丹椹擡眸正好對上了宣瑛的視線,宣瑛也看向了他,俊美矜貴的面容上絲毫不遮掩的嘲諷厭惡。
他是故意說給他聽的。
太子這才反應過來,宣瑛那句話聽上去像是他要趕祁丹椹走似的,他着了他的套。
氣氛有些難堪尴尬。
政事堂幾位官員見兩個主子出現了分歧,也不知該不該招呼祁丹椹,畢竟太子七皇子哪個都不能得罪。
良久,太子曾經的伴讀、易國公世子盧骁,朗聲笑道:“祁大人,你終于來了,七殿下正說着趣事呢!”
宣瑛一點臺階也不給:“本王在計算幾個月讓你滾蛋才好。”
祁丹椹步入屋內,給太子行了一禮,後又給宣瑛行了一禮:“殿下的警告,下官銘記,下官聽聞男人全身上下嘴最硬,想必七殿下定言出必行。”
宣瑛冷笑嘲諷:“本王不光嘴硬,祁大人想領教一下嗎?”
祁丹椹:“榮幸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