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再吃還是餓
再吃還是餓
宋音冷着臉,上下打量那個穿着樸素的男人,臉是毀了,但還是能看出底子不錯,若是沒毀容,估摸也是個翩翩公子,許是春杏過去叫得急了,花寒手裏還拿着醫書,正一臉茫然的與她對視。
“九公主,我不太明白你在說什麽。”
宋音冷哼一聲:“不明白?好,那本公主就再說一次,聽好了,你為什麽要撒謊說木煙失蹤?如果她真的在川楊城失蹤,你怎麽會跑到這麽遠的地方來找人?”
花寒讪讪一笑:“公主不信,花寒也別無他法。”
宋音見他這副作态,心裏更是着急:“我問你,木煙心裏是不是還有孟汀?現在住在孟汀帳內的女人,是她,對麽?”
聞言,花寒一成不變的臉色有了波瀾。
他一直都在軍醫帳內,對于營中的事并不知曉,更沒想到木煙竟然已經來了。
“公主恕罪,花寒先告退了。”
花寒急沖沖的到了孟汀帳前,看着帳布上倒映出陰影搖晃,他這才想起以往孟汀的營帳裏都是徹夜通明,但今夜直到剛才他被宋音的婢女叫走時,才看見裏頭點上了燭火。
如果不是宋音,他到現在都還不知道,原來孟汀已經找到她了。
門邊的守衛斜了他一眼:“将軍說過,今晚誰都不能進去打擾,有什麽事明早再……哎!”
話音未落,花寒便掀開門簾快步進了營帳,擡眼便看見木煙坐在榻上,正抱着香噴噴的雞腿啃得歡快,而孟汀就坐在旁邊的椅子上,如同欣賞一幅賞心悅目的畫,眼裏滿是溫柔笑意。
“阿姻!”
木煙手裏的雞腿掉進碗裏,筷子砸在桌邊落地,孟汀跟着回頭,看見花寒的那一刻,那股柔情蜜意霎時消散了大半。
那句阿姻,木煙聽過了太多次,腦海中一幕幕片段閃過,是另一個看不清臉的男人背着她,聲音裏帶着哭腔說:“阿姻……別睡……堅持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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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訝過後,木煙面上浮出笑意:“原來是你啊……”
花寒聽得皺起眉頭,大步上前:“你來了為什麽不早告訴我?”
他自然而然坐到木煙身邊,好似孟汀并不存在,他繼續說:“這些日子你到底去哪兒了?怎麽會弄成這副樣子?”
木煙重新撿起雞腿:“說來話長,所以……你也跟他一樣,是我曾經的朋友對吧?”
花寒一愣:“什麽?”
這時候,他才感覺到此時的木煙透露出的那種陌生,前所未有的陌生,方才見到他的第一眼,眼裏的驚訝似乎不是多日未見的驚訝,更像是第一次見面的那種驚訝。
孟汀伸手拍了拍他的肩頭,下巴沖門口揚了揚,是在示意他到外面去。
花寒蹙眉,臉上一貫的笑意轉瞬間消失不見,起身離開前又看一眼坐在床邊啃雞腿的木煙,眉頭皺得更深了,他跟在孟汀身後,眼神一寸寸冷下來。
營帳外四處都是官兵,瞧見孟汀時都會叫聲“孟哥”,再瞥一眼身邊的花寒,看着他們漸行漸遠,走到了營帳外數米遠才停下。
花寒:“她怎麽了?”
一想到方才木煙看他的那種陌生眼神,他就沒由來感到慌張,事情似乎并非他所想,木煙那身打扮一看就是遇上了什麽事。
孟汀把人抱回來的時候,一直到營帳都沒醒,木煙依偎在他懷裏睡得很沉,對他竟是一點警惕都沒有,直到輕輕把她放在了床榻上,她才翻了個身繼續睡,沒有半點要睡醒的意思。
醒來以後,警惕性倒是回來了,孟汀提着食盒走到營帳外就聽到了裏頭的動靜,進來便察覺到床上空無一人,連忙點上燭臺,将食盒放在床邊的小桌上,帳內就這麽大,一個大活人又能躲到什麽地方去呢?
他一眼就看出來了。
木煙真是餓太久了,把他帶進來的所有飯菜全部一掃而空,幹淨得盤子都不用洗了。他還沒有開始問,木煙卻像是自來熟一樣打聽他,她問:“你叫什麽名字?”
“孟汀。”
木煙用手指沾了茶水,在桌上寫下——孟聽,然後擡頭看他,眸中帶着笑意,像是在求得一份認可,手裏的雞腿已經只剩下骨頭,她聳下眼皮,扔了骨頭:“可是寫錯了?”
孟汀搖頭:“不算錯。”
木煙重新沾了水,茶水裏漾開油光,她的手指正要落下,旁邊一只大手伸來,在她方才寫出的名字下邊落筆,待到孟汀寫完,她伸長脖子仔細看了一遍,勾勾唇角,笑道:“你的字不錯。”
她照着孟汀寫的名字一筆一畫跟着又寫了一遍,像是小孩初次握筆學認字,動作笨拙可愛,看得孟汀有些恍神,甚至都忘了提醒她,其實他的字一開始寫的并不好,寫成現在這樣,都是當初在無名山上,是她一筆一畫教的。
但他隐隐有種感覺,似乎記得這件事的只剩他自己。
木煙确實是忘了,不止忘了他,還忘了花寒,甚至是從前無名山上的種種,以及橫在他們之間的滅族之仇。
她全忘了。
忘得一幹二淨,前塵舊事于她來說,都成了上一世的過去,此時此刻她會出現在這裏,不單是為了想起過去,還是為了确認一件事。她想看看這個一直萦繞在她夢中的人,到底長什麽樣子。
看進孟汀那雙眼睛時,木煙就知道他們之間多半不是仇人,至于到底是不是孟汀所說的朋友,她暫且還不清楚,不過有吃有喝有睡就行,夢裏的人是兩個,她還不知道該從何找起。
孟汀收回思緒,答道:“她受傷失憶,從前的事都忘了,只記得自己叫木煙。”
花寒不可置信:“怎麽會這樣?你是不是對她做什麽了?我親自去問她!”
孟汀一把将他拽住,話還未出口,便注意到營帳那邊有兩道鬼鬼祟祟的人影一閃而過。在這種地方遇到偷襲或是刺殺都不奇怪,但現在那裏頭只有木煙一人,他趕緊松開手,飛快沖進帳內,進門瞬間便已抽出刀刃對準了床榻三人。
齊娥珠抱住木煙,眼眶泛紅,看見她沒事,心裏的這塊大石頭終于放下。紮蘇猛地一回頭,藏在袖間的匕首蓄勢待發,她認出了那個男人就是傳聞中的孟将軍,即便認錯了人,那把刀總歸是不會認錯的。
孟汀平日帶在身邊的就是這把長劍,劍柄是蓮花樣式,上面系了一條劍穗,墜着兩顆小巧的銀鈴,此刀削鐵如泥,鋒利無比,紮蘇可不想跟這人對上。
她笑道:“孟将軍,這位姑娘有傷在身,她這裏……”
紮蘇伸出兩根手指在一側太陽穴點了點:“受過傷,所以受了影響,行事有些莽撞,我替她給将軍賠不是了,她吃的喝的都花了多少錢?我來付。”
“你們是她什麽人?”孟汀款步上前,收起長劍。
木煙抱住齊娥珠的腦袋把人推開:“你哭什麽?我又沒死。”
她是沒死,并且還活得好好的,但齊娥珠找不見人,已經在腦海中做出了千百種想象,每一種結果都很可怕,當她鑽進營帳,一眼就看見坐在床沿邊上,吃飽喝足就要犯困的木煙時,心裏的激動便是再也按捺不住。
“嗚嗚嗚………”齊娥珠又要抱上去。
木煙往旁邊一讓,趁機跳下床,她赤着腳輕車熟路地走到孟汀面前:“我要洗手。”
紮蘇和齊娥珠都看呆了,怎麽他們兩人看上去這麽熟絡?
孟汀站在原地看了她一會兒,目光落在她腳下,忽然彎下身将她攔腰抱起,齊娥珠“哎”了一聲,眼淚汪汪的要追,紮蘇冷不丁拽住她衣裳,将人拉了回來,微不可查地搖搖頭。
他這一抱,木煙有些措手不及,反應過來後燦然一笑,直接伸手繞過孟汀的脖子,輕輕攀在他頸間,花寒垂在身側的手已然攥成了拳頭,在兩人走到門口就要離開時,他上前一步擋住了他們。
孟汀沒有看他,徑自繞開,花寒喊了聲:“阿姻……你知不知道你在幹什麽!”
木煙偏頭瞧他,腦袋裏飛快閃過一幕幕他叫她“堅持住,別睡”的畫面,他們的關系看着應該不錯,但于她現在來說,那些畫面仿佛是另一個人的經歷,除了陌生以外,別無他想。
孟汀垂眸望進她眼睛:“你來告訴她,你是知道還是不知道?”
花寒心中妒火中燒,不等木煙回答,便要上手将人從孟汀懷中搶走:“你放開她!”
“啪”的一聲脆響,所有聲音都在這一刻停住了。
齊娥珠跟紮蘇面面相觑,滿是疑惑,花寒先是驚愕,随之怒意更甚,眸中的不可置信化作一絲深不見底狠厲,他聽見木煙一字一句地說:“我叫木煙,不叫阿姻,還有,我不喜歡你這個人,不管以前我們是什麽關系,從今往後,你我再無瓜葛。”
她說的是實話。
自從在人鬥場醒來後,她就發現過往的一切都恍如隔世,在那之後見到的人,全都是嶄新的人,留在她身邊的只一個齊娥珠,再無其他。她想,既然都忘了,何必再被前塵往事所困擾,只要弄清楚夢裏的那兩個人到底是誰就好了,今日得見,如果非要分出一個仇人和朋友來,在她看來,前者是花寒的可能性更大。
沒有緣由,只是直覺。
木煙摟緊了孟汀的脖子:“我們走。”
掀開門簾離開,兩人來到水井邊,孟汀彎腰将她輕輕放在沙地上,心裏有再多疑惑卻什麽也沒說,打水放在她面前,然後在對面不遠處坐下。
比起花寒,木煙更喜歡這個叫孟汀的人,長得不錯,雖是黑了點,但卻多了幾分男人氣概,她不說,他就什麽也不問,她反倒對他有無限好奇。沾濕了水,油光發亮的手指被涼水染得滑膩,她低着頭,當真是在認真洗手。
孟汀不自覺勾起唇角,看着她把自己那雙白淨的手洗了一遍又一遍,眉頭是越皺越深。
井邊放着一個小框,裏頭裝着洗衣用的草木灰,他抓了一小把,走過去蹲在木煙面前,把手伸進盆裏:“再搓幾下。”
木煙兩眼發亮,手指上的滑膩轉瞬消失,突然就變得清爽了,孟汀的手正要從盆裏伸出來,被她突然握住,翻開,在掌心裏摩挲:“這是什麽?”
孟汀僵着手沒動,給她解釋說明。
不遠處站着個人,提着食盒,目瞪口呆,那是趙野。
趙野就沒見過那麽能吃的女子,他以為營中這些兄弟吃相已經算是猖狂,今日得見,不禁連聲感嘆,果真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他這一晚上往密州城都跑了三趟,吃吃吃,他倒要看看這人能吃多少。誰知穿過大門,走向孟汀的營帳,突然聽到井邊窸窸窣窣,他頓住一看,赫然愣在原地。
孟汀什麽時候這麽耐心給人講解,還什麽草木灰去油污?這還是他見過的那個人嗎?該不會是被人奪舍了吧?
趙野想不明白,等到看見營帳邊上站着的花寒時,他恍然大悟:這三人,該不會是吵架了?
可不對啊,不是說受傷失憶了麽?怎麽失了憶都還能吵?
他故意咳了兩聲,引得井邊兩人注意,這才走到花寒身邊:“這倆人現在是什麽情況?”
孟汀重新将人抱起,慢條斯理地走回來,木煙沒有看花寒,視線落在趙野手上的食盒,面上一喜:“烤雞?”
趙野皺着臉:“你還沒吃飽啊?”
說着,将食盒遞過去,孟汀擋開:“一天最多三只,趙野,這只拿去給兄弟們加菜。”
“得嘞!”
木煙其實不餓,但一看到東西就覺得肚裏空空,不吃點什麽好像整個人都有點不太對勁,不過這裏畢竟是人家的地盤,再說也已經吃了人家三只烤雞,只好作罷。
花寒看着走遠的趙野,眸光中閃過一絲驚詫,在孟汀抱着人進門時,遞去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