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東風西風

東風西風

見黛玉笑,紫鵑忙問:“姑娘,難道我說的不對嗎?”

“對,你說的對極了。家裏頭的事情,原本就是如此,和朝廷裏也沒什麽區別,有人居高位,只用指揮,有人是小卒子,沖在前面。不是西風壓倒了東風,就是東風壓倒了西風。”許多事情,黛玉都是知道的,薛家自打來了榮國府,住進梨香院,使了些什麽手段,又不是都是暗裏的,明裏的就不少。她自認是看不上的,不過卻也沒資格說什麽,畢竟她也只是個客居的。後來,“金玉良緣”傳得滿府都知道,誰又不是沒聽過。莺兒認了茗煙的娘做幹娘,薛姨媽又給自己的侄兒與大太太的娘家侄女兒保了媒,當時在局裏,也不是完全沒有想過,這一招接着一招,老太太年紀越發大了,王夫人還有一個當貴妃的女兒,只怕父親與老太太議好的事情,作不了數了。也因為這個緣故,當時的自己聽到寶玉與寶釵定下親事,便覺得只剩一條死路了。

雪雁忍不住說:“吃相太難看了!”

黛玉瞪了雪雁一眼,可是自己卻笑了,她這個丫頭,其實比她都更早明白,暗地裏打聽了不少事,揀有用的悄悄報給她聽:“行了,那是別人家的事,咱們不過是寄居的客人,沒的說主人家的。”

雪雁忙道:“是,姑娘放心,我不會惹事的。”

紫鵑細看黛玉的臉色,眼裏也沒有一點傷心的痕跡,笑容也是真的,看來是真的放開了,一面感激鄭家,一面也頗有幾分不忿:“确實難看!當初三姑娘和珠大奶奶管事,寶姑娘還是監管,如今寶姑娘成了正經的管家奶奶,只是不知道要不要叫上三姑娘幫手呢!”

雪雁聽了這話,樂得不行:“我還以為紫鵑姐姐心裏從不在乎這些事,平時再和氣不過,跟哪裏都處得來,說得上話。”

紫鵑反倒是說:“姑娘不在意,我自然也不在意。”

黛玉點頭:“這話說的好。我如今是真的半分不在意。你們也不用在意,方才寶二奶奶來送茶,你們也見了,她一慣是個周到細致的,連我喝茶的口味都記得,以後啊,沒準咱們這裏的日子過得比別處都逍遙!”

紫鵑雪雁二人互相看看對方,又看看黛玉,也放下心來,紫鵑道:“姑娘才回來,都沒好生歇歇,這會兒該歇個午覺,養一養神才是。”

黛玉卻了無睡意:“我出去走走,你也不用跟着,雪雁跟着就是了。”

只是不想才出了潇湘館沒有多遠,就聽見幾個老媽子的議論。

“原本想着寶二奶奶管家了,能松快些,哪知道竟比琏二奶奶還要厲害。”一個說。

“可不是嘛,那時候還是寶姑娘,對着咱們倒是客客氣氣的,去一趟送東西總歸有幾十上百錢的跑腿辛苦費,如今成了寶二奶奶了,卻厲害起來。”另一個也在抱怨。

“可見你們都是傻的,那時候做寶姑娘,不過是親戚,這裏頭花銷用度自然不與她相幹,可如今人家是寶二奶奶了,将來整個榮國府都是她的,豈有不厲害的道理。”又一個想的更為通透些,“不說別的,單說那一年太太讓三姑娘管家,那時候寶姑娘還是親戚,尚且日日坐了轎,帶領園中上夜人等,各處巡察一次,可見其厲害之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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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雁看黛玉,黛玉搖了搖頭,這個家裏的事情她不好開口,更不便摻和,便帶着雪雁,悄悄轉身走了。

走出一段距離,見周圍無人,雪雁才笑着說:“難怪姑娘剛剛要說東風西風的。”

黛玉搖了搖頭:“好了,方才在自己的院子裏,說過便忘了。且陪着我散散步。”

哪知道今日還真是不宜出門,主仆二人才過了橋,走了一小段路,風景尚未看多少,就見一個管事婆子急匆匆來,見了黛玉趕緊上來請安:“林姑娘可知道寶二奶奶去了哪裏,聽說進園子裏來了。”

“方才倒是在我那裏坐了會兒,這會兒就不知道了。”黛玉想她是找寶釵有事,婆子滿臉喜色,想來是好事。

那婆子并不着急,也不知道出于什麽目的,笑着說:“是舅老爺那邊有喜事兒,所以來找二奶奶,舅老爺高升了。太太說要派人送禮過去賀一賀。”

黛玉聽了,只點了點頭,并不多話:“既是好事,快去尋寶二奶奶吧。”

那婆子愣了一下,才退下。

舅老爺自然是指的王子騰,黛玉知道,如今賈史王薛,早就調了位置了,王家才是領頭的。

黛玉如今對寶玉都擱開手,何況王家這點喜事,與她更沒有關系,更不會多嘴。

隔日去同賈母請安,在賈母那裏,遇到王夫人,王夫人顯然十分高興,正說起這事兒,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黛玉覺得,這位二舅母,很是多看了自己幾眼。

“這樣也好了,京中到底有些人了。”賈母點了點頭,想着宮裏頭的娘娘,家裏頭娘娘沒有可以依仗的人,王子騰是娘娘的舅舅,如今升官了,于娘娘而言也是好事情。也是因為這個緣故,娘娘定下金玉良緣,她最終沒有駁了去。

王子騰才升了官,人雖還未回到京中,卻已經有人遞橄榄枝來了。沒過幾日,府裏又有一件大喜事,原來是工部出了一個郎中缺,工部将賈政拟正了。

工部郎中,四品,也稱得上實權了。

府裏上上下下都滿面喜色。

前頭王子騰升官,賈母雖高興,卻是替別人家高興,如今這樁事,才是真正的家裏的喜事,打心底高興,一面就同寶釵說:“可見這幾日都是好日子,你舅舅升了官,你們老爺也進了一級,不如請個戲班子來。”從員外郎到郎中,實為兩級,差別卻不只是兩級。

工部郎中,将會單獨負責幾個省的工部事務,而賈政領的,雖不是一等富庶之地,卻也稱得上中等之上。這些個省的河道、官道、驿站等一律屬工部複核的事,都經賈政之手。

賈母本就是極愛熱鬧之人,如今有了這樁實實在在的喜事,又親自交待,寶釵聽了自然趕緊應下。

“讓寶玉和蘭小子也都不必去學裏頭,松快一日也好。”賈母安排下來,又讓人套車去接了湘雲來。

家宴,寧榮二府一向是連在一起安排的。這日自不例外。

湘雲來時,見黛玉挨着賈母左邊坐着,氣色極好,略一想,也明白了,并不多問,只和黛玉打招呼,随後笑嘻嘻在賈母右邊坐了:“老太太這麽久不使人來接我,可見是把我忘了呢。”

賈母摟着湘雲笑一回:“你個猴兒,連我也編排起來。”

湘雲一邊同賈母說話,一邊打量屋裏的人,跟着賈母坐的人裏頭有探春,惜春,寶琴,又見下頭邢王二位夫人領着李紋,李绮,邢岫煙等,倒是不見了王熙鳳與寶釵。

正要問的時候,就見寶釵領着婆子進來,送上來戲本子請老太太點戲。

湘雲倒是一愣,尋常時候都是王熙鳳做這樣的事情,如今寶釵成了寶玉媳婦,換成寶釵了,湘雲還有些不适應。又見屋內沒有平兒等,湘雲感覺出來些不同尋常,雖不知緣故,卻是肯定有什麽事,不然依着賈母對王熙鳳的喜歡,應該不至于因為寶釵進門,就免了王熙鳳來侍候。

一時間丫頭們下來斟酒上菜,外面已開戲了,賈母便笑道:“他們在外頭到比我們還熱鬧些。”

不一會兒裏頭也唱起來,很是熱鬧非凡。

由此幾日,接連着親戚族中的人來來去去,鬧鬧穰穰,車馬填門,貂蟬滿座,寶釵管家自然不得閑,湘雲倒是徑直往黛玉房中去了。

“我來時原還擔心你的,咱們上一回見,還是在鄭家。”湘雲心中也是感慨的,小時候她與黛玉總是有些口角,卻都是小女兒之間的吵鬧,彼此都是較真的性格,要說讓不得人,也不是,只是因為親近,反而樣樣都要計較,說什麽也不必顧忌。後來寶釵來了,處處讓得人,又周到又妥貼,她跟着叔叔嬸嬸長大,和家裏妹妹們關系也好,只是妹妹們年紀更小一點,她在家是姐姐,要讓着妹妹些。寶釵這樣好,她便想着若真她親姐姐就好了。

如今回頭再看,卻有幾分可笑:“若是論情分,咱們原比她們好些,那一日中秋聯句。”說到這裏,湘雲忍不住嘆息一回。

反而是黛玉笑着說:“怎麽今兒你倒是變得如此傷感起來。”

“我那時候想,怎麽是寶姐姐搬出去了,哪知道會有今日。”湘雲那時還真以為抄檢之事,惹得薛家氣惱了,寶釵是有母親有哥哥的,黛玉吃了虧,也只能忍下,寶釵直接走了,可不就是擺明了對府裏的惱怒。如今再一想,或許,那個時候,王夫人與薛姨媽就已經議好了親事,不過是趁機搬出去罷了。

過來之前,湘雲其實還是有幾分擔心的,雖說在鄭家見到黛玉時,黛玉比舊年看着氣色還好些,可連她都覺得自己被愚弄了,黛玉會不會把事情擱在心裏,又悶着了,現在認真打量黛玉,卻真的沒有半分愁容:“我瞧着你氣色倒是比以前還好些,可見是真的想通了,這才好呢。”

“勞你記挂着,真沒事兒的。”黛玉能感受到湘雲的一片真心:“你這些日子可還好?”

湘雲兩手一攤:“也就那樣。我們家的情況,也從來沒瞞過你們,如今也不過是照舊過日子,只是不比往年小,不能總到這裏來偷懶。”她并不想訴苦,何況,自打金玉良緣的親事定下來,她再拿黛玉與自己比一比,就知道自己其實算是在福窩裏長大的。叔叔嬸嬸待自己并不比親生女兒差,若說她的父母留下的家資,可萬萬不敢跟黛玉比。老太太那麽疼黛玉,卻也沒有法子。

湘雲想起剛才在席上,可沒見到王熙鳳與平兒:“怎麽今日這樣喜事,鳳姐姐倒是不見?”

“她病了。”黛玉自然是不好将那些事情告知湘雲的,她作為寄居的客人,本來也不該知道那些事的,何況又不是什麽光彩的事,湘雲又不比她,不必長住,知道不知道,也不妨礙,不如少知道些,還省心了。而且,她也沒說慌,王熙鳳也真的病了。

湘雲一聽,便說:“琏二嫂子一慣照顧我們,我既來了,也該去看看。”

黛玉之前已經去看過兩回,如今湘雲提了,便說一同前去。

兩人一路聊天,說着無關要緊的事,王熙鳳與賈琏住的院子,本就不遠,很快便到了。

平兒聽見她們來,忙迎了出來。王熙鳳靠在引枕上,一改往日張揚的打扮,素面簡裝,頭發上只插了一枝珠釵,面色瞧着并無不妥。

王熙鳳忙謝湘雲有心了。

湘雲也是個聰明的,哪裏能看不懂,陪着王熙鳳說了幾句話,她就知道這裏頭必然有些緣故的,不過她也只是親戚家的姑娘,更不能說什麽的。

晚間才悄悄問黛玉,黛玉不好說,紫鵑是賈府的家生子,想着湘雲與賈母的關系,只拿賈琏國孝裏娶尤二姐之事是王熙鳳派人告官的說的,尤二姐之事,當初鬧得那樣大,湘雲又正好在賈家玩,也是知道的。不過聽了居然是王熙鳳令人去告官,仍吓了一跳。她不知道該作何感嘆,問:“那如今是誰在管家?”

紫鵑反倒是問:“雲姑娘,你說呢?”

湘雲看黛玉,黛玉只是笑着點頭。她再驚訝,最終說出口,卻只道:“那時候我說你心窄,如今瞧着這些,倒是我愚笨了。”

“你也不必如此傷感,橫豎你也是來做客的,說走就走了。”黛玉不免多想幾分:明明如今是一派興盛,二舅舅也升了官,娘娘的舅舅更是進了內閣,可這她總覺得十分的微妙,直覺的不妥,只是她一個閨閣姑娘,對外面的時局所知不多,只從朝廷邸報上看到的消息,哪裏能推斷得出什麽。便也擱下不想了。

湘雲一聽,可不:“是啊。你也不必傷感,如今你也是有家可回的,在這裏住着,也不過是因為老太太的緣故,寶姐姐如今雖做了寶二奶奶,必定會更周到。以後也不必擔心短缺了什麽。”

話雖這樣說,兩人都是聰明的姑娘,二人交換了一下目光,便不再說府裏這些事情,轉而讨論起起最近做了什麽針線,看了什麽書。

原本湘雲這次過來,是打算多住幾日的,可小住了兩天,發現除了黛玉這裏,似乎整個府裏與往常變了太多,不再是她自小熟悉的榮國府,探春和惜春也都有些變化,大家在一處,也只能說說無關要緊的話,莫名就有些話不能再如往常那樣直接說出來,湘雲覺得無趣,于是只住了四五日後,就向賈母告辭。

湘雲這一辭,并不要緊。賈母只叮囑,說過些日子再派人去接。老太太以為是湘雲出門時侄兒媳婦交待了歸期的,并不知這一次卻是湘雲主動提前回去。

王夫人本不在意湘雲,如今更不會過問。寶釵親自來,送到二門上,也算盡了情份。

府裏上下都沉慶在王子騰與賈政升了官的喜事了,哪知道才過了兩日,就傳消息來,說王子騰竟然在路上感染風寒,去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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