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夜間時分,大雪停了,院落游廊兩邊堆滿了厚厚積雪。
祁丹椹拜訪完戶部病重的欽差,查看完赈災錢糧賬冊後,到宣瑛書房時,一群官員部下皆在此處,商讨赈災事宜。
書房燭臺上積了一大灘血淚,牆上挂了一面紗布,紗布上是龔贛兩州以及周邊地區的受災情況,以及各地傷亡人數。
錦王府長吏彙報着災情情況,道:“山上的草木能被砍的都被砍了,有些地區的百姓為了取暖,互相交換親人的屍體當燃料,以屍油當燈油用。城南地區幾乎所有的百姓都有高熱高寒之症,官府怕那是什麽疫病,就将人集中圍困起來,在龔州城尚且如此,那些城外地區呢?屬下懷疑有人借疫病,想困死這些百姓。”
宣瑛凝視着幕布,看向祁丹椹道:“祁少卿,你那邊如何?”
祁丹椹如實道:“戶部欽差已經病得連話都說不清楚。卻一個勁兒念叨着鐘鴻才是好官。至于他帶來的糧草是怎麽分配的,去了哪兒?他說不清楚,他底下那些官吏也不知道,至于他們給的賬本,正常得像是造假的。龔州府倉剩下的那些糧食已發黴,下官懷疑那是昔年的陳糧,這還是府庫裏為數不多的糧草……至于醫藥,除了些常見的,能治病的幾乎沒有……”
有部下接話道:“少卿大人的意思是有人侵吞災糧,蒙蔽暗害欽差,僞造賬目。甚至以發黴生蟲舊糧換朝廷新糧?”
祁丹椹不置可否,轉而問道:“各地方官吏富商交付的糧草如何?”
宣瑛眸光沉沉盯着案臺上燭火,微弱的火苗在他琥珀色眸中跳動:“這群狗東西如意算盤都打好了,只想拿出一些糧草将本王與六皇兄給打發了。誠意倒是挺足的,好歹湊出四百多石糧食、一百多斤藥材。到底是窩在窮鄉僻壤的土包子,這麽點糧食給本王塞牙縫都不夠,還想讓本王出錢為他們擦屁股?昨日不同他們計較,不過是不熟悉兩州情況,真當本王是財主家的傻兒子?”
祁丹椹沉聲道:“可現下殿下不管怎麽做,動的都是參天大樹下的枝葉。這顆參天大樹依然聳立在這片土地上,待到來年開春,就能長出新的枝葉,如此繁榮昌盛,生生不息。直到吸幹這片土地的每一寸營養,每一縷陽光……”
宣瑛不是不知道他現在動的都是些小碎催,無法動到幾個大族的根系。
但若是不将這些枝丫砍掉,那這片土地就被他們吸幹了。
他看向祁丹椹,丹鳳眼裏冒出狡黠的光:“祁少卿是龔州人,想必自是知道哪些是無足輕重的枝丫,哪些又是傷筋動骨的筋脈。本王沒什麽要求,就是想讓他們吐出點東西出來,解解眼前燃眉之急。”
祁丹椹平靜看着宣瑛,諷道:“殿下明明可以直接找下官麻煩,卻偏偏想方設法找理由……”
宣瑛沒好氣看了他一眼,道:“本王可沒有想方設法,這不就是頭腦一熱的事兒嗎?祁少卿你可得好好幹,好不容易挨過三個月,別沒到開春就被趕出大理寺,屆時可就怨不得本王。”
被喜歡的人趕走,想想都覺得慘。
誰讓他色膽包天,喜歡上自己這個沒有心的人,這不就注定了他這段感情無疾而終嗎?
他默默為祁丹椹鞠了把汗。
祁丹椹不知宣瑛陰陽怪氣完,又唉聲嘆氣是為哪般?但終歸這人腦子裏沒啥好東西……
==
翌日,祁丹椹向宣瑜宣瑛借來了他們的王府親衛,分別吩咐兩位王爺的侍衛,拿着各自王府的名帖,一一去富商士族家裏拜訪,邀請各府邸的公子們到驿館商議赈災之策。
他将時間把控的剛剛好,兩王府的名帖或先或後、時間不一的送到各府邸上。
各府或多或少都收到了來自兩位王爺的名帖。
看到名帖的瞬間,他們有的眉眼彎彎,有的露出了然之笑,有的平靜将名帖放置一旁。
但無論什麽反應,他們心中都只有一個念頭——肅王與錦王要他們站隊了。
不管朝堂分為幾黨,但南方之地都沒有參與各黨派系之中。
他們雖不站隊,但是并非不了解朝局。
朝中局勢三分,四皇子為首的寒門一黨,五、六皇子為首的世家一黨,以及皇室正統太子黨。
雖說四皇子深受嘉和帝喜歡,但他手裏無權,朝中無根基。
真正掌控局勢的乃太子黨,與勳貴世家。
這次六皇子七皇子來此,除了争功以外,怕是都想收買南方士族豪商的支持。
如今兩位皇子給各家發請帖,擺的宴席是同一天,不正是想看各家态度?
大部分富商士族本着各不得罪的原則,分別将族中收到請帖的公子分成兩撥,一撥去赴肅王宴,一撥去赴錦王宴。
一部分想親近太子的,就去赴了錦王宴。一部分支持世家大族的,就去赴肅王宴。
因此,在次日午時,無論是中立的,支持太子或世家的,收到請帖的人幾乎都來了。
他們到驿館不見兩位皇子,卻只見到祁丹椹站在西苑前,盯着一支被沉甸甸積雪壓彎腰的苦紅梅,怔楞出神。
見到人陸陸續續到齊,祁丹椹這才擺出一副不冷不淡的微笑:“諸位公子,肅王與錦王臨時有事,特意命下官代為接見各位。既然都是來赴宴的,都由在下代為款待諸位,不如一起吧。”
諸士族豪商公子們不明所以,心中犯嘀咕,但既然來了,也只好陸續赴宴。
酒桌上的菜都是常見的鹹菜,連肉都很少,各自碗裏都是清湯寡水的米粥,連半勺糖都沒有。
這放到他們府邸,喂狗狗都不吃,但如今是大災之年,對方又是負責赈災的官員,這些公子哥們自認為看透了各種內情,便也不曾說什麽。
雖無好酒好菜,但若非大官家的大宴,也不能聚齊這麽多公子哥。
不一會兒,衆人就暢飲起來,這裏不少人都與祁丹椹是舊識。
王氏公子王又舉起酒杯,走到祁丹椹面前,道:“少卿大人,昔年将您推到湖裏,乃小人不懂事,小人以這杯酒向您賠罪。小人最佩服你這種有毅力的讀書人,若非因字畫賣不出去,也不至于靠着走街串巷打零工、幫各府邸送飯菜酒水為生,當年大人可真是不容易,為了節省二十文的筆墨錢,竟寒冬臘月跳入湖中。當年是我們太混賬了,我給您賠不是……”
席間有些公子流了冷汗。
王家乃龔州大家族,與節度使梅家是姻親。
王又自幼便橫行霸道、欺男霸女、魚肉鄉裏,而他們就是他的泥腿子。
當初這位少卿大人就是被他欺負的人之一,那時祁少卿尚且年幼,不過十二三歲,靠着在酒館裏,給各府邸送菜糕點酒水維持生活,買點劣質筆墨。
當時他送糕點到王家畫舫上,王又見他一介平民,卻做着青天白日夢,妄想讀書考科舉,就對其一番嘲笑淩|辱。
之後他讓祁丹椹将糕點送至船上,否則就不給錢。
祁丹椹只得将酒水送至船上,卻不想船在這時開往江心。
王又讓祁丹椹給他二十文船費,否則就将他扔下船。
祁丹椹往各府送一趟酒水也才一文錢,他當即自己跳下了船,好在船駛出不遠,他游了一會兒就到了岸邊。
因祁丹椹的不屈服讓王又覺得難堪,他後來更是不遺餘力找祁丹椹麻煩,但都被祁丹椹一一化解。
現今,祁丹椹飛黃騰達,王又不僅不懂收斂,反而當衆戳破祁丹椹昔年貧寒家境卑賤出身,言語間的優越感都快溢出來了。
這不就仗着自己家族底蘊豐厚,祁丹椹不敢對他如何嗎?
祁丹椹溫和笑了:“王公子言重了,昔日的玩笑,在下早已不放在心上。”
王又露出得意笑容,朝着底下公子們眉飛色舞:“我就說嘛,少卿大人雅量,怎麽會同我等計較……”
這時,有侍衛匆匆來報:“少卿大人,劉家、王家派了人來,說府邸有事,接家裏的公子回去……”
祁丹椹放下酒杯,唇畔含着溫和的笑,道:“怎麽?怕本官苛待諸位公子?既然公子們都來了驿館,本官自然會好好招待他們。告訴諸位家主大人,本官與諸位公子甚是投緣,想留下他們一起研習救災之策,往後城外百姓吃什麽,就給諸位公子吃什麽,是絕不會虧待各位公子的,讓他們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