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紛紛揚揚的雪斷斷續續下着,一連下了半個多月。

因天寒地凍,大雪封路,本欲将海大學士送回祖籍落葬的海家,不得不暫時在京都落葬大學士,等來年春暖花開,再重新起靈回祖籍。

海家請示朝廷後,由鴻胪寺出面,舉行一切喪葬吊唁事宜。

京都都城內,以及附近州郡縣的學子,紛紛冒着淩冽嚴寒天氣前來吊唁。

不顧天寒地凍前來吊唁、凍死路途的學子有十幾個,為了吊唁海大學士,滞留京都的學子更是不計其數。

在海蘆落葬後,海蘆曾經的學生、憤懑不平的學子,紛紛要求處罰宣瑛與祁丹椹。

彈劾宣瑛與祁丹椹的奏折,如同雪花般飛往太極殿南書房。

有官員彈劾他們枉顧禮法、蒙蔽聖聽,有官員痛斥他們數典忘祖、為謀逆罪人立碑、等同謀逆,有人痛斥他們不尊老不敬賢,玩弄權術,居心叵測……

若非鐘臺逆案發生時,宣瑛與祁丹椹不過是幾歲孩童,怕是這些朝臣們會彈劾他們為謀逆亂黨……

民間學子更是群情激奮,因吊唁滞留京都的學子太多,又因春闱在即,留京待考的學子亦不少。

這些人形成一股可怕的力量,不知是被人煽動,還是單純覺得兩人是害死大學士的兇手,紛紛給朝廷寫請願書,要求處罰兩人。

有人甚至當街攔轎。

宣瑛是皇子親王,聲名在外,倒是沒有不怕死的敢湊上前去。

但祁丹椹就沒有這般好運了,他佃農出身,饒是後來有過諸多不好惹心狠手辣等傳聞,但他到底無宗族無師承,又處處樹敵,得罪的人不計其數。

柿子都愛撿軟的捏。

第一次被那些學子攔轎,他将人罵的羞憤欲自盡。

後來那學子帶着同窗好友,以及那些擅長辯論,又想借祁丹椹出名的沽名釣譽之輩,跑到祁丹椹家門口,攔住祁丹椹,與其辯論,這一群人都被祁丹椹罵的體無完膚。

還有幾個擅長辯論之輩對自己人生産生了懷疑,認知都被颠覆了。

第二次又被另外一批人攔轎,這批學子學聰明了,不像上一批那般用罵的,直接動手。

這些人被祁丹椹不知從哪兒買來的護衛,毆打斷了數根骨頭,事後還被大理寺給判了個尋釁滋事罪,關了三五天。

後來這些人花錢雇兇欲找祁丹椹麻煩,被雇傭的兇犯裏有兩個才從牢獄裏出來的,見到祁丹椹當場吓尿,錢都不要,連滾帶爬跑了……

他們當初都是被祁丹椹審訊過的,祁丹椹成了他們一生的噩夢。

饒是如此,找麻煩的人依然絡繹不絕。

祁丹椹不勝其煩,直接住在大理寺偏殿不回去了。

京都風波不斷,遠在南方山川險峻之地的龔州贛州,卻因風雪雨等極端天氣,而陷入水深火熱之中。

月初,就傳來南方雪災嚴重,牛羊豬雞等畜牧大部分凍死,糧食斷絕,山林草木遭到前所未有的砍伐毀滅,無數百姓感染高寒高熱之症,缺醫少藥……

後來朝廷派遣戶部兩位欽差帶着糧草、大夫、醫藥前往南方兩州。

因災情嚴重,大雪封路,消息傳遞不通,等終于能将消息傳回京都時,卻是欽差一病逝一重病,凍死餓死病死的百姓已超三萬之衆。

南方兩州糧食短缺、疾病頻發、醫藥燃料匮乏,風雪肆虐,民不聊生……

赈災刻不容緩,赈災人選卻是個問題。

上一次戶部已經籌集各義倉的半數糧草運往贛州龔州之地,現今籌集的糧草醫藥有限,連上次的二十分之一不到。

更何況南蠻之地,地勢險惡,鼠瘴遍布,災後流民匪徒必然增多,一路上将遭遇兇險不斷。

饒是安全到達南方,風雨雪等極端天氣依舊危害着這一方土地,糧草醫藥照舊不夠,且不論屆時民憤如何?若是出現其他差池,就是砍頭滅族之大罪……

百官想立功,但絕不是去找死。

就在百官一籌莫展赈災人選時,太子宣帆舉薦了祁丹椹與宣瑛。

宣瑛與祁丹椹瞬間明白太子的用意。

一者,去南方赈災少說也得三個月,屆時春闱已放榜,滞留京都的學子自會散去,他們可暫時避避風頭。

二者,上次戶部開義倉輸送的糧草眨眼間被消耗殆盡,其中必然有不少貓膩。

當地的水太深,很難滲透進去。

龔州贛州貧瘠,世家清貴不想花這個功夫,庶族寒門沒有能力去動其根本。

宣帆嘆民生多艱,只能派自己信任的弟弟過去,看看這水到底有多深。而祁丹椹來自龔州,知道當地的情況,為了保險,他必須去。

三者,赈災若能做好,功在千秋彪炳史冊,大功一件。

太子舉薦了他們後,兩人各自請命。

世家勳爵們也知曉此行兇險,并未出言阻撓,反而順水推舟。

嘉和帝嘉獎了兩人,賜給兩人一些珠寶布帛等,讓兩人着手準備赈災事宜。

之後他召六皇子進宮,任命六皇子為監察史,随七皇子前往南方赈災。

嘉和帝要的是制衡,赈災的功勞極大,不能只有一方獨攬。否則将來太子在民間的聲望極大,他想要制衡就晚了。

再有者,南方乃軍事要地,若宣瑛前去将整個南方官吏收為己用,建立一個南方小朝廷,屆時他想制衡就太晚了。

所以他找了個實力野心與宣瑛旗鼓相當的宣瑜,既是互相制衡,又是互相監督。

啓程那天,京都的雪停了。

繁華的都城玉瓦參差、銀裝妖嬈,雖不見街頭喧鬧百家燈火,卻看到冰樹玉花梅香如故。

再過半月就是除夕,京兆尹府派了衙役清理道路,各家各戶掃起門前雪,挂上紅盞燈。

繁華都城仿佛沉甸甸睡了一覺,此刻它睜開迷離雙眸,照舊是那個紙醉金迷、軟香溫玉的千年古都。

天工門外,太子宣帆為所有人都準備了禦寒的衣物,與随身攜帶的各類藥物。

在衆人上馬車啓程時,賢妃帶着宮婢太監一路小跑,跑到天工門外,看到宣瑛上車的背影,焦急喊道:“阿瑛。”

宣帆連忙扶住賢妃,道:“母妃,天寒路滑,您身體不适,為何不在寝宮修養?您讓兒臣囑托阿瑛的話、帶給他的東西,兒臣都一一照辦,您還有什麽不放心的?”

賢妃的端莊是從骨子裏透出的。

饒是身體不适小跑一路,她儀容也無可挑剔。

鬓發未散,珠釵步搖不偏分毫,連身上的挂玉配飾也紋絲未亂,只有那未施粉黛素淡的臉頰上有抹薄紅,看得出她确實跑得急。

宣瑛從馬車上下來,大步走到賢妃面前:“母妃。”

賢妃從婢女手裏拿過一個包裹,遞給宣瑛,慈愛道:“再過段時間就是除夕了,母妃想,你不在宮裏,就連夜做了些你愛吃的糕點,你帶着路上吃。”

宣瑛動容,握緊包裹,道:“好,母妃您注意身體,等從南方回來,兒子帶您出宮踏春。”

在皇室,饒是親母子,也定然客套兩句譬如“母妃您若是因兒子累着,兒子萬死莫辭”等等……

可宣瑛并沒有,他心安理得接受賢妃對他的好,也如同一般母子對待賢妃。

如非太過親近,絕不會有這般熟稔。

賢妃點頭,又囑托幾句關切的話,吩咐宣瑛的侍衛一定要保護好七殿下雲雲。

對賢妃而言,宣瑛并非她親子,甚至也算得上是仇敵之子。

當年容德妃入宮後,六宮粉黛無顏色,帝王再不踏入後宮半步,她也是當年被波及到的一批人之一。

她雖不似其他妃嫔般,要同容妃争寵,可到底都是女人,身處後宮必然會涉及利益之争,捧高踩低陰謀算計都是常态。

容妃雖不曾對她怎麽樣,但她身邊人的心思倒不小,沒少故意找她麻煩,讓她難堪。

因此她對容妃并沒什麽好感。

再後來,容妃失去聖寵,犯錯被幽|閉陽春宮,不出幾個月就病逝了。

整個陽春宮只剩下年僅兩三歲的小皇子,後宮中無人願意冒着犯衆怒與得罪魏淑妃的風險,撫養他,連皇帝也忽略了他。

母債子嘗,容德妃去世了,昔日那些宮中宿敵,都将怨恨發洩在一個孩子身上。

賢妃骨子裏的教養讓她無法落井下石,可她也不想撫養小皇子,成為衆矢之的。

她再也不曾關注陽春宮裏的事。

後來,先太子、聖上的二皇子巡查邊疆歸來,得知宣瑛處境,請她幫忙撫養宣瑛。

她欠着先皇後恩情,先皇後已然病逝,她無法報答。先太子也不曾求過她任何事,這是唯一一件,她只得應下。

她本想着不聞不問将其撫養長大,可她将那瘦弱病重孩童帶回未央宮,她動了恻隐之心。

七歲的皇室之子竟不識字,瘦弱得連刷恭桶的小太監都比他健壯數倍……

她逐漸接納他,讓禦醫為其治病調理身體,讓他同其他皇子一起去南書院讀書,為他選了兩個世家伴讀……

逐漸的,她發現此子聰慧多智,過目不忘。君子六藝,十八般武器,均有涉獵,且都堪稱佼佼者。

也許是知曉這個孩子幼年命途多舛,遭遇了常人難以承受的磨難,她對他總比對太子耐心溫柔些。

也因此,她與宣瑛之間的親近更甚太子。

祁丹椹站在天工門玉橋前,他的右邊站着宣瑜。

兩人一動不動看着這對母子依依話別,不知為何,祁丹椹竟對宣瑜多了幾絲同情。

魏淑妃早年生了皇長子,不幸夭折,盼了十多年,終于生下皇六子。

卻不想皇六子出生便遭逢不幸,落下一生殘疾。

按理說她應該極其愛護這個兒子的,可是如今臨別,前路山高路險,生死未蔔,她這個親娘連送都不送,半句關心也無。

這境遇,堪比自己這個沒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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