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01
第1章 01
靜安寺,鐘聲敲響。
四五只細細的檀香堆在手心并成一株香柱,袅袅香煙自猩火徐徐升空,散開在坐落的菩薩身前。耳邊是寺院沙彌們神聖悠遠的晨頌。
梁沫身着棉麻素色長裙,頭挽發髻,和經紀人陳雙跪在普賢菩薩前,拜完最後一拜。向一旁的紫檀木功德箱塞了幾張紅色鈔票。
一旁蓮花而坐的住持阖着眼,默誦經文,一下又一下敲着手裏的木魚。倏地睜開眼,示意兩人到跟前來。
陳雙半跪着,又拉拉梁沫衣角,梁沫順勢蹲下。陳雙看着住持四大皆空的雙眼,笑着道,“大師啊,你看我們家藝人,以後還有紅的機會嗎?”
梁沫換了姿勢,鄭重的看着住持,豎耳恭聽。
住持斜眼看梁沫,像靜止了般,一動不動。良久後,他收回神,繼續轉手裏的佛珠,唇邊溢出一聲若有似無地輕嘆。
陳雙眉目一緊,便聽到他說,“能是能,只不過...”
“不過什麽?”
“需要有貴人相助。”
“什麽貴人?意思是,我們家藝人以後靠自己沒出路,只能依靠別人,是嗎?”
“可以這麽說。”
“可是,我們也是很有實力的呀,為什麽會這樣子啊。”
住持輕笑,搖搖頭,“人的命運自有定數,無關任何其他。”
陳雙盯着別處怔忡着,似懂非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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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沫一時也有些唏噓。
算上今年,她已經出道五個年頭了。一直以來,到手的資源不是被人截胡,就是腰斬,要麽播了無人問津。
一次又一次的打擊使她喪失了做藝人的初衷,她開始懼怕接戲,也懼怕拍戲,就等着哪天手裏擁有的又會被奪走。因此她消沉了好久,已經快半年沒有接戲了。
當然,哈,也沒人找。
梁沫和陳雙走出佛堂,一前一後下石階,就聽見陳雙在身後感慨,“梁沫啊梁沫,你這名壓根兒就不吉利。”
可不是嗎,又涼又末尾。
想點首《涼涼》送給自己。
靜安寺四面環山,綠樹成蔭,空氣裏充斥着新鮮的二氧化碳,以及大自然的香甜。風掠過樹林,齊簌簌作響,像在為廟宇間的誦經奏樂。寺廟的格局是階梯式的,一層樓是一間佛堂,每間佛堂都安置着不同的菩薩。
兩人走着,陳雙突然在身後輕呼,“梁沫,那不是紀柏川嗎?”
梁沫夠着身子向下看,第一層臺階的圍欄站着兩個人正面對着抽煙。
可能是為了新片來祈福的。
目之所及,他背影挺拔,個子比身旁人高出一大截,一身黑的休閑裝将身體撐滿,稍一側身,腰臀比很是誘人。
陳雙看着她這幅花癡樣,蹭她的肩,意味分明的朝紀柏川點了點頭。
梁沫微怔,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他,頓覺好笑。
揚眉看她,“你認真的?”
陳雙回看過去,捋了捋她額前的碎發,“要挑就挑個大的,憑我們沫沫的姿色還拿不下他?”
這不是陳雙頭腦發熱想出來的結果,在她看來,梁沫和那些川女郎比,不論是長相還是神态氣質,都像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她甚至可以很大膽的說,梁沫就是紀柏川選女主的口味。
那為什麽還沒被選中的呢,因為梁沫糊啊,她又不能現身高校混在大學生中間供他挑選,可不就一直無人問津嘛。
所以,得先讓紀導知道梁沫的存在。
而且萬一,她是說萬一...憑借紀柏川的人脈地位,梁沫今後不會愁沒資源。
水泵一旦劃開了口,念頭就像湍急的水流,止都止不住。
“沫沫,我是真的覺得你可以試試,紀柏川不論是外表還是擁有的資源,都是靠山裏的最優選了。”
梁沫呆愣地看了她一會,不覺失笑,“你讓我找靠山?你瘋了!?”
“而且那可是紀柏川,你忘了?曾經有個小演員拿他炒緋聞,他直接給人封殺了。還有,有女演員半夜去敲他門,他還把人踹出劇組了,之後都沒在他戲裏看到過她。”
她頓了頓,避之不及搖頭,“我可不想找死。”
陳雙嘆口氣,“那能怎麽辦,煥星這破公司現在完全不管你,和雪藏沒區別,我們還有好幾年合約呢,再不自己做點什麽,你大好青春不就白白耗這了嗎?“
她看她一眼,“我當然知道紀柏川那些江湖傳聞,但你是誰,你是梁沫,你不論是演技,還是外表都高出她們一大截好嗎!還有...”
她咧唇無奈笑笑,搶了她的話,“你還挺看的起我的,我自己都不知道我這麽厲害。”
陳雙恨鐵不成鋼的睨了她一眼,“瞧你那出息,就只是打聲招呼,他又不會把你趕出娛樂圈,大不了一搏嘛,怕什麽。”
見她仍不為所動,陳雙急了,“趕緊的,你不上我可就上了啊,到時候老娘飛黃騰達了,讓你找都找不到我。”
梁沫忍不住憋笑,“我去行了吧,等着。”
不就是說句話嗎,有什麽大不了的。
然而當她一步步下臺階,看到紀柏川那張雖帥到慘絕人寰,但也能把人吓得魂飛魄散的臉。
心裏又立刻打起了退堂鼓。
可惜為時已晚,紀柏川身邊人已經看到了她。
梁沫在腦海裏搜索了一番,想起這人正是圈內著名制片人吳剛。
她捏了捏拳,走過去,從斜跨帆布包裏掏出便簽本和筆,快速寫下一串號碼遞過去,微微躬身笑道,“吳老師您好,您可能不認識我,我是之前和您合作過的小演員,我叫梁沫,雖然最後項目腰斬了哈哈。”
她頓了頓,“這是我的電話,如果您有任何需要用人的地方,可以喊我,我随時有空。”
吳剛蹙起眉,伸手接過她手裏的便簽,嘴邊長嘆着重複她的名字,盯着那張紙。
餘光裏,紀柏川斜着腦袋,給自己點了根煙,而後将眼神瞥向山林間。
她沒忍住移去眼神,只能看到他比小麥還要白的側臉,細膩幹淨,像定期在做皮膚管理。鬓角,脖頸,與發根相連的每一處都修剪的很整齊。他拿煙的手棱角分明,青筋凸起。
梁沫瞥了自己一眼,嗯,這手臂仿佛能将她的小細胳膊折斷。
空氣裏有隐隐的木質香傳來。風經過紀柏川,浮動起他額前耷拉着的黑亮發絲,他手中的那縷青煙,朝梁沫臉上襲來。
她沒忍住輕咳了聲。
“在這種地方還能碰上來自薦的,新鮮。”吳剛扭頭跟紀柏川調侃。
“行,號碼我記下了。”他擡頭勾笑看她。
還挺好說話。
“謝謝吳老師,那,我等您電話。吳老師再見。”她躬身,思忖了瞬,又對身邊的人說,“紀老師再見。”
她聽到吳剛輕輕“嗯”了聲,至于另一位...
行吧,起碼沒被封殺。
走的時候,陳雙幾乎将她數落了一路,埋怨她放着紀柏川這個大帥哥不找,去找吳剛。仿佛她已經和那制片人真發生了什麽似的,但梁沫只覺得她小題大做,她沒反駁,只一個勁兒地附和聽着。
回到寓所,梁沫将自己洗幹淨,備了點水果,準備看個電影打發時間。
剛擦完頭發,陳雙的電話就打了來。
“梁沫!你竟然留我的手機號,你對你姐妹可真好啊!”陳雙在電話裏陰陽怪氣道。
梁沫懵了,拍了拍腦袋,“我想起來了,當時好像确實寫的你的手機號。”
對面的陳雙呵呵笑笑,“小樣,總算聰明了一回。”
“什麽?”
“吳剛那邊來電話了,說要邀請你去參加宴會。”
梁懷揣着激動,翻箱倒櫃做準備。兩人最後選了一條蠶絲材質的大紅色連衣裙,兩條吊帶斜挎在一邊,修身裙擺将身體曲線最大限度顯露出來,在大腿根開了岔。
梁沫扭了扭身子,不适得向下拽了拽,有些小了。這條裙子還是好多年前,梁沫剛觸及到走紅邊沿團隊花大價錢置辦的,是dior的當季新款。當時的他們多麽天真,以為人生一片大好,前途坦蕩。
哪裏了解她那該死的刻在骨子裏的,啞火的命。
陳雙又給她的茶色頭發做了個大波浪造型,化好了妝。
“啧啧啧,還真是個美人痞子啊梁沫。”陳雙感慨,抓了抓她手臂,“瞧這小細胳膊,這身段,我一個女人都快垂涎三尺了。”
梁沫害羞笑笑。
陳雙又小聲嘟囔了句,“要是腦子再好使點就更好了。”
“你說什麽?”她迷茫瞅她。
她嘻嘻一笑,“沒什麽。Lets’ 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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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會的地點就在市區最豪華的那家酒店。
梁沫提溜着裙子進去,陳雙緊跟身後。在門口等候的工作人員詢問她的姓名,她告知對方叫梁沫,對方給了她一張房卡,大概是供藝人休息的。
燈光耀眼,大廳周圍布滿各色紅酒,将藝人們圍在一起,談笑聲充斥。
她在桌臺順了杯酒,覆到唇邊抿了抿。看到很多有名的歌手,演員。她莽着膽子過去,微笑颔首道,“文宜姐您好,我很喜歡您的新劇,能跟您合張影嗎?”
張文宜從談笑中撇過頭來,收唇,稍移了身。
梁沫打開攝像頭,把手機遞給身邊人,啪嗒踩着高跟,飛到張文宜身邊矮下身,腦袋挨向她。
“好了。”拍照人看都沒看就把手機還給她。
張文宜扭頭,“給我看看。”
兩人捧着屏幕,照片中梁沫個子比張文宜高出半個頭,氣質身段自然更出挑一些。
張文宜看着照片,臉唰地耷下來,“一會發給我。”随後,回到紮堆笑裏。
梁沫有些迷惑,“可是,我沒您微信。”
“加我助理。”張文宜頭也沒回。
助理看到撇撇嘴,給她翻了個白眼。
交換過聯系方式,梁沫把照片發過去,末了助理還交代,“姐,我們不想在任何公共平臺看到這張照片,你應該能明白我的意思吧。”
她點點頭,本來也沒想發出去。
沒過多會,宴會的主持人吩咐大家去看臺上拍大合照,梁沫有些醉了,稀裏糊塗跟着大部隊上了臺。
她大致掃了眼,今天到場的女明星有點多,還都是一線。
梁沫站在舞臺一邊,等着女明星們站好位置,然而衆花們一直在互相推讓,換來換去,好似怎麽站都有人不滿,甚至演變成為人議論的修羅場。
正看着,她的後背不知被誰架起來,推着走到舞臺中央,梁沫扭頭一看,張文宜對她笑笑,一邊還在說,“走吧,去裏邊。站邊上照不到你。”
她趔趄着跟上她的腳步,兩人擠到人群中間位置,而梁沫所站的正是所有人裏的C位。
她意識到發生了什麽,吓得不輕,拔腿想跑,可身後像長了兩只鐵鉗,死死摁着她,無法動彈。
緊接着,臺下有人喊,“都準備好了嗎?開始拍了哦。”
梁沫感到身後的鐵鉗松開,她咧唇,笑得比哭還難看。
“1,2,3,茄子!”
離開了這片是非之地,梁沫端着酒杯,漫無目的走去長廊。耳邊的歡聲笑語和慵懶的鋼琴樂像被蒙上了一層膜,悶悶的。
她坐在黑色鐵藝長椅上,打量着手裏的黃色透明液體,她不知道這酒是什麽牌子,度數到了哪一極。
只感覺到這是一款一沾就倒的烈酒,因為眼前已經出現模糊的重影,此時此刻,她恨不得就這麽躺在長椅上睡上一夜,一切煩惱明天再說。
梁沫側躺下來,手舉着酒杯,大喊,“幹杯哈哈哈,我梁沫要紅的吓死你們,讓你們再欺負人。”
“嘔~”她對天打了個嗝。
啪地一聲,無人走廊裏,有打火的聲響。
還沒等她起身,手機鈴聲突兀響起。
梁沫在身後一撈,沒好氣道,“喂,這麽晚了不睡覺幹嘛那!”
她放在耳邊聽了會,猛然坐起,對着聽筒一通吼,“又要錢又要錢,知不知道你老姐我已經快吃不起飯了。”
“......”
“拍戲,拍什麽戲,你告訴我拍什麽戲,我已經一年沒戲拍了,你現在跟我要的每一分錢都是在吃老本,知道嗎梁弘!”
梁沫發洩完,電話裏的梁弘噤了聲,梁弘剛步入大學,正當用錢,爸媽都是普通教師,能給他得實在有限。因此照顧弟弟的重任自然就落在了在娛樂圈打拼的梁沫身上。她對弟弟一向舍得,只要開口,梁沫從不吝啬自己口袋,甚至還會多給。只是最近的日子實在太過艱難......
她嘆口氣,“要多少。”
挂了電話,梁沫無力垂手,攤在椅背上。擡頭看到離自己五米遠的昏暗燈光下,駐足着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