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30
【越來越覺得,有一個喜歡的人是一件妙事。】
——顏淺的暗戀日記
離開春市的這天,一早雪就停了。
顏淺訂的航班是晚上七點半到。
每周日晚上六點半,班裏會去教室裏開會點到,她原本能夠趕在這之前到,但她沒選擇。
她買了晚一點的航班,是想再等等祁衍。
也許,他可以來送送她,來見她一面。
也許這一面之後,他們下一次的見面,會不止隔一年。
有時候想想也挺難受的,那時候同桌,朝夕相處着,想着往後總覺得遙遠也空泛。
這時候真的到了這樣的地步,才開始懷念起從前。
但人總是不能回到過去的,所以只有努力抓緊當下的每一分一秒。
等到十一點,在她頻頻望向手機的第n眼,依舊沒有看見顯示他備注的來電。
不能再等了。
顏淺拿着東西起身離開。
住了兩夜的酒店,前臺美女姐姐微笑着退她押金,甜甜的嗓音喊她:“歡迎下次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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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點頭,笑着應好,轉身出門。
有下次嗎?
大概是沒有的。
人這一生,可以勇敢到不顧一切說走就走的機會,真的不多。
她來過,已經足夠。
風雪停了,這座城市的白天也很浪漫。
積雪未化,但有環衛工人打掃過,路面上很幹淨。
顏淺回頭望向酒店側前方的路燈。
路燈已經滅了,燈下也沒飄着雪。
昨夜,就是這裏,祁衍在她的視線裏,一步一步走遠。
他沒有回頭,所以大概也沒看見,她一直在窗口偷看他的背影,眼裏滿是貪戀。
有時候想想這樣也挺好的,他若什麽都懂得,她反倒不好意思做這樣癡癡的事情。
顏淺接到祁衍的電話時已經到達機場。
航站樓裏人來人往,光線明亮,人聲嘈雜,夾雜着廣播裏的提示音。
她急匆匆往取票機走,努力把手機湊近耳朵,調大了聲音,重複問他:“你說什麽?”
他說:“我出不來了。”
她扯着嘴角笑了下:“哦,好,沒關系呀,我已經到機場啦,正要去取票呢。”
好像是真的沒聽見,所以才問了他好幾遍。
只是不願意承認,是因為不想聽見這樣的答案,所以才假裝沒聽見。
“但我們今天休息,可以和你打電話,打到什麽時候都行。”
顏淺眼裏泛着水光,卻開他玩笑:“我上飛機了你怎麽跟我打電話?開着你的飛機過來嗎?”
他卻難得很嚴肅:“別亂說話行不行,我要開飛機過來,那就只能是救援機,那是什麽場面?你不想……”
你不想活了?
後面這句話應該是這樣的。
顏淺自我腦補了一下,也覺得不吉利,就岔開話題:“那你們休息一般都幹嘛呢?”
他也心有靈犀似的跳過這個話題,轉而和她介紹休息時的娛樂活動。
她不太認真地聽着,順利取到機票。
過安檢時,她将電話挂斷,進去候機廳後,他又打了過來。
“你哪有那麽多天要和我聊。”顏淺覺得好笑。
“我這不是怕你回去後和朋友說我壞話,說你大老遠來一趟,走的時候我都不去送送你。”
“那你也不是不送啊,你是沒辦法出學校。”
“那誰知道你心裏怎麽想的,萬一你一個人打車去機場,一個人登機,又一個人從機場回學校,你覺得委屈,對我有了怨氣呢。”
顏淺頭疼:“我沒那麽小氣吧?我對朋友都很大度的。”
“女人心,海底針,我還是好好哄哄吧,為了我的名聲。”
顏淺:“……”
竟用上了“哄哄”這樣暧昧的詞眼。
她不願在這樣的話題上繼續,随口問他以後有什麽打算。
“好好訓練,完美畢業,投身國家,保家衛國。”
他的答案很完美,甚至很有格局。
她故意開他玩笑:“那你什麽時候成家啊?”
那邊安靜了會兒,他說:“看情況呗。”
她又問,看什麽情況呢?
他說她家住海邊管得寬。
這通電話一直打到飛機起飛,空姐過來提醒大家關機。
他說:“顏淺,你要一路平安。”
她很開心,因為他總和她一樣,每次的祝願都是希望對方平安。
“好,祁衍,下次再見。”
那時候她也沒想過,這一句下次再見,會隔了很遠很遠。
回到學校後,一切照舊。
他總是很忙的,不僅暑假無休,其餘時間也都在全國各地不同的基地訓練。
有時間時,他會給她打一通電話,或者發一些他在訓練休息的間隙拍到的照片。
那些照片有時候是夕陽日落,有時候是朝陽日出,有時候是草原上的月亮。
他将這些照片發給她,問她好不好看。
他還說:“天很藍,夜裏能看見整條銀河。”
看見整條銀河。
真是想想都心動。
“好看,真美,感覺你像全國各地旅游似的,羨慕死了。”
他似乎很滿意她的回答,回複裏帶着點小傲嬌:“以後我要帶我喜歡的女孩子去看全國各地的美景,大好河山,和她一起走遍。”
喜歡的女孩子。
顏淺嘴角笑意霎時凝固,心頭湧上抹悵然若失。
想了想,還是抿唇試探着問:“談戀愛了嗎?還是正在追求?”
“都說了是以後,你覺得呢?”
顏淺想說,那誰分得清現在有還是沒有?
但最後她只回了個:“哦。”
有時候,他換了駐地,提起時她也會主動問問那裏的天氣:【下雪了嗎?】
他不像別人似的,回答下了或者是沒下,直接幾張雪景照片甩過來。
很酷的樣子。
好像知道她不是真的想問下沒下雪,而是想看看那裏下雪時候的景致。
她看見的時候忍不住笑:【真懂我。】
他很高冷地回:【嗯。】
她嫌棄他裝高冷,故意說他拍的雪景不好看。
他哭笑不得:【我們老大拍的。】
這時候倒把自己撇幹淨了,也不知道他們老大看見會不會罰他負重訓練。
他好像又想起什麽,問她能不能幫忙寫首詩。
這也太看得起人了。
顏淺問他:【什麽詩?】
他回:【這首詩名字叫《我想靜靜》。】
顏淺覺得好笑:【……誰惹你了嗎?】
【不是。】他說,【這個靜靜是女主角。】
女主角。
顏淺打字的手頓住,身體一僵,擡頭看向窗外。
省城的天依舊是灰蒙蒙的天,就像她的心情。
空氣裏滿是圖書館空調開着暖氣的味道,很幹燥,也有些悶,讓人臉上那層皮好像都被烘焦了,像是扯着繃着似的難受。
顏淺起身去找了個角落吹風。
她緩了緩,故作輕松地問:【你這是要我幫你追女朋友還是哄女朋友呢?】
他一連發了好幾條消息過來。
【什麽亂七八糟的,你想什麽呢?】
【我們在這邊好幾個月了,今天下雪,走在外面,領導想他媳婦兒了。】
【他媳婦兒叫靜靜,晚上喝完酒走回來,他說要寫詩,叫我們幫忙。】
寂靜的樓道,漏風的窗口,顏淺像是被吹得清醒了。
亦或者,是看見他的回複而清醒。
但總之,壓在心口的沉悶散了,她咬了咬唇,松開時不由自主帶了點笑。
她起身往回走,低頭打字回他:【聽起來好浪漫啊。】
【嗯哪。】
日子過得很快,一轉眼,快到大四。
顏淺已決心考研,目标是那所高考沒去成的985院校。
日子比從前更忙碌充實,每天早出晚歸,一天十幾個小時都泡在圖書館。
也有深夜崩潰的時候,她給祁衍留言,發一大段矯情傷感的文字,說自己人生失敗,中學幾年時光完全是一場浪費。
後來情緒穩定,她想起那些文字自己也覺得不好意思,打算去删掉留言,卻看見他的回複:
【你的人生并不失敗,中學時光也不是一場浪費,因為有我。】
她問:【為什麽有你就不算失敗不算浪費呢?】
他的回複略微肉麻:【因為我知道你這丫頭有多努力啊。】
好吧,古老油膩又肉麻的稱呼,顏淺頓時尴尬住。
但轉念一想,又忍不住抱着手機笑。
幹嘛要叫丫頭啊。
也不太記得是哪一天,好像天氣很好,祁衍彈了個視頻過來。
那時顏淺恰好在用電腦,吓了一跳,立即點了拒絕。
雖然是現實裏的同學朋友,不是什麽從未見過面的網友,但她還是不太好意思和他視頻。
想了想,好像也從沒有過。
他在聊天頁面問她:【怎麽不接?】
有種頭皮發麻的感覺,臉上也熱熱的。
顏淺拍了拍臉,直言不好意思。
他似乎覺得好笑:【你這還害羞呢?】
顏淺也說不上來那種感覺,就是覺得,真見面倒沒什麽感覺,怎麽一想到要隔着屏幕視頻,會覺得羞恥。
他又說:【這麽久沒見了,就不想看看你祁哥有沒有變帥?】
一如既往自戀。
顏淺被他逗得笑起來:【那我擋住攝像頭行不行啊?我穿着睡衣沒換衣服呢,就不見你了。】
他一開始還不答應:【你這什麽人啊?】
後來又妥協:【行吧行吧,帥哥不怕被人看,今天給你多看幾個。】
多看幾個?
顏淺還沒懂什麽意思,他直接重新彈了個視頻過來。
猶豫了一下,她拿了張紙擋住電腦攝像頭,點了接聽。
居然在宿舍!
一屋子的男生,還都沒穿上衣,露出結實的肌肉,好看的線條。
大概是剛訓練完,隐約看見還有汗。
“卧槽!”祁衍罵了聲,把電腦調了個方向,“你們怎麽都把衣服脫了?我他媽打視頻呢!”
顏淺看着電腦裏的鏡頭畫面直接從一群肌肉帥哥轉化成了木制書桌的面板,聽着他的罵聲,忍不住捂着嘴偷笑。
剛剛視頻接通的時候,确實只有他是穿着衣服的。
她還以為,他是故意的。
那邊他室友還在罵他:“你打視頻不知道說一聲,再說了哥幾個又沒脫完,中學那會兒打球不也脫了,現在都多大了,還那麽純情呢。”
另一個人附和:“哥幾個身材又不差,怕啥。”
“你們他媽的,流氓,人家女孩子,看了長針眼!”
“滾滾滾,二十幾的人了,裝什麽純情呢,不穿,就不穿!”
“穿穿穿,請你們吃東西好吧?”
過了會兒,祁衍重新把鏡頭轉了過去,那幾個男生已經重新穿好了統一的藍色訓練T恤,湊在一起和她打招呼:“嗨美女!”
又好奇:“這怎麽看不見她啊?”
“人家才不樂意讓你們看呢,臭流氓。”
“嘿你——”
顏淺怕他們吵起來,趕緊出聲解釋:“不是,那個我在宿舍,現在室友們都在,不太方便,不好意思哦。”
“看看人家!多溫柔!說話多好聽。”
還有人打趣:“美女,有男朋友嗎?”
“滾啊你們,有沒有男朋友關你們屁事,輪得到你們?”
“哦?輪不到我們,輪得到你?”
又是一陣吵鬧。
顏淺聽得想笑,又怕他們聽見了,捂着嘴憋得好辛苦。
過了會兒,他們吵完了,有個男生說:“嗨,談什麽戀愛呀,我現在沒打算談,天天這麽這麽苦逼,哪有時間陪人家女孩子,不是耽誤別人嗎?”
“誰說不是呢,出個門還得打報告,約會比人家牛郎織女還辛苦。”
“咱還是單身單身得了,人家女孩子在大學裏什麽優秀的沒有,憑什麽浪費時間在咱們身上。”
“是啊,那不就王寶钏苦守寒窯似的?”
“也不對哦,要論環境,咱們才是那寒窯裏的王寶钏。”
“滾你的!”
話題跑偏了。
顏淺安靜地聽着,感覺這群男生雖然說話帶着點不正經的玩笑,但人都還挺好。
但是,他們真的都沒打算現在戀愛嗎?
這麽一想,她內心有點壞女人似的開心。
如果祁衍也這麽想,他短時間內也不會談戀愛吧?
她只是想,多擁有一些,他還自由的時間。
因為要考研,顏淺基本上沒主動聯系過祁衍。
他好像也很忙,沒怎麽來找過她。
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進行着,就像日出日落。
只是某一天,他忽然很興奮地來和她說:“我們有名額可以分配到省城的駐地!”
那時候她在圖書館學習,聽見這個消息也跟着激動:“哇,真的假的,你要回來了?”
“當然是真的,但我能不能去也不一定。”
“為什麽呢?”
“這個不能自由選擇的,上面怎麽分配,我們都只能服從,還有其他駐地,省城這地方特別搶手,我很多不是本省的同學都想去。”
顏淺不懂其中道理,因此問題有些天真:“難道不會優先考慮分配本省的留下嗎?畢竟離家近啊。”
他聽得笑出聲:“你怎麽那麽天真,哪有那麽美好的事情,我們是兵,每個人都一樣,沒有任何區別。”
顏淺激動的心落回原處,咬着筆頭想了想,問他:“那還有哪些駐地?”
“多了去了,不過大部分還是留在北方。”
還是留在北方啊。
顏淺轉頭去看,圖書館外面秋日陽光溫暖,照着館前這條銀杏路上的銀杏樹金燦燦的,風一吹,閃着光搖曳。
省城的秋天,真美啊。
可惜他卻還沒看見過。
“省城真的很好。”她說。
“是嗎?”他笑,“比如說?”
“省城多美女,天南海北的美食都有,空閑的時候踩單車從銀杏林下穿過,會在盡頭處遇上賣雞蛋仔的老婆婆。”
“還有嗎?”
“有啊。”顏淺回憶着大學幾年跟朋友一起去玩的地方,“春天的時候,租一輛單車買了食材去林蔭河邊燒烤,夏天……”
她如數家珍似的和他分享着這些自己覺得美好的事情,他安靜地聽完,應到:“确實,省城美女很多。”
跟他說了那麽多,他就記得個省城美女很多。
顏淺沒好氣:“多也不是你的,想屁吃。”
他笑:“怎麽就确定不是我的?”
“反正不是你的。”
“那不一定啊,你祁哥這麽優秀是吧?”
“懶得跟你浪費時間。”
她直接把他電話挂斷。
時間過得真快,省城又是一年冬季。
距離考研還有十六天。
顏淺扯下一張日歷,在新的一張上面寫:【今天要吃三碗飯!】
師大充話費的地方總愛送這種日歷,簡單的紅黑白配色,底色是永遠的白,字體倒是怕人看厭煩了,采用了紅黑兩種顏色。
這是他們收到這種日歷的第四個年頭。
啊,也許,畢業前還能拿到一本2016年的。
她擡手颠了颠,這本2015年的只剩下很薄的二十幾張。
管它呢。
顏淺拍了拍手,轉身背上包下樓去吃早飯。
日子過得快有什麽辦法,攔不住的,只能自己跑快點。
在食堂門口碰見徐執函,手裏拿着杯豆漿在喝,一見她就笑:“今天你沒我早。”
徐執函也要考研,他們有時候會在圖書館裏遇見,昨天就湊巧碰上了。
顏淺故意皺了皺鼻子裝出一副不滿的樣子開他玩笑:“我就知道,昨天你看我那麽早到了,今天肯定會早起。”
“倒也不是,室友昨天不知幹嘛去了,鼾聲震天響,實在睡不着,就早早起了。”
顏淺憋不住笑出聲:“開個玩笑,你快去學習吧。”
“好,那我先走了?”
“拜拜。”
顏淺和他揮揮手,轉身進食堂裏買了豆漿雞蛋和發糕。
剛從食堂門口出來,祁衍打了電話給她。
“顏淺。”他喊。
很久沒聽見他的聲音,經過電流的影響和冬日晨風的呼嘯,變得有些夢幻。
顏淺咽下嘴裏豆漿,白糖沒攪開,有點齁嗓子。
她又喝了一口,開口時嗓音裏帶點含含糊糊:“怎麽了?”
“我們要去省城訓練一段時間。”
他的語氣很平靜,顏淺那顆心卻忽地激動起來,就連撲面而來的冬日寒風也變得可愛。
她壓不住嘴角,一邊往圖書館的方向走一邊問:“是訓練結束後就留在這邊還是……”
“不一定,要看怎麽分配。”
顏淺嘴角一撇,聲音也跟着變得低落:“哦,好吧,待多久?”
“看情況吧,最少也是幾個月。”
“嗯,能出來——”顏淺話頭一轉,“在哪個地方?”
“軍事機密,不便透露。”
顏淺輕哼一聲:“顯得你。”
他在那邊悶聲笑:“能出去的話,我找你玩去啊。”
“看情況吧,我不一定有空。”
“怎麽?”
顏淺學着他的語氣回答:“軍事機密,不便透露。”
确實不便透露,她根本沒告訴他自己在準備考研,怕失敗。
雖然人這一生總是要經歷很多不同的失敗,但她只想讓他看見自己閃閃發光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