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5

【其實我不太愛夏天,也許神明不喜歡叛逆的少女,所以要讓他出現在夏天。】

——顏淺的暗戀日記

六月初,下午時分,日頭落了點。

窗戶沒關,燥熱的風從大開的空間鑽進來,汗和淚都變得有幾分黏膩。

顏淺如置身熱浪裏,腦子有幾分混沌。

從沒想過他可以把這樣的一句話說成兩種意思,亦或者,是她自己想成了兩種意思。

不太懂。

“原來你在這裏”是他在找她終于找到發出的感慨,還是他偶遇她後随口發出的感嘆?

他随意地把包搭在右邊肩頭,在下午時分的光影裏邁着尋常的步伐朝她走來。

像踩着陽光和一地細碎的塵土,卻又真切地踩在她每一次的心跳上。

他停下,反身坐在她前面的座位,上身前傾,手臂放在她面前的課桌上。

與她的胳膊,只隔着一公分的距離。

她別開眼,胳膊往後退了退。

他趴在桌上,擡頭看她,笑了下:“我還以為誰走最後忘了關門,沒想到是你還沒走。”

原來是第二種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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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淺抿了抿唇,掩下心頭失落。

怕被他看出來泛紅的眼睛像哭過,她擡起雙手猛地搓了搓眼睛。

搓得更紅了,脆弱的眼部肌膚被鹹鹹的淚水蟄得很疼,看起來似乎更可憐。

努力裝出無奈又委屈裏帶一點煩躁的語氣:

“本來要走了,最後進來看看,結果有個什麽東西飛到我眼睛裏,好癢。”

他很自然地過來抓她的手:“我看看。”

夏日,少年滾燙的手心貼在她白皙柔軟的腕間肌膚上,帶幾分灼燙的溫度。

她一時愣住,也沒顧上應該有什麽反應。

他湊近了,很認真地看她的雙眼。

呼吸近在咫尺,熱的,鮮活。

她忘記了難過,屏住呼吸,大氣也不敢出。

只是怕,會和他近在咫尺的呼吸在空氣裏暧昧地交纏。

視線裏,是他微動的喉結,旁邊有一道小小的疤痕。

她記得他曾說過,高空飛行氣壓很大,所以體檢的時候很多有疤的都不能要,怕在空中傷口.爆開。

他還說,給他檢查的是個阿姨,看他長得很帥,這樣小的一個疤痕問題不是很大,就讓他過了。

那時候,周圍同學都笑着罵他臭屁又自戀。

她卻顧不上別的,緊張地盯着他脖間的細小疤痕,過分認真地擔心:萬一他以後在天上真的傷口.爆炸了怎麽辦?

他那時語氣裏帶幾分不悅:“你是不是咒我?”

她說沒有,被他逼着連呸三聲,就當那話她沒說過。

如今他離得這麽近,那疤痕也觸手可及。

她很想伸手摸一下。

“看不出來有什麽……”他說,朝她眼裏吹了口氣,“是不是進了灰塵?你在窗戶邊坐着,那窗框有灰塵落下來也正常。”

動作親密,無關風月。

小時候,眼睛裏進了東西,家裏大人就直接扒拉着眼皮吹幾下:“好了,沒了。”

以至于後來在學校眼睛裏進了東西時,顏淺也會習慣性找女同學幫忙吹吹。

只是沒想到,他也會,還這麽自然。

甚至,也有點親密。

顏淺心裏有點雀躍,又有點羞赧。

他卻好像不覺有何不妥,認真地打量她眼睛,聲音很近,也很輕:“還癢嗎?”

人總有劣根性。

顏淺壓着內心的躁動,嗓音裏帶着點顫:“癢。”

“可能還在裏面。”他說,“你別動,我再吹幾下。”

話落,當真對着她的眼睛又開始吹氣。

下午跟他分開的時候,見他在喝一瓶茉莉清茶。

而此刻,她手心潮濕,鼻尖溢出一點細汗,沉浸在淡淡茉莉茶香中。

無法自拔。

不願自拔。

短暫又漫長的十八秒,他開口打破教室安靜:“現在呢?”

顏淺适可而止,眨眨眼,裝得很認真:“好像不癢了。”

他這才松開抓着她手腕的手,笑得一邊眉頭挑了挑,帶幾分得意。

“你祁哥面前,就沒有解決不了的困難。”

他低頭從包裏找出一張柔軟的手帕紙。

冰涼,滑的,帶一點茉莉清香。

輕輕按在她的眼睛上,很像他的手指,溫柔地拂過。

“眼睛哭得這麽紅,再哭你眼睛還要不要了?”

又笑她:“這也要哭,小孩兒一樣。”

還是被他看出來哭過。

顏淺也笑,藏一點酸澀:“你說得對。”

手心潮濕更甚,就像六月初的天,她裝滿少女情意的心。

頭一次,跟祁衍從七樓往下走得這麽慢。

他好似随意,卻又舊事重提:“想好要考哪所大學了嗎?”

顏淺的回答沒有改變:“到時候再說吧。”

他點點頭,三兩步跳到下面的臺階,與她隔幾步臺階,轉身倒退着下樓梯。

因為高度差,他微仰着頭看她,眼眸晶亮,讓人恍惚間看出一點期許。

“那你緊不緊張?”

顏淺搖頭,又點頭,最後道:“不清楚。”

“沒勁。”他說,不是很開心的樣子,“永遠沒有肯定的回答。”

她咬咬下唇,想說些什麽來辯解,卻又發覺辯無可辯。

他說的本來就是事實。

他倒退着下樓梯,扶手都不抓。

顏淺總擔心他摔了,看他背後的路比看自己腳下的路還要多。

“你小心腳下。”她忍不住提醒。

“怕什麽。”他滿不在乎,“幾節臺階而已。”

話音剛落,腳底踩空,往後仰倒。

“喂——”

顏淺大跨步往下,雙手堪堪将他拉住,卻又一陣眩暈,與他一同摔倒。

沒摔倒在地上,他眼疾手快地拽住了扶手。

她半倚靠在他懷裏,驚魂甫定。

溫度驟升,空氣滾燙。

“我都說了,不用怕。”

他的聲音就響在她的頭頂,又近又清晰。

顏淺心空了一瞬,臉頰紅暈浮現,慌着站穩腳跟從他懷裏退出來。

“你別這樣不放在心上,過兩天就要高考了,別鬧出什麽事來。”

她是好意提醒,還帶着一點後怕。

萬一他真摔出個什麽好歹,怎麽辦?

他卻無所謂的樣子:“你不相信我的實力?閉着眼都考得上好吧?”

他說的倒也是實話,他的學校差不多算是固定了,只要達到分數線就是穩上的。

而那個分數線,對于他而言,真不算高。

但萬事都怕例外,她很認真地勸他:“還是小心點好。”

大概男生總是不願意跟女生争論的,女生理由多,思維也不一樣,可能急了還會生氣會哭。

他妥協了,連連答應:“好好好,我會小心的。”

後來快到一樓,他轉過身對她說:“畢業快樂。”

少了幾分吊兒郎當,多了幾分認真。

她不太覺得畢業是一件很快樂的事情,但還是笑着回應他。

“畢業快樂。”

一直并肩走至學校大門口,街對面廣場放着音樂,人潮熙攘,很是熱鬧。

他們要走的并不是同一個方向。

轉身分別時,他說:“高考加油。”

她點頭,說你也是。

轉過身,眼淚差點沒兜住。

此去天涯,天涯陌路。

她和他,再難如從前,朝朝亦暮暮。

也不記得走了幾步路,身後忽然有跑動的腳步聲響起。

下一秒,有手搭上她的肩,帶着一點笑意的語氣:“忽然有點口渴,要不要喝點東西,我請你。”

就好像一首動聽的歌,到了感情最熾熱的時候,戛然而止。

但失落的下一秒,更動聽的旋律猛烈地侵襲,塞滿人的耳朵。

那一刻,顏淺真切懂得什麽叫失而複得。

她眨眨眼,将眼淚憋回去,側頭看他。

眼眸濕潤,卻露出個笑:“那我不客氣了?”

“客氣什麽,随便選啊。”

他說着,從她肩旁越過,先她一步拐向路旁的奶茶店。

骨節分明的手指,捉弄似的,在她頭頂拍了一下,迅速掠過。

像是蜻蜓在湖心的水面輕輕扇動了一下翅膀似的,快、輕地撩撥。

全校放假,奶茶店的生意冷清,店員正在收拾工具,準備閉店。

他們進去的時候,美女姐姐正要将剩下的半桶奶茶倒掉,最後笑眯眯地給他們打了折,買一送一。

“嘿,情侶還可以折上折。”美女姐姐打趣到。

顏淺只覺得害羞,不敢看她。

也不敢看他。

祁衍倒是很大方灑脫,笑着問她怎麽打折。

美女姐姐一雙眼裏閃着八卦的光,反正要關門了,東西賣不完也是倒掉,就冒出很多壞主意。

“擁抱一下的話,就買一送一再打八折,親一下的話呢……”她說着暧昧地眨了下眼,“買一送一,再打五折。”

真的離譜,顏淺想轉身走人。

祁衍低頭看着櫃臺上的菜單,挑了挑眼尾,跟她讨價還價:“那也不算我們賺了,除非你買一送一的,是你們店最貴的招牌。”

這家奶茶店最貴的招牌是鮮榨的果肉果汁配上好的綠茶,得現做,不像這剩下的奶茶,反正也是沒人要的東西。

他長得好看,美女姐姐一開始還嚷嚷着不情願,後來就一邊喊着虧了一邊又笑着點頭答應。

顏淺心裏砰砰響,如同戰發前的擂鼓。

她好像有點明白他要幹什麽,卻又不确定。

下一秒,他轉過身,低頭看着她。

她不敢對視他的雙眼,心虛至極。

“抱一下?”他笑着張開雙臂,又湊過來一點,壓了壓聲音,“好像錢不夠。”

竟一點也不覺得來買東西要請客沒帶夠錢有多丢人。

顏淺想說,她身上的錢夠的,但她抿了抿唇,沒吱聲。

他當她默認,俯身過來,與她擁抱。

夏季青白相間的校服短而薄,胳膊露在外面,帶一點冰涼的肌膚與他灼熱的手臂相貼。

是交頸的擁抱,他的耳朵擦過她的,就像一個開關,讓整個耳廓都泛了紅。

顏淺感受着他的心跳,鮮活有力。

這樣近,好像貼着她的心跳,混為一體。

他的雙臂将她環繞,在她背後,手掌輕輕拍了拍。

十八公分的身高差,讓她看起來像是被他整個人藏在了懷裏。

似乎克制,又好像不太理智。

顏淺在她看不見的地方閉上眼,覺得他們是如此親密無間。

櫃臺後面的美女姐姐簡直嗑生嗑死,表情又要哭又要笑的樣子,雙手握成拳,激動地喊:“免單!免單!”

他們要的是現做的招牌果茶,所以需要等。

奶茶店的桌子貼着牆壁放置,因為店面不大,只擺了四張。

顏淺跟祁衍分別坐在第二張桌子的兩邊,一時間也沒了話語。

等待時間總有些無聊,她往牆上看,花花綠綠的便利貼貼滿了牆面,寫着很多人的心願。

桌角也有一沓便利貼,新的。

顏淺拿過來撕下一張,問祁衍要不要也寫一個。

他說:“無聊。”

同時接過了她遞給他的那張便利貼,從後面的那張桌子拿了支筆過來,還警告她:“不許偷看。”

顏淺不偷看,低着頭認真地寫自己的那一張。

她寫:【祝祁衍永遠平安。】

想了想,又怕世間之事總要事與願違。

她将寫好的那張捏在手心,重新撕了一張,再度落筆。

這一次,她寫:【祝顏淺和祁衍永遠平安順遂。】

如果世間之事終究要事與願違,那就讓她陪着他一起。

祁衍早已寫好,起身貼在顏淺看不清楚字的地方。

回過頭來坐下,見她還在寫,探過頭想要偷看。

顏淺飛快地按住,叫他轉過頭去。

“寫什麽神神秘秘的,我看一眼又不會怎樣。”他似乎有點鄙視的意思,但卻聽她的話轉過頭去。

顏淺已經寫完,确認他看不見,才迅速找了個隐蔽的地方貼上。

她确認這張便利貼不會被随意看見,因為她将它藏在了另一張便利貼的下面。

那兩杯鮮榨果茶做得很快,從奶茶店出來,這次是真的要分別了。

顏淺先他開口:“謝謝你的果茶,很好喝。”

他就笑:“是我們換來的。”

又問她:“要不我請你吃點別的什麽吧,在附近看看?”

顏淺也想,但時時間告訴她,再不走,就要錯過回家的最後一趟班車。

她低頭咬着吸管,喉頭酸澀,果茶變得有點苦。

“不了吧。”她說,“我回家快沒車了。”

“那……一路平安。”

她有一點開心。

他竟祝福她平安,和她所祝他的點,是相同的。

奶茶店的美女姐姐從櫃臺後出來,八卦地去翻牆上新貼的便利貼。

他們那一桌的便利貼是新拆的,跟往日的便利貼略有不同。

她沒在牆上找到顏淺的,只找到那張被祁衍貼得很高的藍色風車。

上面寫:【願她所願。】

她看向門口,嘴角帶一點笑意。

這樣好的年紀,無關風月,愛恨都浪漫。

就像日頭偏西,沒傘的人卻想等一場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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