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29

【他的出現讓平凡的夜晚變得像電影一樣浪漫,只是太短暫。】

——顏淺的暗戀日記

春市天黑得很早,比省城還早一個小時。

這頓晚飯吃完出來,不過才六點,外面天色就暗得像是水墨畫紙上打翻了一瓶墨藍色的墨水,将整張紙都泅濕。

吃飯時店裏有暖氣,很熱,顏淺早已取下了圍巾和帽子,這會兒出門拿在手上,猶豫着是繼續戴上還是還給祁衍。

剛剛是他給自己戴的,和自己這會兒主動戴上好像感覺又不一樣。

祁衍立在她前面,聲音被夜裏風雪裹挾着傳來:“你自己把圍巾帽子戴好,別傻不愣登地弄感冒了,到時候又賴我。”

竟然好像後背長了眼睛似的。

哦,不對,應該是……有讀心術?

千萬別看出來自己偷偷喜歡他!

顏淺縮了縮脖子,乖乖聽他話全都戴好。

他說這會兒沒什麽好玩的地方可以盡興玩,問她想進行什麽室內的娛樂活動。

她哪有什麽想要玩的,只想和他待在一起。

“吃得撐了。”顏淺把下巴低到圍巾裏面取暖,聲音含含糊糊的,“要不走走路逛逛街。”

“你是真不怕冷啊。”他轉過頭戳一下她腦門兒,“走吧。”

Advertisement

顏淺揉揉額頭,嘟着嘴跟上他,說想逛一逛商城。

他應着好:“跟你祁哥緊點。”

好像怕她丢了似的。

顏淺在後面低着頭偷偷笑,故作鎮定地應到:“哦。”

這個夜晚跟以往的任何一天都不一樣。

冬日陌生城市的街道,她戴着他的帽子,裹着他的圍巾,而他就走在她的身旁。

他主動走在外面,讓她走了相對安全暖和的內側,汽車在街上行駛,鳴笛聲經由他的身體傳入她的耳中,也變得溫柔幾分。

落雪飄飄灑灑,落在他的頭上身上,又越過他,飄一些到她的臉頰。

別人都是“兩處相思同淋雪”,她卻跟他在一處。

真好呀。

顏淺偷偷擡頭看他,飄雪落在他光着的寸頭上,也落在他的濃眉和高挺的鼻梁上。

也不知道冷不冷。

她伸手摸了摸自己頭上戴着的他的帽子,忍不住嘴角彎彎。

如果這是地球上的最後一個夜晚,那她真的好幸運,這一生可以終結在這麽浪漫的時分。

商城裏有各種各樣的店鋪,顏淺假意逛商城,實則直接拉着祁衍進了一家飾品店。

這是一家賣男款帽子圍巾手套的飾品店,推開門撲面而來就是暖氣。

“歡迎光臨!”導購挂着标準的暖心微笑迎他們進去。

店裏貨架上擺着各種款式各種顏色的帽子和圍巾,在燈光下暈染出柔和的光圈。

顏淺還記得自己自己身上戴的他的帽子和圍巾,想着他大概喜歡這樣的款式和顏色,就挑了一頂類似的男款帽子和一條男款圍巾。

“你過來試試看好不好看。”

他站那兒動都不帶動一下:“給別人挑禮物呢?”

一點都不配合。

顏淺一急,拽着他胳膊拖到身邊,墊腳把帽子給他扣上,學着他粗暴的動作給他裹上圍巾。

整個動作一氣呵成,沒有任何猶豫和別的想法,甚至連害羞和尴尬都來不及上場表演。

“給你挑禮物呢,木頭人!”

他好像才反應過來:“給我的?”

“不然呢?”顏淺瞪他一眼,“你請我吃飯,我送你禮物,你別不給面子。”

她努力裝出一副不容拒絕的強硬态度,實則內心早已兵荒馬亂。

他要是直接扯下來怎麽辦呢?

祁衍似乎呆愣了一下,随即低頭扯了下她脖子上的圍巾笑起來:“你是不是不打算還我了?”

顏淺心裏一慌,支支吾吾開口:“什麽呀,我……”

“你戴着挺好看的,送你了。”

顏淺雙眸忽地瞪大,有些不知所措。

他又低頭調整脖子上她剛給他套上的圍巾,笑得眉頭挑起來:“舊的換新的,我怎麽那麽賺呢。”

“哼。”顏淺背過身去,嘴角也不由自主跟着翹起,卻裝出一副不樂意的樣子,“便宜你了呗。”

“啧……”祁衍隔着帽子揉揉她腦袋,經過她身旁時胳膊肘碰碰她,“為了不讓你吃虧,祁哥帶你去抓娃娃。”

他說着雙手插兜地走在前面,又轉過頭看她:“跟緊點啊,不然你這個娃娃被人抓走了,人家不會還的。”

顏淺:“!!!”

他在說什麽!

不得不說,祁衍抓娃娃的技術還不錯。

因為他們都不方便帶很多娃娃走,祁衍就問她最想要的是哪個。

她指了指裏面那個懶羊羊:“我要這個。”

“你怎麽喜歡這個腦袋上頂坨便便的羊?”他似乎很嫌棄。

“很可愛。”

“跟你一樣傻。”

他一邊嫌棄着,卻又一邊乖乖地去夾那個他說傻的懶羊羊。

試了兩次,成功抓到。

“趕緊拿着趕緊拿着!”他把懶羊羊一把塞進她懷裏,好像個燙手山芋,“別破壞了我形象。”

時間還很早,祁衍帶她去看電影。

看的是那部元旦上映的《史前怪獸》,不是她平常會喜歡看的題材。

但她看他一眼盯上,就主動說:“就看這個吧。”

“你喜歡?”

“喜歡。”

他笑起來:“我也喜歡。”

顏淺就默默笑。

他很體貼地給她買了奶茶和爆米花,自己則拿了杯咖啡。

影廳裏觀影最佳的位置,顏淺認真地看着電影,害怕他興起時要和她讨論劇情。

前面的座位上坐了對情侶,明明也不是愛到死去活來的愛情片,但他們仍舊開始接吻。

就還挺尴尬的。

顏淺偷偷看了眼祁衍,就像小時候看到吻戲偷看家長一樣。

他一臉認真看電影的樣子,似乎沒注意到前面情侶在旁若無人地接吻。

直到,那情侶中的男生手也開始不安分的時候,他單手捏着咖啡抵在唇邊輕咳了一聲。

顏淺有點想笑。

他是裝沒看見的!

因為前面情侶的打擾,顏淺已經看不進去電影,無聊地伸手去拿爆米花。

卻沒想到,在一桶爆米花裏,偏偏捏住了他的食指,那樣滾燙,帶着火爐一樣的溫度。

就像碰到燃燒着的炭火,她飛快地縮回手,心也跟擊鼓鳴冤似的跳得又快又響。

欲蓋彌彰。

那桶爆米花最後只消失了一個頂,顏淺抱着它要拿回酒店。

“現在就回去嗎?”祁衍問。

顏淺也不舍得跟他分開:“還不太想。”

“那就跟我走。”他拍拍她腦袋。

還不到九點,街上一點都不冷清。

祁衍帶她去公園堆雪人。

“好不容易來一次,總要試試親手堆雪人什麽感覺吧?”

他說着,從一旁的小推車上買了兩雙手套,遞給她一雙。

顏淺伸手要去拿,但一手抱着娃娃一手抱着爆米花,動作艱難,顯得有點滑稽。

“好了你別動。”祁衍按住她手,低頭幫她戴。

動作竟這樣自然。

顏淺也低頭,看着他指節分明的大手捏着柔軟的毛線手套往她手指頭上套。

這感覺好奇妙,感覺自己就像一個被照顧的小孩。

他的手沒戴手套,在這樣寒冷的冬夜竟也很暖和,不時碰到她的手心和手背。

熱熱的,帶一點輕輕的癢。

顏淺喉頭發幹,忍不住做了個吞咽的動作。

好像,剛剛喝的奶茶有點糖放多了,甜膩膩的,這會兒嗓子齁甜,發幹。

祁衍幫她戴好了手套,似乎很滿意,在她戴着手套的掌心拍了拍,笑得眼睛一片晶亮:“我還是頭一次幫別人戴手套,還以為很難戴上。”

頭一次嗎……

顏淺眨了眨眼,偷偷看他的表情。

他看起來笑得好開心。

顏淺輕輕呼出一口氣,也跟着一起笑。

這是顏淺第一次堆雪人,但祁衍不是。

在他熟練的操作下,她很快和他一起堆好了一個雪人。

“缺個鼻子。”顏淺摸着雪人腦袋說。

“這還不簡單。”

祁衍轉身離開,很快回來,手上拿着兩串糖葫蘆。

“這個給你,這個給它。”

他說着,一串糖葫蘆塞到她手裏,一串糖葫蘆插到雪人腦袋鼻子上的地方。

顏淺看着雪人長長的糖葫蘆鼻子,笑得歪倒:“這鼻子太長啦!”

祁衍又把糖葫蘆拔下來,撕開外面那層保鮮膜,遞到她面前:“你吃幾顆就不長了。”

“好吧。”顏淺伸手去接。

他卻躲了下:“你就這樣吃啊。”

顏淺看着他一愣。

這是,要喂她吃啊?

她猶豫了下,祁衍拿着那串冰糖葫蘆在她眼前晃了下:“你吃啊,晚飯吃那麽早,還不餓啊?”

也許是浪漫作祟,她被不理智的情緒沖昏頭腦,一把按住他手,低頭咬了顆糖山楂。

甜的,帶一點酸。

不敢看他了,顏淺低頭嚼着嘴裏的糖山楂,在雪地裏紅了臉。

“你吃得太慢了。”似乎是嫌棄她。

顏淺不服地擡頭要反駁,卻見他低頭咬着那串她剛剛吃過的糖葫蘆。

“還是我來吧。”他一下居然咬了兩顆。

借着點月光,顏淺看見他嘴角沾上了紅色的糖漿。

她有時候有一點強迫症,很想伸手替他擦掉。

忍住,忍住。

顏淺低頭咬着自己手裏的那串酸酸甜甜的糖葫蘆,不再看他。

雪漸漸下得小了,顏淺和祁衍一起堆完了雪人後,在雪地上寫彼此的名字。

她寫:【祁衍大笨蛋。】

被他用雪蓋了後面三個字。

她跑去看他寫的,他卻一下拉住她,飛快地抓了一把雪蓋上。

等她看見的時候,只剩下她的名字。

“你是不是罵我了?”她要過去扒拉,又被他拉住。

“沒有,過來拍照。”

他拉着她蹲在雪人的兩側,拍下他們的第二張合影。

照片裏,他們戴着很相似的帽子和圍巾,穿着一黑一白的羽絨服,背後一片銀裝素裹,親密如同一對情侶。

恍惚間有夾着雪花的風吹過,那雪地上的字徹底被掩蓋——

見到你真開心,顏淺。

永遠也不會被除了寫它的人之外的任何人知曉。

後來還打了雪仗,去搖晃樹上的積雪,讓那樹上厚厚的積雪落下來,簌簌灑了滿身。

玩到盡興,天色已晚,他打車送她回酒店。

這座北方城市的夜晚,到了街上人煙稀少的時候仿佛才真正夠味。

車窗外街道兩旁的綠植上裹着的白雪被夜裏霓虹的光照成彩色,忽明忽暗地閃爍,又在出租車經過時迅速倒退成為過往。

夜宵店開起來了,隔着冷空氣和飛雪冒着白色霧氣,也逐漸倒退成為回憶裏的背景。

顏淺看得眼花,似乎玩了太久,也有點累,她歪着腦袋漸漸睡了過去。

出租車裏放一首老歌,司機從車內後視鏡裏瞥了眼,後座祁衍比了個手勢。

他點頭,心領神會地将音樂聲關小。

這座城市也許燈紅酒綠,但在這樣一個安靜浪漫的冬日夜晚裏,卻只剩下車裏溫暖的空氣,和一首因為關小了聲音而顯得溫柔的懷舊歌曲。

歌裏唱:“我的心我的情你不需要明了,只要我對你好,這樣的溫柔你要不要。”

是那首發行于2000年的《你愛我像誰》,大概司機師傅也是個有故事的人。

顏淺睡了很長的一覺,醒來後,竟還沒到下車地點,而她居然靠在祁衍的肩頭。

她立即摸着自己頭上戴的帽子坐正,側頭看向外面。

飄雪未停,街上行人比之前更少,周圍建築好像不是酒店附近。

她記得明明過來的時候坐車沒這麽久。

“喂,祁衍。”她偷偷瞥一眼司機師傅小聲喊他。

祁衍側過頭,輕聲應:“怎麽了?”

“你覺不覺得……”她說着湊近他耳邊,“我們是不是打到黑車了,我感覺,他好像繞路了。”

說完,好像怕司機師傅聽見似的,又悄悄看他一眼。

祁衍悶笑:“哦?不太清楚,沒有吧。”

顏淺急了,他在這邊讀書,雖然不怎麽出來,但怎麽也比她熟悉道路吧?

這是不是繞路,他怎麽比她還看不出來?

“快到了。”祁衍輕咳一聲,學着她剛剛的樣子湊近她耳邊,壓低聲音,“剛剛确實有繞路。”

熱熱的呼吸噴灑在耳廓,又鑽進耳朵裏,癢癢的。

顏淺偏頭躲了下,伸手揉了揉耳朵,臉頰隐隐發熱。

暈暈乎乎的,都忘了自己剛剛和他說什麽話題來着。

下車時,顏淺看祁衍付很多車費,在一旁欲言又止。

半晌,她實在忍不了了,開口對師傅說:“師傅,您……”

話音未落,被祁衍一把拽走。

“喂,他……”

“我讓他繞的。”

顏淺不懂:“為什麽啊?”

“忽然很想看一看這座城市冬日雪夜的夜景。”

顏淺:“……”

敗家。

祁衍确實有錢沒處花,還在酒店附近樓下拉着她逛了一圈,給她買了糖炒栗子和烤紅薯。

“太多了。”顏淺讓他拿一些回去。

“回酒店慢慢吃,免得你一個人寂寞。”

他什麽也沒拿回去,除了她給他買的那頂帽子和那條圍巾。

她拿不下,他就幫忙拿着,一直送她到房間。進去轉了圈,拉拉窗戶,檢查下各種設備,甚至還在鏡子上用手指頭比劃了下。

最後他說:“看起來挺安全的,但你自己還是小心點,別輕易給人開門。”

就很像個成熟的大人,什麽都照顧得很周全。

臨走時他說:“我們出校門的假條不好批,今天我出來了,明天我不一定能出來。”

“如果能出來的話,我去送你,不能的話,你自己一路注意安全,有事給我打電話。”

這樣溫柔妥帖細致,沒辦法讓人不動心。

顏淺想着這一別,下次再見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眼睛一酸,眼淚差點溢出來。

她怕自己真的要哭,低頭把他推出去,裝作嫌棄的樣子:“太啰嗦啦,趕緊走吧,我還要吃東西玩手機睡覺呢。”

祁衍抵在門口,低頭看她,眼皮半垂着,長睫毛在眼睑處被燈光投出一小片陰影。

很像是有話要說的樣子。

最後,他松開抵在門框上的手,聲音很輕:“那……晚安。”

“晚安。”

他的腳步聲在關門後很久才響起,變得越來越遠,越來越聽不見。

顏淺背靠着門板,仰頭呼出一口長氣,心頭憋悶,眼淚也不再受控制。

過了會兒,她跑過去拉開玻璃窗,風雪冰冷,吹得她頭發亂飛。

空氣裏滿是清冷的味道,也模糊人的視線。

她努力睜着眼睛去看。

積了落雪的街道上,人已經變得很稀少,沿路的路燈光線也顯得冷清幾分。

一道黑色的身影出現在路燈下的雪地裏,朦胧光線中,片片飛雪環繞着他狂飛亂舞,而他不為所動,一步步踩着積雪往前。

即便隔着這麽遠的距離,他的背影依舊挺括有力,像是可以撐起這一片蒼茫天地。

雪花被風吹着,飄飄灑灑落在他頭頂,落在他身上。

他擡手,攏了攏圍巾,壓低了帽沿,雙手插到羽絨服口袋裏,在大雪裏漸漸遠去。

很像浪漫的悲情電影落幕前,男女主別離前的最後一面。

只是,這個女主角本人,不會知道——

回酒店的出租車曾三次經過酒店門口,皆因為車上那位男乘客的阻攔而未停下。

他小聲對師父說:“可以一直開嗎?”

在她醒來之前,都不要停。

那天晚上春市一直在飄着小雪,出租車外冷空氣肆虐,車內卻暖和如春。

車內後視鏡裏,少女的頭一直都靠在少年的肩頭。

出租車師傅不小心擡頭一瞥,見那少年,唇角笑意淺淺,未曾挪動分毫。

車內的歌一直在唱,唱那些愛而不得,唱那些擦肩而過。

唱,人人難從頭的青春。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