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
刺客們見祁丹椹宣瑛跑了,立刻提刀欲追。
錦王府的親衛拼着必死的決心,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将刺客們攔住。
馬車在泥濘濕滑崎岖的山間雪道上穿梭,宣瑛被摔進馬車裏,與祁丹椹如同鍋裏翻炒的豆子般,被無形的鏟子快速翻炒着,在馬車裏噼裏啪啦的炒成一團,五髒六腑都被翻滾撞出胸腔。
不知道祁丹椹撞到宣瑛哪兒,只聽得宣瑛發出吃痛的嘶氣聲。
此刻,他也顧不上自己那點忌諱,一把撈過祁丹椹,将人緊緊抱着,道:“你抓緊我,我們跳下馬車。”
祁丹椹沒那麽多忌諱,生命攸關,容不得他思考。
他立刻抱住宣瑛的腰。
兩人緊緊貼在一起,宣瑛的腰緊實有力,如同一把淩冽的鞭子,極有韌勁兒。
宣瑛咬牙支起身體,祁丹椹像沒重量似的挂在他身上。
這是正常男人嗎?
怎麽這麽輕?
他在悲畫扇也這般抱着別人的腰嗎?
不知為何,他一股怒氣直沖心頭。
用長劍插入馬車穩固他與祁丹椹兩人的重量時,不由得手下用力。
咔嚓一聲,馬車壁被他劈出一條縫。
馬車嚓嚓嚓的在雪道上穿梭,在飛奔過一處深積雪緩坡時,他抽出長劍,借力帶着祁丹椹躍下馬車。
沒了兩人在馬車裏炒豆子,馬車在雪道上蹦跶得更歡快,拉出兩道車轍印,一溜煙跑沒影了。
祁丹椹與宣瑛摔在小腿深的雪中,滾了兩三圈就停了下來。
祁丹椹摔得頭昏腦漲,緩和半晌才站了起來。
在他們滾出的印記中,有一道觸目驚心的血跡。
宣瑛趴在雪地裏,面色慘白幹嘔出一口血,白色披風被染得滿是血污,鮮血順着黑色緞衣往外滲透,将本就被血跡覆蓋的衣裳染得更加黯淡……
祁丹椹突然想到宣瑛在趕來救他後,與那些刺客混戰,他聽到的刀劍刺破血肉的聲音。
當時宣瑛離他最近,他聽到的只能是他被刺傷的聲音。
後來,在馬車上,他大概不小心撞到宣瑛的傷口,只聽到他疼得嘶氣聲。
他連忙走過去,掏出懷裏的金瘡藥道:“你先簡單包紮傷口,我們得立刻離開這裏。”
他們兩人都不是什麽無知矯情之輩,矯情的話不必說,廢話也不必說,宣瑛瞬間明白了祁丹椹的意思。
他們現在已經在龍虎山地界,龍虎山多匪患,難保沒有山匪與追殺他們的人勾結。
更何況如今天災之年,這山上必定有野獸覓食,且天寒地凍,眼看着有風雪将至,若是不盡快找到安全之地,不等別人來要他們的命,他們早就一命嗚呼了。
宣瑛拿過藥,竭力靠向身後的大石頭。
做完這一切,他仿佛用盡全力,額頭冷汗潺潺,鮮血又湧了出來。
祁丹椹見狀,随手刨出雪地裏兩拇指粗細的木頭,拂去上面的碎雪,遞給宣瑛。
宣瑛睥了他一眼,仿佛讓他咬木棍就同說他不行一樣,一副“你怕是不知道我有多厲害”的神色道:“本王堂堂英雄男兒,進可沙場殺敵,退可攪動廟堂。這點傷痛算得了什麽?你瞧不起誰呢?”
祁丹椹沒跟他廢話,拿起劍割破他的衣裳,露出上腰間四寸長猙獰傷口。
傷口很深,不斷往外滲透着血。
看到宣瑛薄唇已無血色,整個人如同水裏撈起來一般,他難得動了恻隐之心道:“那你忍着。”
話未說罷,小半瓶金瘡藥已經倒了下去。
祁丹椹專注替宣瑛上藥,沒注意到宣瑛的狀态,只聽到最開始他發出一聲悶哼,接着所有的聲音仿佛消失了。
他心道宣瑛果然有幾分英雄氣概,這傷口極深,一般馳騁沙場的将軍,或刀尖舔血的草寇,都得咬點什麽東西才能不發出聲音,宣瑛卻能忍住,咬牙硬抗。
關羽刮骨療傷也不過如此。
等擡頭一看,他看到宣瑛嘴裏咬着木棍。
那木棍已被他咬斷,他那雙漂亮的丹鳳眼在疼痛中逐漸失神,意識到祁丹椹目光時,疼得失神的眼眸才逐漸聚焦起來。
祁丹椹也沒笑話他,轉身去處理他們滾下來的痕跡。以防有追兵看到痕跡追蹤到他們,或者防止野獸聞到血腥氣追來。
他們現在一個受了重傷,一個不會武功,怕是來只野狗,他們也抵抗不了。
宣瑛遇到果決的人很多,他們要麽是沙場征戰磨煉出來的,要麽是朝堂高廟鬥争鍛造出來的。
無一例外的,都是用多年人生時光換來這樣的品行,像祁丹椹這個年歲的能這般果斷,着實少見。
這些人的絕大多數,遇到這樣的情景,恐怕都不如祁丹椹鎮定。
雖說祁丹椹是酷吏,見到血腥的場面必然不會少,可他并不是什麽大夫,也不懂什麽藥理,在面對他這位重傷皇子時,竟然沒有半分猶豫,便下手為他上藥。
若是稍有不慎出了什麽事兒,他難辭其咎。
這點,連宮裏問診多年的老禦醫都自嘆弗如。
在處理完他的傷口,他竟能面不改色迅速立刻處理現場痕跡……
仿佛他無論身處何地,遇到怎樣的境遇,他都能快速立刻做出決斷。
這非一般人能做到。
他忽然想到盧骁曾說祁丹椹因為自己猶豫遲疑害了自己親近之人……
盧骁很懂人的心理,未曾出過什麽差錯,他相信盧骁的話。
對于祁丹椹而言,他害了誰?
他的親近之人有誰?
思來想去,只有那位愛子心切早早亡故的可憐母親!
他母親不是病死的嗎?
這個人身上的迷太多了。
他正思索間,祁丹椹走了過來,道:“還能走嗎?”
宣瑛捂着傷口,拄着劍站起身:“不能走,你能背我嗎?”
祁丹椹狐疑看了宣瑛一眼。
這人不是厭惡斷袖嗎?
怎麽還想着他背他?
轉念一想,在命與喜惡之間,命更重要。
宣瑛見祁丹椹陷入深思的模樣,生怕他色膽包天,不顧自身柔弱的小身板,想要背他。
就他那小身板,自己走兩步都費勁,還背別人?
他可不想跟他一起摔成肉泥。
連忙道:“騙你的,走吧。”
天邊已經飄起小雪,他們順着林間淺積雪或沒什麽積雪的地方走,不一會兒,走過的印記被積雪覆蓋。
他們在林間躲躲藏藏,走了兩三天,甩掉兩批刺客,這些人操|着一口龔州土話,行為舉止極其粗俗,雖有着一身蠻橫武力,卻沒什麽技巧,憑借着本能與經驗砍砍殺殺,跟前些日在水雲鎮刺殺他們的三夥刺客中的一批是同一夥。
因此宣瑛雖然身受重傷,但他全力以赴,也有驚無險的帶着祁丹椹逃離。
在第三日黃昏時分,他們又被刺客追上了。
他們被圍困在一處山澗間,後路是圍困上來的追兵,前方似乎是一處斷崖,又似乎是一處斷坡,被雲霧覆蓋着,白茫茫的一片。
宣瑛腰腹間的傷口已經開裂,鮮血滲透出來,将腰間綁縛的白色布條又染透了一遍。
因缺藥少醫、疲于奔命,他早已到了強弩之末。
祁丹椹也沒好到哪裏去,衣衫髒污不堪,喉間有火燎之感,前些日剛好的風寒摧枯拉朽般卷土重來。
這次來的刺客不是之前的小喽啰,所有人都喊他大當家的,一般只有匪窩山寨的首領才有如此稱呼。
對方似乎也不在乎祁丹椹宣瑛知曉他們的身份,大喇喇的将刀插在雪地裏,道:“不知兩位貴客來到龍虎山為何不上山拜見,反而在山裏恣意奔走,未免太不将龍虎山放在眼裏了吧?”
來人正是現在的龍虎山大當家劉通,外號劉三惡。
傳聞他是個一夜屠盡當地鄉紳八十條人命的死刑犯。
若單單嗜殺如命還不足以令人震驚,那些亡命之徒江洋大盜的身上,誰沒個幾百條人命?
他是直接将人肢解,骨是骨,血是血,肉是肉,皮是皮,完好無損的拆解下來,沒一滴血撒出來,亦不曾有一絲肉沫粘黏骨頭……
能出動龍虎山的土匪,看來龔贛兩州的官員壓根沒打算讓他們活着回去。
宣瑛不用看,就知道自己與祁丹椹有多狼狽。
與生俱來的皇家氣魄與骨子裏天生的矜貴驕傲,讓他并無窮途末路的窘迫,反而給人一種致命的壓迫。
他捏緊那柄殘劍,不急不緩道:“大當家的可真将本王放在眼裏,追着本王跑了三天兩宿,奈何落花有意流水無情,本王最厭惡斷袖,不跑難道等着你黏上來嗎?”
他說“最厭惡斷袖”時,無意間朝着祁丹椹看了眼。
祁丹椹因高熱臉頰浮現一抹淡紅色,若不是小臉髒兮兮的、發髻散亂,頗像春日桃花。
想到他們可能就要死了,臨死前還讓祁丹椹面對這麽殘酷的事實——他的摯愛無法接受他。
自己可真是個人渣……
劉三惡被激怒,咬牙切齒吼道:“你找死……”
宣瑛也回以同樣的怒吼:“是你找死!”
因他高聲怒喝,腹部本就裂開的傷口湧出更多的血,但他無暇顧及其他,道:“刺殺皇子與欽差是死罪,你們當真以為你們跟對了主子,就能獲得免死金牌?你們可知當年那上千個龍虎山的匪寇是如何死的?”
有人喊道:“不是內鬥死的嗎?”
宣瑛毫不客氣譏諷道:“真是無知,為什麽平時不內鬥,在要剿滅他們的前兩晚發生內鬥,內鬥總得活下來一兩個吧,可他們無人生還,整個山上除了那些被綁架的孩子,連個會喘氣的都沒有。”
“那些匪寇可是你們主子養的好狗,平日裏沒少幫着你們那群主子幹些見不得人的勾當,因幹的買賣太多了,驚動了朝廷。朝廷派兵剿匪,你們的主子為了好交差,立刻将那些匪寇交出去領功勞。而他們知道的太多了,你們主子不想他們開口,就在朝廷剿匪大軍來臨之下,将他們全都殺了。”
興許是一口氣說太多,他只覺得腹部傷口血流的更快。
頓了頓,保持着高貴神态,道:“當年那些山匪大部分都是狠角色,培養他們可不容易,遠比你們這群雜魚有用得多,他們不照樣被拿去邀功?你們猜猜,若是本王與祁少卿死在這裏,誰會是替罪羊?”
龔贛兩州一直都同這些山匪有來往。
他們暗中飼養這些山匪為自己謀取利益,至于幾年前龍虎山的山匪為何發生內鬥,乃至于最後無一活口,他尚未查出來,但不妨礙他瞎幾把編。
有一點他說對了,當年那一千個匪徒個個身上都背着上千條人命。
若他們在,劉通也就沒資格成為大當家,頂多只能當個小前鋒。
匪寇們拿着刀不敢前進一步,生怕自己會成為無法開口的替罪羊。
他們看向他們大當家的。
劉通猶疑半晌,嗤笑一聲道:“追殺皇子欽差也是死罪,若是放你們回去,怕是等不到朝廷剿匪,我們就得死了,反正都是死,不如殺了你們丢到難民堆裏去,僞裝成你們被□□流民所殺,豈不是更好……至于會不會成為替罪羊,那就不勞你們操心。”
宣瑛正要開口說什麽,劉通仿佛深知“反派死于話多”或“反派死于讓對手話多”的兩條話本定律,立刻下令道:“殺!”
大當家都下了命令,匪寇們一擁而上。
就在千鈞一發之際,祁丹椹拽着宣瑛往雲霧深處跌落。
有些匪寇剎不住腳,掉了下去,一聲聲悠長的“啊”在山澗間回蕩,驚得林間鳥雀撲撲飛起,枝頭雪團漱漱落下。
一個匪寇道:“此涯底下都是湍急的水流,他們掉下去必死無疑。”
劉通道:“帶着人沿着水流找找,看到屍首帶回來。”
匪寇們道:“是,大當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