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17
【我在每一個夢境裏見到他,也許他原本就是一場夢。】
——顏淺的暗戀日記
6月7號淩晨,顏淺在惡夢中驚醒。
一摸額頭,又冷又熱,全是汗。
頭還是暈的,宿舍窗外透着一點迷蒙的路燈光線,隐約讓人可以辨認出這是在哪裏。
有些心悸,她尋求安慰似的去摸手機。
在枕頭下,還剩一格電,時間顯示淩晨四點半。
距離高考第一科開始,還剩四個半小時。
短信收件箱裏安靜地躺着一條短信,她點開來看。
一條來自半夜十二點的短信,祁衍發的,問她睡了沒,有沒有定鬧鐘,需不需要人工叫醒服務。
那會兒她早已睡着,自然沒看見。
昨晚吃了粥和藥就睡了,臉沒洗,牙沒刷,這會兒口幹舌燥,身上還重得很。
顏淺很想去洗個澡,昨夜裏出了一身汗,粘膩又難受,就像一條要渴死的魚。
室友還在睡,宿舍沒熱水,她從床上輕手輕腳爬下來,拿了套語文試卷去廁所找語感。
廁所幹濕分離,兩道門,她進去最裏間,兩道門都關上,打開一盞小臺燈,不會打擾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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腦子燒了一天兩夜,反應跟着變得緩慢,精神不濟,思維能力跟不上。
她有點煩躁,越着急越頭腦空白。
不止,渾身開始冒冷汗。
一直到天明,室友們都起床了,宿舍裏亮了燈,溫丹丹喊她:“淺淺,你在廁所嗎?”
她拿着東西出去,溫丹丹大驚:“你什麽時候起床的?祁衍還托我叫你起床呢,怕你睡着了不知道醒。”
居然還拜托了室友叫她。
顏淺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對她道了謝,說要去洗個澡。
踏進考場的那一刻,顏淺才反應過來,自己真的已經坐在高考的考場上。
一連兩天的考試,她的衣服後背沒有幹過。
坐在考場裏,她比任何一次都不淡定,手心、額頭、腳底、後背,就仿佛防水網破裂,不停往外滲水。
這是她人生中目前為止最漫長也是最短暫的兩天。
煎熬讓她覺得漫長,混沌的記憶卻空白到讓她覺得短暫。
6月8號下午五點,她從考場裏出來,外面太陽照在她臉上,熱氣滾燙。
她覺得難過,又覺得解脫。
從走廊探頭往下看,熙熙攘攘的人群往校外湧動,宣告着高考終于結束。
她看得不太清楚,但大概能猜到,他們的臉上一定都洋溢着笑容。
她收回目光,低頭自嘲般笑笑。
原本也以為,這會是自己生命裏很開心的一天。
她夜以繼日地努力學習,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賴着江淮讓他教自己不懂的知識,她在老師們的贊賞和同學們的羨慕中成為一匹越沖越猛的黑馬。
可是漫長的這麽多年,還是輸給了學習生涯中最重要的兩天。
所以,世間之事,果然總是事與願違的吧。
考場在五樓,顏淺一路順着牆壁下樓梯,周圍的同學都在讨論着英語答案。
他們時而露出興奮的笑,時而惋惜地嘆一聲:“早知道就不改了!不改就對了!我最厲害的英語啊嗚嗚……”
她不敢再聽,不敢再聽關于高考的一切,逃也似的從人群的縫隙裏鑽過去往樓下跑。
到三樓,被人不小心絆了一下,跌坐在樓道裏。
那人道了歉,要拉她起來。
她說不用,自己爬起來,卻不敢再跑了,落在後面。
到後來,教學樓裏人變得很少。
她路過二樓,聽見有人在哭,過去給人遞了兩張紙,轉身要走,碰上從樓上下來的江淮。
江淮一派輕松自在的表情,一看就考得很好。
顏淺第一反應是想跑。
他花了那麽多時間教自己學習,自己卻在這樣的時候出了這樣的問題。
她不知道自己該怎麽面對他。
江淮先叫住了她,讓她裝作沒看見跑路的計劃失敗。
大概是她神色不太好,江淮居然沒問她考得怎麽樣,只問她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有一點,不過看了醫生吃了藥。”她頓了頓,“應該快好了。”
江淮讓她注意身體,好好照顧自己,又問她晚上畢業聚會去不去。
高考之前班長有說過今晚在校外定了酒店和ktv,就當是畢業聚會,散夥飯。
原本,顏淺是想在今晚鼓起勇氣去參加這樣的聚會的。
但是,現在她不敢去。
很快到一樓,她避如蛇蠍一樣快速找了個借口溜走,就連李侃在後面叫她她都沒聽見。
李侃打電話過來,笑着問她:“你幹嘛呢跑那麽快,我後面追魂一樣追着你又跑又喊,你就當我是空氣。”
她捂着自己因為劇烈跑動而激烈顫抖着的心,氣喘籲籲地回答他:“我沒聽見,急着回宿舍。”
“今晚畢業聚會你去嗎?”
李侃語氣帶着愉悅的笑意,大概對于他而言他這次考得很不錯。
顏淺更覺得受刺激,胡亂敷衍幾句打發了他:“不去了,我還有事。”
宿舍裏空無一人,外面綠化帶裏種了許多樹木,導致二樓采光不好,顯得室內很昏暗。
顏淺坐着發呆,沒有任何心情做任何事情。
一直到天黑,室內看不清東西,她摸過手機一看,已經晚上八點。
開了靜音的手機顯示她有幾通未接來電,除此之外,還有幾條未讀短信和未讀q.q消息。
真奇怪,根本沒看是誰,她卻好像已經知道是誰。
但那天晚上,她并沒有對那些未接來電和未讀信息做任何回應。
同一時間的聚會現場,離別情緒将聚會烘托得熱鬧又和諧。
往日種種,如同過往雲煙,男生女生之間的愛恨糾葛在這一刻被無限寬容。
曾經鬧過矛盾的同學舉起酒杯在熱鬧聲裏真情實意地碰撞,一笑泯恩仇。
從這一刻起,他們不再是中學生,而是一群擁有更多自由的成年人。
飯局結束,衆人又轉移陣地到ktv。
經過酒意熏染過的青春男女,上頭至極,連一點點暧昧都會被無限放大。
幾十人擠在一個大包間裏,燈光昏黃暧昧,大屏幕裏放着時下流行的網絡情歌,将大家的那點小心思完全慫恿出來。
有人起哄叫大家有喜歡的人就趁現在趕緊告白,不然過了這村就沒這店。
祁衍坐在一個沙發角落裏,低頭翻看着手機,李侃提着一打啤酒過來找他,将他灌了三分醉。
見他一直都在看手機,湊過去問他:“怎麽,女朋友查崗?”
祁衍不耐地捅捅他胳膊:“滾一邊去,什麽女朋友。”
“那你幹嘛呢?”
“沒幹嘛。”
說完,他将手機揣進兜裏,有些不确定:“顏淺好像感冒了,該不會暈倒了?”
“哈?”李侃驚了一下,坐在沙發扶手上懶散地靠着他,“不會吧,下午考完出來我還看見她了。”
“她狀态怎麽樣?”祁衍立即問。
“看着很好,跟江淮走一起,有說有笑。”
李侃說完,撓了撓額頭,好像後知後覺想起什麽:“你說,他倆該不會,看對眼了吧?”
祁衍一時間沒說話,李侃就自顧自接上:“我一直就覺得他倆有貓膩,之前不是還有人傳嗎,他倆早戀啥的。”
“還有一次,我看見她一大早買了酸奶偷偷塞到江淮桌裏面,而且還寫了便利貼鼓勵他來着。”
他越說越來勁了,就好像發現了什麽不得了的八卦似的,眼角眉梢都帶着笑意。
只不過很快,他就發現有點不對勁:“你怎麽不說話?”
“不是吧,你怎麽一口氣喝了這麽多酒?”
他逐漸變得震驚,還欲說些什麽,不知怎麽有人開始起哄怪叫。
一擡頭,何蒹葭臉頰紅紅的,被她的好閨蜜推着過來,手裏還端着酒。
他先是愣了下,還以為自己桃花來了,卻又很快反應過來,這桃花不是自己的。
何蒹葭滿眼裏,都是坐在他旁邊喝悶酒的祁衍。
起哄的怪叫聲音變得愈加熱烈,幾乎包間裏所有的人都朝着他們的方向看過來。
“這是……”他笑着拍拍祁衍的肩,站了起來,“我是不是該挪個位置?”
何蒹葭不語,臉上的害羞更明顯,就像樹上的紅蘋果,成熟到聞一聞就要醉了。
她将端着的酒一飲而盡,長長呼出一口氣,鼓起勇氣開口:“祁衍,我喜歡你,可不可以做我男朋友?”
包間裏瞬時響起了一片尖叫和叫好聲,大家全都圍過來,好像要把空氣都擠開,讓人窒息到臉紅心跳。
那一晚,包間裏很瘋狂,每個人都帶有幾分不同程度的醉意。
嗯,很像水果市場裏成熟到快要壞掉、散發着酒精味道的紅蘋果。
顏淺是偷偷溜出學校的。
學校就這麽點大,好像走來走去都容易遇見老師。
那些曾經叫不出她名字後來卻把她當成驕傲的老師們,她一個也無顏面對。
真奇怪,明明最對不起的不應該是自己嗎,但她就是覺得她誰也對不起。
回到家裏,她開始了從未有過的“與世隔絕”的生活。
半月後,高考成績出來,所有認識的人都在問她的成績,但她卻連查成績的頁面都不敢看。
但有些東西根本沒辦法逃避,她還是看到了她的成績——
因為今年的高考題目有些難,分數線普遍偏低,她那樣差的發揮,竟然上了一本線。
只可惜,過線分數不多,不可能達到祁衍曾和她說的985的标準。
如果她一直是曾經那個第一次月考倒數第五的顏淺,也許如今看見這樣的成績會開心到大叫吧。
但她終究不是。
她是那個從倒數第五沖到第一名的顏淺,是老師們引以為傲的黑馬,是同學們羨慕的學霸。
也說不清心裏什麽感受,難過失望絕望,但是最終的成績又好像要比自己預料的好很多。
手機被她丢在了不知名角落,一連半月,她基本上沒有碰過。
家裏人知道她的成績後開始幫她選學校選專業,她卻去找自己的手機。
拿起手機的同時,她收到一條短信。
那個被她刻意忽視的名字閃現在屏幕上的那一刻,她沒辦法再裝作沒看見,顫抖着手指點開。
【我什麽都不想問了,前幾天去了趟首都,給朋友們帶了禮物回來,你的那一份我放在楊舒寧那裏,你有空就去取。】——from祁衍
這條短信她沒回。
她在短信回複頁面删删減減幾十次,最後卻連一個字都沒留下。
那份禮物她一直拖着沒有去拿,跟楊舒寧算不上熟,連聯系方式都沒有,更不知道別人住在什麽地方。
她有點好奇為什麽不放在何蒹葭那裏,相比之下,她跟何蒹葭更熟悉一點。
楊舒寧不知從哪兒找到了她的聯系方式,打電話來催她去拿東西,說是要搬家了,有些東西怕搬丢。
她不得不乘車去找她。
楊舒寧比她開朗外向,就算關系很一般,也依舊要親自過來接她。
就是那天,她得到了一個像是意料之內的消息。
“你還不知道吧,祁衍跟何蒹葭談戀愛了!”
“就是畢業聚會那天晚上,何蒹葭跟他告白,大家都在那裏起哄。”
“其實感覺祁衍不算很喜歡她,更像是氣氛到了才答應的,因為那天他都沒怎麽笑,對何蒹葭也不夠主動。”
“不過好像也很正常,因為那天晚上我們班裏成了好多對呢!有些看着好像毫無聯系,最後居然成了情侶!”
楊舒寧說得繪聲繪色,讓人仿佛可以直接想象到那天晚上的畫面。
似乎要印證她的想法,她說着忍不住問顏淺:“你跟祁衍是同桌,你倆肯定熟一點,你覺得祁衍喜歡何蒹葭嗎?”
那天太陽很大,顏淺整個人像是浸在熱水裏,不得救贖。
她努力扯了扯嘴角,露出個笑:“我沒怎麽關注,不太清楚。”
後來跟楊舒寧一起去她家拿東西,是一個黑色長頭發的手辦娃娃。
圓臉,有劉海,看着很可愛。
她道了謝,婉拒了楊舒寧要留她吃飯的邀請,坐上回家的班車。
後來一整個暑假,她沒再收到祁衍的一通電話,一條短信。
班主任有打電話過來,她忐忑不安地接了,很怕他語氣失望地質問。
但是沒有,班主任只是問她,要不要選擇走提前批,或者複讀。
最後她什麽都沒選擇,老老實實填寫志願,被省城的一所師範大學錄取。
拿到錄取通知書的那天,她在學校門口的郵亭看見很多人背着書包踏進學校。
新的一屆高三和複讀班開始了最後一學年的沖刺,很像一年前的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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