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16
【其實我不太喜歡雨天，但祁衍是一場雨，所以我丢掉了傘。】
——顏淺的暗戀日記
日頭高起，顏淺在窗邊看書，覺得光線刺眼，又搬到裏面去。
顏瑞把電視機的聲音關小了，偷偷看她一眼。
過了會兒，小聲問她：“姐姐，你緊張嗎？”
顏淺單手撐着額頭，擡眸瞥他一眼，覺得好笑：“你問這幹嘛？”
“如果你緊張的話，就先別看書了啊，去睡個覺。”顏瑞一本正經地說着，明明比她小，卻擺出哥哥的态度。
“不緊張。”顏淺伸了個懶腰，有點打呵欠，“就是也不太看得下去。”
面前的紙箱裏擺着一摞從學校裏帶回來的資料，她彎腰在裏面翻找，掏出幾套試卷。
“這會兒有點熱，下午我出去走走散心吧，我先刷題。”
鄉下晚飯時間很晚，是真正的晚飯。
顏淺和顏瑞說她要出門走走。
“要不要我陪你？”
“不用。”顏淺擺擺手，“我想一個人靜靜。”
太陽落坡，懸在天邊，好像就漂浮在地平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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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赤橙黃的晚霞就像水墨油彩，跟藍白灰相間的天幕連成一片。
溫度降了些，微風拂面，帶着幾分涼爽。
顏淺聞到了初夏季節傍晚幹淨的青草香，一路被蠱惑似的沿着小路走，不知不覺，竟走到了河邊。
這條河已經有很久的歷史，水很清澈，平常大家總喜歡到這條河裏洗衣服。
這會兒時間不算很早，河邊石橋處沒有人洗衣服，顯得有些清淨。
不時幾聲蟲鳴鳥叫，伴奏着河水流動的聲音。
碰到石頭，沖刷水草，帶走沿岸的一些松軟泥土，不是很溫柔。
顏淺在河邊看了會兒日落，準備打道回府。
耳邊響起呼救的聲音，有點遠，像是幻覺。
她停下，轉身去看，河面空曠，沒有人，但那聲音斷斷續續的，好像真有其人。
事關人命，不得大意。
顏淺四下看了眼，撿了根枯木往隐約可辨的聲音來源跑過去。
轉個彎，被橫倒的大樹遮擋住的水面上，竟真有人。
是小狗蛋，大概是獨自跑到河裏野泳被水淹了，正在水面一起一伏，聲音也漸漸微弱。
這片是深水區，狗蛋兒那麽小，不該過來的。
情況緊急，顏淺顧不上自己不會水，急匆匆往河裏跳。
“抓着我。”
艱難到達河水中央，腳底居然是一片軟泥，踩一腳陷一腳，水面沒過她的胸口，而她卻還在往下陷。
“淺、淺……姐……”狗蛋兒嗆了水，說話有些喘不過氣。
他今年十歲，會游泳，大概是腳抽筋所以嗆了水。
顏淺護着他往河岸走，卻陷得更深，很快就有水淹沒過她的肩，到達她的脖子。
她有個缺點，是天生暈水，處在茫茫水面上時，不敢擡頭看水面，否則會暈眩。
壓力和窒息感一同傳來，因為要護着一個有點重量的男孩子，還要應付水流的沖擊，她走得很艱難。
漸漸地，她有些體力不支，腳下一滑，往水裏倒下去的一瞬間，她将狗蛋往前送了一下。
呼吸困難，口腔鼻腔都嗆了水，比剛剛更窒息的感覺席卷了她。
狗蛋被顏淺一送，自己胡亂刨了幾下水上了岸。
他哭着喊人，打着光腳跑得跌跌撞撞。
顏淺醒過來的時候已經天黑，恰好有個會水的大人路過被狗蛋叫了過來将沖到大樹枝丫被勾住的她救了起來。
後來她回到家，躺在床上，意識迷離，只聽見一片哭聲。
爺爺奶奶的，顏瑞的，狗蛋兒的，讓她一時之間也分不清自己到底還活沒活着。
更清醒一些的時候，她知道自己被人救了，還活着，只是發了高燒，所以腦子有點混沌。
半夜裏，家裏人還沒睡，在床邊守着她。
醫生來過，她的手背上打着點滴，渾身滾燙，六月的天，又潮濕又黏膩。
也不太記得是什麽時候睡着的，總之醒來的時候已經第二天中午。
爺爺奶奶還有顏瑞都滿面愁容，看着她欲言又止。
她懂，努力扯了個笑安慰：“沒事，我可以去考試。”
明天就是高考第一天，讀書十幾載，熬過那麽多夜，做過那麽多題，吃過那麽多苦，不就是為了這兩天嗎。
家人嘆氣，在外地的爸爸媽媽打來電話也是難過糾結。
狗蛋兒躲在門外偷偷看她，不敢進門。
她深吸一口氣，比剛剛笑得更放松些，說她高燒已經退了，下午去了學校，在附近再找醫生看看，一切都會沒事。
迷迷糊糊地坐着車到學校，又迷迷糊糊地将東西放好，然後去找醫生。
醫生又惋惜又心疼，開口批評：“你明天高考還出這樣的事，真是腦子有點不好。”
顏淺本就不太精神，又有點難過，被他這麽一批評，一時間也說不出話來。
只是眼淚卻總是不受控制的，兜也兜不住。
病人面對醫生時總是容易放心地變成一個弱者，她不用像在家裏一樣逞強，哭得無聲無息。
醫生本就是因為替她惋惜才批評她的，見她哭了，其實也于心不忍。
“我也不是那個意思妹妹。”醫生放緩了語氣，變得很溫柔，像在哄一個小孩子，“你這麽乖，我給你打一針，好好的，不要哭了好不好？”
顏淺點點頭，将眼淚擦了。
醫生抽了支一次性針頭，吸了注射液，在她屁股上來了一針。
很痛，回學校路上的時候看着有點像個精神不好的瘸子。
從診所出來的時候，醫生還給了她一袋糖：“妹妹不要怕，高考加油。”
裏面有好幾顆，她停下，靠在路邊樹幹上吃了一顆草莓味的。
祁衍最喜歡喝草莓味的酸奶。
顏淺想到他，仰着頭憋回去眼淚。
其實這兩天總會收到他發來的消息，不知是無聊還是緊張，都是一些無關痛癢的話題。
落水醒來後，甚至還看到有一通他的未接電話。
顏淺沒回消息，也沒回電話。
她只想把自己封閉起來。
到了宿舍樓下，淺淺栀子花香，彌散在空氣裏。
她的手機響了起來。
是祁衍。
她握着手機，看着屏幕上他的備注亮着，等到最後一秒，忍不住按了接聽。
宿舍門外是一條小河，河岸種着桃樹，隔着小河的，是運動場。
她走過去，過了石橋，坐在紅旗下的石階上。
手機裏，祁衍已經在她耳邊絮叨了一圈。
問她為什麽不接他的電話，問她為什麽不回他的信息，問她有沒有吃晚飯，問她是不是在抱佛腳。
顏淺背靠着旗杆，在夕陽下昏昏欲睡。
她呼了口氣，回答他的問題：“正要給你回電話的，但是抱佛腳好累，所以忘了回你信息，晚飯晚點再吃。”
他問：“你感冒了？”
顏淺沉默，問他：“你怎麽胡說，是不是咒我。”
“我他媽耳朵又不聾，你說話帶沒帶着甕聲甕氣的鼻音難道我聽不出來？”
她誇他：“你是不是狗鼻子啊那麽靈敏。”
他氣得發笑：“這跟鼻子有毛關系？”
她暈暈乎乎地小聲反問：“沒有嗎？”
“顏淺。”他叫她，“你是不是腦子燒糊塗了？”
她最怕別人說她沒腦子，說她笨，聽着就難受。
“你能不能別詛咒我。”她的聲音帶一點哭腔和委屈，“你才沒腦子，你才腦子糊塗，你什麽人啊。”
生病的人自帶兩分嬌氣脆弱，她又加了幾分委屈。
一時之間，大概祁衍也有點招架不住，連連道歉：“好好好，我沒說過，呸呸呸。”
顏淺額頭抵在膝蓋上，有氣無力：“我原諒你了。”
“到底有沒有感冒？”他又問。
顏淺随口敷衍：“有一點，不過已經看過醫生了。”
“你怎麽——”
他好像也要批評她。
反應過來的顏淺迅速換了話題：“你覺不覺得今晚的月亮好亮？”
那邊沉默良久。
他忍無可忍：“他媽的現在天都沒黑，哪裏來的月亮？你出現幻覺了？”
顏淺：“……”
原來，不是月亮，是……太陽？
“祁衍。”顏淺埋在膝蓋裏小聲喊他，“我有點想睡覺。”
這通電話到此為止，他叫她快去睡。
一小時後，顏淺再次接到祁衍的電話。
“你住幾零幾？”
恍惚間還以為是做夢，顏淺說：“204。”
她翻了個身，電話還沒挂，擱在枕頭邊，打算繼續睡。
迷迷糊糊中，聽見他的聲音。
一半近，一半遠，跟敲門的聲音重合。
他說：“還能下來開門嗎？”
宿舍裏沒人在，顏淺反應了三秒，忽地翻身坐起，探頭看向門外。
她的床靠近門，一探頭，從門框那裏看見個腦袋。
原來不是做夢。
太陽已經完全落下，夜幕悄悄降臨，二樓走廊裏亮着聲控燈，光線有些黯淡。
顏淺跌跌撞撞下床開了門，連宿舍的燈都沒開。
偏偏那走廊的光還被他擋了一半，看起來又好像在做夢。
他高大的身影隐沒在光明和黑暗的交界處，很像一場美夢。
顏淺雙手扶着門，站得不是很穩，有氣無力地問他：“你怎麽進來的？”
“走進來的。”他說，上下打量着她，看不太出情緒，“過來看看你還活着沒。”
顏淺不理他，要關門。
他飛快地抵住，不讓她關，又低頭道歉：“呸呸呸，沒說過。”
說着遞過來一個袋子：“恰好在學校外面逛，就買了點吃的過來看看你，免得你在學校一個人，沒照應。”
誠心誠意，又溫柔至極。
顏淺鼻子一酸，低着頭不敢看他，伸手接袋子，碰到他熱熱的指尖。
“怎麽有點燙？”他問，“高燒？”
“沒……”
話音未落，他竟自作主張，伸手覆上她額頭。
顏淺徹底清醒，往後一退：“我剛去看醫生了，睡一覺就好了。”
“真看了？”
“嗯。”
他按着額頭，好像很不理解：“怎麽搞成這樣的，你是豬嗎？”
又不溫柔了，還有點兇。
顏淺“啪”一下把門關上，背靠上去，隔着一扇門對他說：“我要睡覺了，你快回去。”
“喂！”他拍着門喊她，“你怎麽這樣？”
宿管阿姨不知從哪裏沖出來，大聲吼他：“五分鐘已經過了！”
“再等會兒。”
“等什麽等？趕緊給我走！”
“耳朵疼啊阿姨……”
宿管阿姨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他的聲音越來越遠。
大概是被提溜着耳朵拽走了。
顏淺摸索着找到開關，室內終于亮堂起來。
他給的袋子裏裝着一盒三九感冒靈，一份打包好的粥，還有一小盒青菜。
綠豆粥，綿軟，溫熱，入口馨香，配白灼小青菜，很适合她這樣生病的人。
其實沒什麽胃口，但她還是安靜地坐在書桌前一口一口地吃。
他的電話又打了過來，伴随着風聲，大概是在宿舍外面的河邊。
他說：“你怎麽又生氣了，我又不是故意罵你的。”
顏淺一口一口往嘴裏塞綠豆粥，并不答話。
他又說：“好吧，看在你生病的份上，我錯了。”
她還是不理。
也不是不想搭理，只是也不知道說什麽，而且确實連開口都覺得有些費力。
他好像嘆了口氣，聲音變得很輕：“你別這樣，袋子裏有一份粥，還是熱的，你記得吃，還給你加了一盒青菜。”
“如果醫生給你開了藥，那盒感冒靈就先別拆，免得把藥喝雜了。”
很像小學住校感冒時在老師家裏接到家裏電話，那頭的人溫柔地哄她，叫她乖乖吃藥，乖乖聽老師的話。
眼淚滴到粥裏，喉頭哽着，咽不下去。
桌角抽紙被她拽過來，連抽兩張，擦了眼淚和嘴，輕咳兩聲，讓語氣盡量正常些：“粥我已經吃了，青菜也是，感冒靈沒拆。”
頓了頓，又說：“謝謝。”
“那還行。”他打了個呵欠，“有點犯困了，該不會你給我傳染了吧。”
他是開玩笑的語氣，顏淺卻認真地叫他閉嘴：“不要總是說這麽不吉利的話。”
“什麽不吉利，開個玩笑而已。”他滿不在乎的樣子，“趕緊去睡，挂了。”
顏淺把垃圾收了收丢進垃圾桶，走廊響起溫丹丹她們的交談聲，像是吃完飯回來了。
頭腦不清醒，疲于應付一切人和物，她上床躺下，假裝已經睡着。
交談聲透露出幾分開心的情緒，逐漸更清晰。
鑰匙串被拎出來，鐵門的合頁轉動着，發出沉悶的響聲，剛剛還熱絡的交談戛然而止。
“噓……睡了。”
一切動作都變得輕手輕腳，像是後來網絡盛行的沉浸式表演。
顏淺在迷蒙中睡去。
十八歲的這個夏天，她聽了一場最溫柔的雨。
溫柔總是讓人心動
晚安寶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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