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28
【他總是默不作聲地站在側前方,風雪都吹在他身上,我恍惚間總以為,是愛情。】
——顏淺的暗戀日記
到達機場時,不過才半夜三點。
不在任何出行高峰期,顏淺很容易就買到了最早一班航班的機票。
買機票時她操作不熟練,是旁邊的小哥哥幫她買的,貼心問她是否需要靠窗的座位。
她點頭,小哥哥将機票取了遞給她,笑着祝她旅途愉快。
候機廳裏開着暖氣,倒是不那麽冷了,有很多人直接躺在等候椅上睡覺。
顏淺抱着自己的背包坐在候機廳的椅子上,有些拘束地擡頭看向透明的玻璃窗外。
天空還是暗的,離天亮還有好幾個小時,但跑道上亮着燈,有一班不知從哪裏開過來的航班剛剛停穩,正在下客人。
這是她第一次坐飛機。
也有點害怕,那種沖勁上頭時她不顧一切,但現在電話已挂斷,祁衍已經睡下,她已經冷靜下來。
沖勁過去,好像就有一點懵。
怎麽就到機場了?
有點想打退堂鼓,想回學校,趁飛機還未起飛,趁天還沒亮,趁還有機會可以反悔。
她現在回去,甚至可以趕在宿舍大門開門之前到達學校,然後去食堂買早飯,回宿舍時室友肯定還沒起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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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像是沒發生過,就當半夜三更發瘋時做的一場夢。
但最終她還是沒選擇回去。
就像國人總在自我欺騙時說的那句話:來都來了。
來都來了,為什麽不繼續?
登機提示音響起,顏淺起身跟在別人後面檢票。
空姐很溫柔,也很漂亮,足以緩解第一次坐飛機的局促。
飛機在跑道上加速,慢慢沖上雲霄,到達三萬英尺的高空。
顏淺透過飛機窄小的舷窗往外看,省城這座城市就像是不夜城,四處亮着燈。
她想起小哥哥祝她旅途愉快,忍不住靠在窗戶旁邊笑起來。
就當是一場旅途好了。
航班在另一個城市經停,那會兒天已經亮了,外面哈氣成霧,看得見的樹木都被雪包裹。
已經到靠近北方的地界了。
這感覺有些奇妙。
第一次半夜逃出宿舍,第一次半夜翻牆出遠門,第一次乘坐飛機,第一次看見這樣的雪景,第一次到達偏北的地方。
好多第一次,竟然在同一天全部發生。
而這一切,都是因為她要不顧一切去找祁衍。
祁衍他就是,一切奇妙的開始。
心裏對于那些未知的恐懼漸漸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對于未知的好奇。
美麗的空姐推着餐車過來發放午飯時,已經十一點。
聽周圍的乘客說,還有一個小時左右就要到了,顏淺心裏有些隐隐的興奮,午飯也沒太吃得下。
到了。
機場通明一片,顏淺迷茫又激動地跟着下機的乘客一同往前走,直到人群分散成幾批,各自湧向不同的方向。
她立在原地,不知該往哪裏去。
問其他的人,看路标指示牌,才終于艱難地到達出租車停留的地方。
也有班車,但暫時沒票。
不知出租車司機有沒有宰客,總之要了她很昂貴的車費。
但想到可以直達他的學校,她又覺得,好像被宰客也沒什麽關系。
完全陌生的城市,另一番完全不同、從未見過的景象。
天與地好像都是極致的白色,一片銀裝素裹,從前在網上看見的春市人的打扮如今真實地出現在眼前。
有一群小孩兒,穿得圓滾滾的,在雪地上堆雪人,打雪仗。
隔着車窗,像是電影裏的畫面。
真的好漂亮。
顏淺一直扒拉着窗戶癡癡地看向外面,出租車司機從後視鏡裏暼到眼,笑起來:“姑娘,外地來的吧?”
顏淺笑得有點害羞:“您怎麽看出來的?是不是因為我一直看雪?”
“哈哈哈,對,看樣子應該是南方來的姑娘,長得也小小的,乖乖巧巧的樣子,而且南方不怎麽下雪,所以應該很少見吧。”
“對,我是南方過來的,來找朋友。”
“男朋友?”
顏淺臉上有點燙,別開眼看着外面不停倒退的景色,小聲解釋:“不是,只是好朋友。”
“好朋友也可以成為情侶的嘛,互相喜歡不就成了嗎?”
“沒、沒有……”
顏淺被出租車司機直接送到了航天航空大學校門口。
校門口的門衛室裏坐着幾個保安,沒有人進出,他們就朝着立在外頭的她看過來。
原本滿懷期待,緊張激動,但到了這一刻,真正到達他學校外面,卻忽然生出退縮的意思。
明明不是近鄉,卻依舊情怯。
顏淺低頭看時間,今天周五,再過會兒師大下午的課都要開始了。
也許,像這樣的學校,像那樣特殊的學習,下午會比她們師大更殘酷吧。
顏淺冷靜下來,轉身去找酒店。
手機裏室友們打了幾通電話,發來很多信息,問她幹嘛去了。
這會兒有時間,也足夠冷靜,顏淺回了個電話給她們,拜托她們幫忙答到。
還好今天上午老師出差,課程調整了時間,只有下午兩節小課。
處理完這個,她才上旅游軟件上面找酒店。
春市比省城冷得多,她穿的衣服根本不足以抵擋這裏的冷空氣,凍得直哆嗦,拿手機的手都有點不太穩。
所幸附近酒店很多,也不是什麽旺季,價格合适,她就選了家看起來還不錯的酒店入住。
長途奔波,又累又困,顏淺放好東西後就直接在酒店床上睡了一覺。
是被餓醒的,醒來已經晚上六點。
房間燈沒開,只有床頭一盞昏黃小臺燈亮着,迷蒙之間,她有點分不清這是哪兒。
房間裏開着暖氣,有點熱,顏淺把被子掀開,直接去洗了個澡。
一切收拾妥當,她才試探着打開一條窗戶小縫。
暴雪冷風瞬間呼嘯着湧進來,刮得人鼻子疼。
顏淺立即将窗戶關嚴實,思忖着也許應該去買點禦寒的東西。
酒店這一片看起來像是比較熱鬧的商業區,處處商鋪裏都亮着燈。
盡管下着雪,街道上人也不少。
顏淺走在風雪裏,周遭人群出雙入對,顯得她形單影只。
魔法防禦已經抵抗不住,急需物理防裝來抵抗雙重打擊。
沒走太久,找到了一家面館。
裏面跟外面仿佛兩個世界,暖和至極。
顏淺進去點了一碗面,坐着慢慢吃,甚至不想再出去。
面館的電視機裏放着一檔綜藝,熱熱鬧鬧嘻嘻哈哈,顯得室內更加溫暖,好像外面風雪再大,都絲毫鑽不進來。
真好,異地他鄉,這樣陌生又帶着一點溫暖的氛圍。
好像獨自去流浪,歇腳的時候遇到個溫暖的港灣。
最後還是沒去買一件禦寒的東西。
實在太冷,走在街上像住在冰箱,顏淺直接回到酒店房間,被暖氣熏着才算活過來。
手機顯示晚上八點半。
八點半,他在幹嘛呢,訓練結束了嗎,到休息時間了嗎?
顏淺趴在床上抱着手機想了半個鐘頭,九點了。
“啊……!”
她煩躁地把手機一丢,蒙着腦袋不願意想。
根本不知道該不該和他說自己在他學校外面,也不知道該怎麽和他解釋自己為什麽會在這裏。
也許他們之間總是有一種很奇怪的默契。
顏淺剛把手機丢了沒幾分鐘,祁衍就打了電話過來。
盡管沒看見來電顯示,顏淺也覺得,應該是他。
她驀地擡起頭,雙眼瞬間瞪大,盯着那手機看了好一會兒,快要自動挂斷的時候才拿過來。
真的是他。
顏淺不敢再趴着,從床上坐起來,忐忑地接聽了這通電話。
“喂……”
“喂你個頭啊!幹嘛呢半天不接電話?”
竟有些莫名熟悉的開場白。
顏淺咬了下唇,小聲回答:“我就是……”
就是什麽呢?
就是想到,我與你此刻相距如此之近,我就在你學校附近的酒店,我們呼吸着同一座城市的空氣,感受着同一處的風雪。
我不知道怎麽和你說話,也不敢和你說話,唯恐你感覺到我的聲音,感覺到我的呼吸,感覺到在這樣寒冷的冬日,我不管不顧地偷偷跑來你的身邊。
你當我是朋友,我卻對你有別的想法。
我不是純粹的,怕你問我緣由,而我卻支支吾吾,不敢說出其中緣由。
我喜歡你,只有四個字,但它比我讨厭你更難開口。
“你就是什麽?”
大概是她沉默太久,他忍不住開了口。
顏淺拽過枕頭抱着,下巴壓在枕頭上,尋找依靠和安全感。
半晌,她說:“我就是才聽見你打電話而已。”
“才聽見?比我還忙呢?”
“那當然了……”顏淺咬着下唇笑,“我太忙了,還住酒店裏呢。”
還是決定告訴他。
“嗯?去哪兒了?”
“你猜?”
顏淺說完,被自己這有點撒嬌的語氣肉麻到,歪着倒在床上,臉上浮起一大片害羞的紅色。
祁衍似乎有點無奈:“這讓我怎麽猜,我又沒在你身上安個監視器。”
“那我給你個範圍吧。”顏淺心裏砰砰跳着,像是做面試演講那麽緊張,“在北方某個城市。”
“北方……北方?”祁衍的聲音忽地拔高,又迅速壓低,“現在沒放假呢你們,怎麽突然來北方了?”
顏淺聽他那邊急匆匆,好像在小跑着,又停了下來,周圍比剛剛安靜一些。
他問:“北方哪裏?”
“兩個字的省份,兩個字的省會城市。”
那邊忽地安靜了很久。
“顏淺。”他的聲音像是有種故作鎮定的顫抖,“你別告訴我,你現在,跟我在同一個城市。”
“嗯。”顏淺深吸一口氣,破釜沉舟般開了口。
心都快要跳出來了,她不得不把枕頭往自己心口按緊,以免真的跳出來。
接下來,她就像等待宣判一樣,等待他的回答。
“我……我艹!”他竟直接爆了粗口,“你開玩笑的吧?”
“你覺得呢?”顏淺試探着反問。
“等等,你等我想想……真的假的?你來春市幹嘛來了?什麽時候到的?待多久?昨晚打電話你也沒說啊,那會兒你是不是就在路上?”
他忽然一連串問題蹦出來,顏淺忍不住笑,心裏的緊張消散了些。
她輕輕咳了兩聲,一一回答他:
“真的啊,我來出個差,系裏的活動,下午到的,周日回去吧,昨晚打電話那會兒我确實在路上,但不和你說是因為我不知道有沒有空見你。”
祁衍聽得笑起來:“所以現在是有空見我了呗,大忙人?”
顏淺搓搓自己的臉,被他說得有點不好意思,笑得眼睛彎起來,“對啊。”
“啧……那明晚吧,我請個假,也讓我來盡盡地主之誼。”
顏淺在床上打了個滾,笑得眼裏一片晶亮,忍着開心和激動,裝出淡定的樣子應到:“好吧。”
“好吧?哦?還覺得很勉強?”
顏淺笑出聲:“好呀!”
“等我電話,敢嫌冷不出來你就等着吧!”
挂斷電話,顏淺雙手捧着臉,一片滾燙,好像在火堆裏烤過。
去洗漱,洗手間的大鏡子裏照出來她的臉。
紅紅的,嘴角翹着,笑意掩不住。
任誰看了,也覺得她是少女懷春。
祁衍的電話在周六下午如約打來,彼時顏淺還在糾結眉形怎麽畫。
“好,我在宿陽酒店,你是先過來還是定個地方我去找你?”
“好,那你到樓下打電話給我。”
這下也顧不上畫什麽眉形了,顏淺迅速畫了個簡單的淡妝換衣服。
航天航空大學沒放暑假,算起來,這次見面跟上一次已經間隔一年了。
顏淺先到了酒店樓下,祁衍打電話說快到了,讓她就在裏面等。
也許是冷,也許是緊張忐忑,她雙手揣進羽絨服口袋裏,在原地不停轉圈徘徊。
腦子裏不斷想着,等下見到他應該說什麽?怎麽相處?
肩膀忽地被人拍了一下。
顏淺轉過頭,好久不見的祁衍穿了件黑色的羽絨服微笑着立在她身後。
大概是太冷,他竟然還少見地戴了一頂帽子,圍了一條圍巾。
跟上一次見面比起來,整個人好像顯得更精神,雙眼裏滿是堅毅。
但下一秒,他笑得眼睛彎了彎,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怎麽傻了?”
他離得這麽近,這麽真實,呼吸可聞,還對她笑。
顏淺忍不住眼眶一濕,又趕緊低頭整理耳邊碎發掩飾,把眼淚憋回去。
再擡頭時,她也笑着,像從前一樣罵回去:“你才傻了呢!”
“走了,你祁哥帶你吃飯去。”
他說着,胳膊肘輕輕碰一下她,示意她跟上。
顏淺跟他往外走,一出酒店大門,撲面而來就是刺骨風雪,凍得她忍不住“嘶”地吸了口氣。
走在前面的祁衍默不作聲往她前面移了移,似乎是特意替她擋風遮雪,風雪瞬間變得小了。
顏淺忍不住擡頭看向他的背影。
筆挺,寬闊,偉岸,好像可以撐得起天下,也擋得住任何風雪海嘯。
雪色茫茫,他穿着一身黑色行走其中,這樣不羁,讓人好心動。
只要一想想,這樣的人,居然就在自己的身邊,就忍不住覺得,她真幸運。
顏淺低頭走在他側後方,冷不丁一下撞上他後背。
硬的,一點不柔軟,還有點疼。
“你幹嘛……”
她開口要怪他,他卻擡手解下了脖子上的圍巾,粗暴地往她脖子上一繞:“別感冒了。”
只是簡單的一個動作,他轉身又繼續走。
顏淺卻立在那裏,雙眸呆滞。
柔軟的圍巾布料上,還殘留着他頸間溫度,熱熱的,與她已經被風雪凍得有些冰涼的肌膚融合在一起。
有種讓人毛孔張開的顫栗感。
“還有這個。”
他走出去幾步,忽地又倒回來,脫下頭上的帽子往她頭上一蓋,還雙手扶着帽子兩側往下壓了壓。
“別給凍傻了。”他低頭笑起來,“本來就不夠聰明了。”
顏淺擡頭看他。
他垂着雙眸,眼含笑意,薄薄的唇微微翹着,好溫柔的表情。
雙手還落在她的頭上,甚至感覺他手上的溫度穿透了帽子傳遞到了她的頭皮上。
這樣親密自然的動作,好像情侶。
這一刻,顏淺很想問他:你該不會喜歡我吧?
但她還是沒敢開口。
後來去吃的火鍋,蘸料是麻醬底,跟家鄉那邊的不太一樣。
“吃得慣嗎?”祁衍一邊替她燙筷子一邊問,“這邊基本上都是麻醬底,吃不慣的話……”
他看着她笑:“要不我給你買瓶老幹媽蘸着吃?”
顏淺試了下,雖然沒這麽吃過,但還是挺香的。
她點頭:“吃得慣。”
“那就行,我一開始也不習慣,不過後來就好了。”
他說得輕描淡寫的,顏淺卻從裏面聽出更深的信息。
以前他剛從南方到北方,什麽都跟家鄉那邊不同,也許他也艱難試着改變,試着習慣。
但是他卻從來沒說過。
好像,他從來沒有跟她倒過任何苦水,只除了那次他同學在他面前出事,他繃不住才打電話給她傾訴。
不知從什麽時候起,他竟成了這樣成熟靠譜的一個人。
也許,他一直都是,只是她從未認真去了解過。
這頓火鍋吃了兩個小時,他們和諧愉悅地面對面坐着,不時聊一些有趣的事情。
從前,現在,以後,天南海北,天上地下。
是知己,是好友。
顏淺忽然覺得,把喜歡深深藏在心中未嘗不是一個正确的選擇。
這樣的話,她可以和他永遠做好朋友,鬧了矛盾也很快就解決,根本不用擔心像情侶那樣分手後就很難再和諧地面對面吃一頓晚餐。
如果他們一直只是好朋友,他們就會擁有“一直”,擁有“永遠”。
也似乎不用擔心,這是他們之間的最後一頓晚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