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31

【我該怎麽形容他呢?想了很久,卻只有四個字:好久不見。】

——顏淺的暗戀日記

2015年12月24日,周四,距離考研只剩下一天。

晚上九點半,顏淺趕在圖書館閉館之前出了門。

農歷冬月十四,本該在十五十六圓的月亮在今天就已經在天上圓滿。

圖書館前的池水泛着粼粼的光,連石板路面也被照得清晰可見。

不太像是晚上,也不像是白天。

像什麽呢?

像是有人特意在天上打着燈,照亮人間的路。

顏淺雙手抱着書在胸前,立在圖書館門外的石階上擡頭看天。

月亮清冷的光輝泛着點淡金黃色,神話故事裏都說月亮上住着嫦娥和她的兔子,現代科技說月球不适合人類居住。

顏淺忍不住笑,倒也是不沖突的兩個說法。

一個神仙,一個人類,确實不一樣。

她低下頭,擡腳往石階下走。

突然,有點想外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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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他會去月亮上住着嗎?

這像燈一樣的光,會不會是他打的呢?

人總是容易在看到圓滿的東西時,想到不圓滿的事情。

就像開心的時候,會感到想哭。

刺骨寒風吹過來,顏淺低頭也沒擋住,被刮得濕了眼睛。

祁衍的電話在這時候打來,鈴聲在寂靜的夜裏格外清晰。

那時候顏淺正走進篤行路,一條被兩旁的樹枝完全遮擋住、白天曬不到太陽、晚上淋不着月光的路。

這條路很黑,也很直,長長的像是沒有盡頭。

顏淺摸出手機,接聽電話前輕咳兩聲理了理嗓子,開口時還是沒能避免地帶了點嗡聲嗡氣。

她很輕地出聲:“喂?”

像是不由自主溫柔了語氣。

對面愣了下:“顏淺?幹嘛呢?”

原來是祁衍。

顏淺眨了眨眼,憋回去一些淚意,輕輕呼出一口氣,故作輕松道:“我在回宿舍的路上呢。”

“感冒了?”他問,“聽你聲音好像有點不對勁。”

“沒有啊,大概天太冷了吧,風刮的,鼻子癢。”

“你不會多穿點嗎,圍巾帽子戴了嗎?之前我給你的,不會丢了吧?”

顏淺揉了揉鼻子,聞到空氣裏冷霜的味道。

“怎麽會丢掉,我這人勤儉節約,才不鋪張浪費呢。”

“那還行。”他好像笑了,“你下次出門記得戴上,這樣別人一看,哦,戴的是男生的圍巾和帽子,然後呢——”

他忽地頓住,顏淺順口接上話題:“然後怎麽?”

“你這麽晚了還在外面,很不安全,如果別人看你戴了男款的帽子和圍巾,就會以為。”

“咳……”他清了清嗓子,“就會以為你有男朋友,不會欺負你,你會安全很多。”

這樣嗎……

顏淺搓了搓凍得有些僵的耳朵,心裏的那股難過散了點,嘴角微微翹起:“你怎麽這麽臭屁啊。”

“什麽臭屁,這不是為你好嗎?”

“好吧,下次我試試。”

他又開心了:“看看,你祁哥即使不在你身邊,但你祁哥的光輝永遠庇護着你。”

越說越離譜了,顏淺笑他:“再說你就要得意地上天了。”

“上天這不是經常的事?”

顏淺:“……”

竟也無法反駁。

他又問:“今天平安夜,有人送蘋果給你嗎?”

她說沒有。

“啧……”他笑了下,“怎麽混得這麽慘啊?”

“對啊,好慘啊。”

“該不會要哭吧?”

顏淺吸了吸鼻子:“馬上就要哭了。”

“別……”他憋不住了,“你到哪兒了?”

顏淺擡頭看,這條很黑很直很長看不見盡頭的路好像在他的陪伴下即将走到了出口。

“快要到了,我在篤行路,你知道吧?之前你來,我還帶你走過,你說這條路晚上別一個人走,說——”

“那你還一個人走?”

顏淺話還沒說完,就被他打斷。

她愣了下,說剛剛也是沒注意。

“就站那兒別動,我讓人來找你吧。”他說完直接挂了電話。

聽着手機裏傳來的一聲短促的電話挂斷聲,顏淺忽地愣住。

她不太懂,祁衍說那話什麽意思。

讓人來找她?

他在這學校,還認識誰?

但她總歸是站在那裏沒繼續往前走了。

沒等太久,有人打着手機裏手電筒的光從盡頭處那邊走過來,是個女孩子。

“你好,是顏淺嗎?”

顏淺點頭:“是我。”

女生笑着遞給她一袋包裝極漂亮的蘋果:“有人托我送你蘋果,祝你平安順遂。”

蘋果被包裝成一束花的樣子,在夜裏還閃着光,真的漂亮極了。

顏淺愣了下,笑着接過來:“謝謝,麻煩你跑一趟。”

“不客氣的,走吧,他說你膽小怕黑,讓我陪你一起走出去。”女生說完笑起來,“你男朋友好好哦。”

顏淺的臉瞬間一片燥熱,抱着蘋果小聲解釋:“不是我男朋友,我們只是朋友。”

“這樣啊,那一定是在追你?”

顏淺搖頭:“不是的,他一直都這樣,對朋友很好。”

“那我真的羨慕了。”

從篤行路出來,女生說還要去給別人送蘋果,在路口跟顏淺分別。

顏淺往宿舍裏走,懷裏抱着的蘋果散發出迷人的香甜氣息。

帶着一點果酒的味道,像是喝酒喝到微醺。

祁衍的電話再次打了過來。

“拿到了嗎?”

顏淺低頭看了眼懷裏抱着的蘋果花束,忍不住笑:“拿到啦,謝謝。”

“給你室友也買了。”他假模假樣地嘆一口氣:“還好有你祁哥,不然你連個蘋果都收不到,太可憐了吧。”

顏淺笑得唇角彎彎,很好說話:“對呀,還好有你。”

她很少這樣順着他說話,倒給他弄得不好意思起來:“幾個蘋果就把你收買了,沒出息,平常怎麽沒這麽好說話。”

“那我不和你說話了。”顏淺假裝要挂電話,“挂了!”

“別——”他喊了聲,“那個,顏淺。”

“嗯?”

“吃了我買的蘋果,一定會平安順遂。”

顏淺眼窩子淺,一聽這話就忍不住眼眶泛酸,輕聲應到:“好,你也是。”

“放心吧。”他笑着說,“部隊裏蘋果管夠呢,你和你室友都平平安安的,你就會感到開心對嗎?”

好像只是為了讓她開心,所以連室友的那份也算上。

“對。”她說,“只要家人朋友都平安,我就開心。”

後來顏淺想起那天晚上。

她走在那條像是沒有盡頭的路上,置身漫無邊際的黑暗裏。

他的那通電話,就像是在那條黑暗沒有盡頭的路上,憑空多出路燈幾盞。

祁衍,他就是黑暗裏突然出現的光。

誰又能逃得過迷戀黑暗裏的光呢。

師大是考研點之一,顏淺之前報名時順利地搶到了師大考研點的位置,因此省去許多雜亂的準備工作。

其實她符合了保研條件,但是并沒有她想去的學校,因此她主動放棄,選擇硬考。

好像要證明自己,可以做到。

有時候想想,她真的足夠倔強。

幼時不懂學習重要,因此不夠認真,被家人批評不如誰家那女孩。

那次之後,她從沒考過一次比那女生差的成績。

後來家裏人又說,這成績不上不下的,怎麽那第一名就那麽難拿嗎?

所以,她小學畢業之前,次次班級第一。

再後來,上了初中,家裏人要求她考年級前幾。

她就次次年級前幾,中考順利進入重點中學的尖子班。

就算是高中,她也從未服氣過,所以一直努力學習證明自己。

如果,她從一開始,就是服氣的,就是覺得自己不行,就是覺得自己不如別人,也許。

也許,她根本就不會在重點中學讀高中,更不可能會認識祁衍。

人這一生,很多東西沒辦法選擇,但有的東西卻能選擇。

這一次,她依然選擇證明自己。

這一次時隔三年半的大型考試,顏淺頭腦足夠清醒。

除了報考院校的專業課她沒有很大的把握,其他三科全國統考都有足夠的信心。

考試結束的當天下午,她直接回到宿舍睡了冗長的一覺。

那時大學課程早已結束,除了留下來準備考研的人,其他同學要麽去畢業旅行,要麽去工作實習,要麽直接回了家,一層樓都特別安靜。

睡到晚上九點,被從校外實習回來的室友妍玫叫醒。

“淺妹兒,吃了嗎?”妍玫将一盒打包好的炒河粉放到她書桌上,“給你帶了份炒河粉。”

顏淺揉着眼睛醒來,書桌就在她床邊,傳來炒河粉的香味,仔細聞了聞,應該是加了雞蛋和韭菜。

她道了謝,爬起來吃河粉,妍玫提着水壺出去,回來時拿了她的杯子沖了杯奶茶給她。

“繞地球幾圈的奶茶,一塊錢的快樂。”妍玫笑着給她奶茶裏加了一顆果凍,“冒充一下椰果吧。”

“你真好。”顏淺和她撒嬌。

妍玫擺擺手:“誰讓她們都回家的回家旅游的旅游,只剩咱們倆相依為命呢?”

倒也是。

聖誕節那天,其餘幾個室友就都離開了,只剩下她和妍玫還在宿舍。

那天平安夜她把祁衍送的蘋果分給大家,結果書桌上還有一堆學弟學妹們送的,吃不完,幹脆一起分了。

幾個室友還笑着說明明吃的是蘋果,怎麽感覺像是吃了梨,第二天就要分開。

顏淺吃飽喝足,打開電腦準備找一部電影看看。

妍玫閑得無聊,跟她講八卦:“你知道嗎,林姐跟她男朋友分了。”

林姐是她們班一個同學,跟同班的一個男生談戀愛,大一到大四,是大家眼裏的模範情侶。

大家經常開玩笑說,他們倆要是分了,就真不相信愛情了。

顏淺握着鼠标的手一緊,不敢置信地擡頭:“分了?”

“對啊,好像和平分手的吧。”

妍玫說着,從上床探頭下來問:“你覺不覺得,好像他們倆感情雖然很好,但是林姐從來沒有在朋友圈秀過恩愛?”

顏淺認真想了想,好像确實是。

“也不知道是怕秀恩愛分得快,還是一開始就沒打算結婚,或者,怕最後結婚的人不是他?”妍玫開始認真揣測。

顏淺一時半會太過震驚,也沒回過神。

妍玫以為她不感興趣,就沒繼續這個話題,問她什麽時候回家,能不能留下來陪她幾天。

正說着,祁衍打了電話過來。

“元旦還在嗎?我們放假,找你玩去?”

顏淺咬着妍玫剛給她的柚子低聲笑:“妍玫,好啊。”

兩年前的冬天,顏淺在春市酒店窗戶邊看着路燈下風雪裏離去的祁衍的背影時,并沒有想過,兩年後的冬天,他們會再見面。

那天是2015年的最後一天。

他們約定要一起去滑雪,所以她提前到了那裏的酒店。

祁衍到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六點半。

那時候,夜幕四合,她站在郊區雪山的酒店大堂跟他打電話。

室內開着空調暖氣,門口還擺着綠油油的發財樹,門外卻是大雪紛飛,冰天雪地。

他說:【你擡頭。】

她擡頭,酒店透明門外漫天風雪的黑夜裏,祁衍身穿一件黑色大衣筆直地立着,衣擺一角卷着細碎的雪花不停地翻飛。

像是雪夜裏代表光明的神,突然地出現,不畏懼一切。

他戴着兩年前她送的帽子和圍巾,單手插在大衣口袋裏,大概是忽地輕笑了聲,嘴邊呼出一小簇白霧。

“啧……”他開了口,“看我看傻了?”

顏淺握着手機的手一頓,緩緩下滑,揣進兜裏,又慢慢收緊。

她愣了兩秒,腳下一動,要朝他跑過去。

不過三兩步,推開大門後,又覺得這樣的姿态不太對,忽地停下,理了理被風吹亂的頭發,放慢了步伐朝他走過去。

每走一步,她都默默地克制着自己的呼吸,害怕亂了陣腳。

但又好像不太能完全控制得住,腳下步伐時快時慢,想快點到他身邊,又怕被他看出來急切。

到最後,還有幾步的時候,她什麽也不管了,直接加速朝他跑過去。

距離他還有十公分時停下,手揣進兜裏握緊,擡頭看他。

真是個适合擁抱的距離。

他好像近在咫尺,細碎的雪花落在他的帽檐上,很快又消失不見。

冰天雪地裏,他的眉眼卻好像帶着灼熱的溫度,讓人只看一眼,就忍不住紅了眼眶。

略微深邃的眼窩,很明顯的雙眼皮,長長的睫毛,眼神一如既往堅毅。

“好……”

她剛張口,嗓子忽地很幹,好像繃着扯着發不出聲音。

只能合上唇,做了個吞咽的動作,試圖潤潤嗓子。

“好……好久不見。”終于艱難地說出一句完整的話,她輕輕呼了口氣。

寒冷的冬日雪夜,她揣在羽絨服口袋裏緊握的手心溢出一片潮熱。

很像從前六月對他心動時的緊張。

是六月的心動,帶着夏日的燥熱,在十二月的冬季,将她在風雪裏丢進了火爐炙烤。

“好久不見。”他伸手在她頭頂隔着帽子輕輕按了按,“沒想到你還戴着。”

指的是,她還戴着他的那頂舊帽子。

她含着一點淚笑,又低下頭飛快掩去,再擡頭時,笑得眼眸晶亮:“你就穿這麽點兒,不冷啊?”

她已經穿了厚羽絨服,他卻只穿着羊毛打底衫和大衣,看着都讓人覺得好冷。

“不冷。”他說,“不信你試試。”

根本沒給人反應時間,他伸手将她一只手握在掌心。

就像突然罩上了一個暖爐。

顏淺猝不及防地被燙了這麽一下,下意識就要抽出手。

一開始還被握緊,但轉瞬,他卻忽地一松,她輕而易舉地抽出了手。

她飛快地低下頭,心跳得像是灑了一地滾動的紅豆。

“是吧?”他又問,“是不是不冷?”

好像只是單純為了給她驗證他确實不冷這件事。

“嗯。”她點頭。

不冷,很熱,熱得人後背冒汗。

甜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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