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番外(一)

番外(一)

宋音吃遍了山珍海味,邊塞的吃食莫名合她胃口,一來這,她就跟所有人聲明,她這趟過來,僅僅只是為了吃點好吃的,絕不是為了什麽人大老遠追過來的。

“公主怕不是忘了一年前你在軍營裏跟人打架的事吧?”

那時候宋音的狼狽樣子,在趙野這裏,既潑辣無理又憨傻可愛,每每想起都覺得好笑。

隔着篝火,宋音恨恨瞪了對面一眼,在衆人哄笑聲中羞紅了臉。

焦黃的烤全羊撒了滿滿當當的佐料,在炙烤中翻轉、散發誘人香味,用現摘的葉片做底,不一戶便将烤好的羊肉放在上面,趙野割下肉質最嫩的一塊端過去,遞到了宋音面前:“吃了可就不許再跟我生氣啊。”

宋音冷哼一聲,接過熱騰騰的烤羊肉,在歡聲笑語中落肚。

鳴克把羊腿給了瑪珊,另一只被紮蘇撬走,給了齊娥珠,她不要,自己挽起衣袖拔出匕首,說要自己動手豐衣足食,說完,不自然地愣了一下。

這話,是雪姻說過的,那時候她還叫木煙。

趙野一口咬下羊肉,環顧四周,忽然想起:“孟汀呢?”

是啊,明明剛才人還在,怎麽轉眼就不見了?

瑪珊說:“孟哥剛才往那邊走了。”

衆人紛紛回頭,那邊,那個方向是墓園。

趙野頓時明白過來,這一年裏,孟汀沒少往墓園跑,除了去見那位故人,他想不出別的理由。

其他人面面相觑,唯有紮蘇同他對視一眼,墓園離她家不算遠,孟汀去的次數多了,她也曾碰見過幾次。

紮蘇同他們打哈哈:“愣什麽呢?再不動嘴我可全都吃光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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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娥珠一片兩片三片繼續割,嘴裏嘀咕:“這片是我的,這片也是我的……”

傍晚時分,熱鬧之上,夜空将暗。

孟汀坐在墓碑前,伸手倒下一壺清酒,他道:“花兄,日子過得真快,你在底下都躺了一年,看在你當初在無名山上多有照顧的份上,我今日特意帶了桃花釀給你,喝吧,我帶了兩大壇呢。”

酒水淅淅瀝瀝灑在泥地上,濺出聲響,一壺酒倒完,他收回手,笑道:“這酒不能喝得太急啊花兄,咱們邊聊便喝。”

孟汀确實帶了兩壇酒過來,是在紮蘇的鋪子買的,她前不久跟京城的天香樓搭上線,密州城對桃花酒頗為喜愛,每次進貨都能售賣一空,盡管誰都不知她紮蘇到底是怎麽說服天香樓掌櫃,讓人接了這筆相隔千裏的生意。

不過那都不重要。

每次來,孟汀都會說些近況,他仰頭灌了一碗酒,砸吧一下嘴,說:“花兄,之前同你說過的那位瑪珊,還有龍峰最初的部族首領,他們今日舉辦了婚宴。聽說在龍峰,無需懷宋那麽多繁雜儀式,成親只需辦一場婚宴,所有人一起熱鬧個三天三夜之後,所有人都會默認他們是夫妻了。”

墓園裏一片死寂,只有他的聲音時不時響起,黑暗中忽然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腳步聲,孟汀應聲看去,什麽也沒看見。

他又舀了一碗酒,像是說給自己聽:“真好。”

在他們這些人裏,誰不是經歷了重重磨難才走到今日?

真好,他們之中,有人心願得償找回唯一的家人,有人跨越山海尋來緣分未斷,也有人娶到了心愛之人,歷經多年,他們都得到了幸福。

孟汀苦笑,又是一碗酒下肚,哈出長長一口氣:“真好!”

就在這時,他方才聽到動靜的地方又一次傳來聲響,這回再難忽略,因為除了腳步聲以外,還有人在說話。

“好什麽?”

那是雪姻。

長發挽作長辮垂落身前,穿着密州的服飾,幹練利落,掌心裏握着什麽東西,閃着寒光。

一年前。

密州城多有綠洲,裏頭生長着一棵大樹,樹上結着無數白色小花。

花寒就埋在那棵樹下。

這讓雪姻想到了無名山聖地的那棵藍楹花樹,樹下三塊無字碑,世間唯有他們三人知曉無字碑下埋的是什麽人。

花寒很高,墓地很小,走到墓前的那一刻,雪姻覺得陌生至極。

離開密州的時候,其實是第二日,她不止看了花寒,還看了齊娥珠、紮蘇,從龍峰出來之前,她也曾去過瑪珊那裏。

瑪珊很像從前的她,可一說話又不太像了。

最後去的孟汀的住處,順走了他劍柄上的兩顆小銀鈴。

邊塞可真是熱,熱得人兩眼發昏,走到正午時分,雪姻開始後悔不該兩手空空離開,多少也該帶點吃喝,不過走到這裏後悔就顯得多餘,她繼續走,走在一望無際的黃沙之中。

抵達懷宋邊境,她終于見到了活人。

半年前龍峰和密州歸降,戰亂徹底平息,流寇少了,流民多了,多到數不勝數,人滿為患。

懷宋的官兵并非不管,只是有心無力,流民數量龐大,他們也曾越過黃沙,很多人死在了路上,很多人到了地方,因當時戰亂被殃及,他們之中大多人都沒能活下來,沒有食物飽腹,他們餓得發狂。

弱者揮刀向更弱者。

慘死的更多是手無寸鐵的老人和孩子,以及瘦弱的女人,她也差一點成為其中一個。

意識到這樣的局面必須做出改變,雪姻将自己在龍峰和密州看到的方法一一實行,依葫蘆畫瓢,組織大批流民開荒土,學農耕,學會自食其力,做完這些,她花了三個月左右,臨走前,将之後的計劃記錄在冊,偷偷放在了負責治理邊塞的懷宋官員桌案上。

約莫年底,冬夜。

時隔一年,雪姻回到了密州,僅僅過了一年,這裏的變化簡直是天翻地覆。

今日應是哪家新人成親,走街串巷,目之所及,滿目皆是一片喜慶。

她走進一家成衣鋪子,把那身髒兮兮的趕路打扮換下,穿上了密州人的服飾,腰間墜着兩顆小銀鈴,這時候走在街上就沒那麽引人注目了。

在城裏閑逛了一圈,她還特意去了齊娥珠家裏,只可惜沒撞見人,估摸着這時候兩姐妹都在外面還沒回來,眼看天色漸晚,這地方距離那裏又很近。

雪姻還是去了。

在這裏見到孟汀,是她的意料之外,他說的那些話,讓她不自覺走近。

孟汀慌忙站起身,手裏的酒碗掉落在地,好在那是泥地,碗倒是沒碎,只是酒灑了一地。

“你、你你怎麽回來了?”

雪姻背着手,走到他面前:“不歡迎?”

“不,”孟汀摸了摸後腦勺,結結巴巴,“歡、歡迎,當然歡迎。”

孟汀避開她探究的目光,低下頭去,又手足無措地垂下手:“我……”

雪姻笑:“你什麽?”

“我……”孟汀飛快瞄了一眼她的臉,像是燙着了眼睛,視線突然落下,指着她的手問,“那是什麽?”

叮——

兩顆小小銀鈴從她掌心落下,她故意在他面前晃了晃,銀鈴不斷發出清脆鈴音,她道:“你說呢?”

你說呢,這是什麽?

她想留個念想,太重的東西又帶不走,只好拿走這個原本就屬于她的東西。

孟汀偷偷掐了自己的手背,确定不是夢,更不是幻覺,終于鼓足勇氣擡頭看她:“這次回來,什麽時候走?”

雪姻撇嘴,垂首把銀鈴重新挂回腰間:“明天。”

“這麽快?”

雪姻繃着臉:“嗯。”

孟汀整個人都像是洩了氣,他不死心又問:“鳴克和瑪珊成親了,還有兩日盛典才結束,你……”

他想說,你要不多留兩天?

雪姻是自由的,她心軟,或許會答應,但他不願意又害她折斷翅膀。

“你……你要走的話,我送你吧。”

雪姻還是點頭,目光在他臉上流轉,忽然上前一步,踮腳摟住他的脖子,拉近了他們之前的距離。

讓心更近。

她感受到對面心跳如雷,終于憋不住笑出聲來:“阿汀,我不想走了。”

阿汀?

她叫他“阿汀”。

孟汀喉結滾動了幾下,兩手攥成了拳頭,掌心潮濕,萦繞在頸間的氣息也是,他聽見她說:“我舍不得你。”

這話如同一把剪刀,徹底剪斷了那根名為理智的弦。

他擡手捧住那張日思夜想的臉,躬身偏頭,貼了上去,微熱糯軟的觸感,比紮蘇鋪子裏賣的糯米糕還軟,還甜,還讓人欲罷不能。

雪姻閉着眼,迎接這熱烈,感受這份急促和慌亂,不再像上次一樣淺嘗辄止。

她在告訴他願意。

這是她做過最自由的決定。

有些話不必說,在氣息交合之間,他們的心無限趨近,有些話即便不說,也讓人再明白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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