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大雁遷徙的時候,喬青遙終于能自如走路,可以獨自出門,然而出師不利出不去,因為他根本沒有一件能外出穿的衣服,由于他不吃不喝短時間暴瘦,使得所有的衣服全部過大,尤其是褲子,松松垮垮,給腰帶系成面袋子紮口,最後還是他姐針線起落給縫了個囫囵個,難看但勉強能出門。
喬柳對此的建議是:“哎呀先用縫上湊合着吧,你肯定還會胖回來的,到時候把線拆了就行,又方便也不浪費錢,你要實在覺得難看,要不你試試我的?我有兩條男友風垮褲,你可以當七分褲穿。”
喬青遙聞言只好忍辱負線,先湊合一天,他心裏另有打算。
天近黃昏,秋風飒爽。
喬青遙站在街邊,看來往熙攘,再無人擁堵側目,也無對其的過分關注,自由失而複得他驚喜的連北都找不到,站了許久也不知道該往哪裏走。
好在目的可交由出租車司機師傅,但師傅卻覺得很麻煩,抱怨為什麽現在還有人會在路邊招手打車而沒用軟件叫車,到了地方還不能線上支付,一張百元大鈔遞過來師傅沒都現金找零,便問喬青遙轉賬找零行不行?得知這年頭還有人沒有微信支付寶司機震驚了,喬青遙不僅沒有微信,他連手機都沒有!
喬青遙最後的日子用不到這些,自然沒有,且他習慣了被人照顧,忽然獨立生存,需慢慢适應新規則,雖過程崎岖,但總算平安到達。
他抵達目的時天剛擦黑,喬青遙特意選這個時間段,現如今他想回這個‘家’,只能等到夜色沉沉,月影朦胧。
龐大的別墅矗立在密林裏,如扉頁詩集,幽深绮麗。
圍牆鐵青尖刺閃着寒光,晦暗中唯一處沉默暈黃,便是那保安部,他們操控者各種科技圍欄将大門重重把衛,但目前無人來訪。
喬青遙不遠不近的等待,太近了會被發現,太遠了就趕不及蹭着業主們的門禁卡,也不能裝成家教裝修快遞員,因為每一位訪客都會被攔截登記,并電聯業主核實到訪信息。
好笑的是,他其實也是這片頂級豪宅區的業主。
等了很久,天都黑透了,喬青遙順着圍牆往深處走,待到無人處,攢了勁兒一躍而上,雙手還真就挂上了牆頭,得益于身高優勢,雖說大病初愈,但喬青遙還是順利的登高翻越,小心避讓藤繞尖刺,跳落矮樹叢裏。
牆角的攝像頭紅燈熒亮,它在工作,不知道是否看得清這次侵入,但喬青遙也顧不上那麽多,他拍拍塵土馬上趕路,走了半個多小時才走到自己家門口,擡手擦汗,手有血污,這才發現剛才臉被樹枝刮出一道淺淺傷口。
知道受傷了,才覺得刺痛,主人歸來了,家才不再是空房鬼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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圓月在高聳的建築物背後冷眼旁觀,寒意肅殺,映的喬青遙面色青白,他雕像一般遠望家門,他和家都死氣沉沉。
四下空曠寂靜,家門口小廣場前的噴水池也一片平靜,幹枯了一整個夏季,到了枯萎的秋天,便更沒有生機,池子裏雜草都沒有,只有一塊塊灰白的石頭,如同壘砌的白骨,成了這棟死屋無字的碑墓。
喬青遙自荒蕪凋敝裏走上前,大門上貼着封條,但并不牢靠,指甲一掀便僵硬着同門板分離,最難得電子鎖還有餘電,密碼也未變,大門就這麽被打開了。
但是這次喬青遙記得關門,于是從外面看封條完好無損,一切悄然無恙,似什麽都沒發生,沒人來過,只有風。
樓裏已經斷電了,喬青遙記得地下室有家用發電機,便摸索着向前,走了一半才反應過來走錯方向,又摸索着折返,穿過長廊,躲過障礙,強忍着麻煩折騰半天,可往下的樓梯邊都沒見到。
喬青遙惱火煩躁。
早知如此,當初怎麽也不會把房子買這麽大,莊園酒店一樣,尤其是國外運回來的人偶,擺的走廊到處都是,還都是真人比例,一個個烏眼紅唇,彎腰伸手,礙事又恐怖,且每一個玩偶的買價都夠劉文豔躺吃一年,就這還沒算上通過膨脹。
黑暗深處有聲音傳來,此時此刻,什麽聲響都陰森,任何動靜也猙獰。
喬青遙後頸起一層皮疹,原地僵直。
畢竟這裏死過人,鬼氣森森,但一想到這個人是他自己,登時就不知道該不該害怕了。
确實有鬼,他就是鬼。
啓動發電機,整棟樓燈火通明。
不知道因為死因案件未結還是遺産充公還在流程,總之喬青遙的身價萬物都還原封不動。
喬青遙先找了兩身衣服,好讓這具軀體能像模像樣的在世間做人,不至于太褴褛,事實證明即使換上衣櫃裏最大號的衣服,瘦了幾十斤,也依然很難穿進去。
以前他為了上鏡好看,身材管理一直嚴格,又不如現在高,蜂腰窄胯,因此更衣室沒有一條褲子能讓這具身體穿得下,上衣的情況好一些,肩寬也相同,可襯衣套上去,吸着氣還能扣上扣子,然而呼吸困難,多穿一會都感覺要再死一回。
但喬青遙寧死也不肯再穿回喬夢真的衣服,他去另一件更大的更衣室,裏面很多品牌相贈又不合尺碼的衣物配飾,這都是段曉康在他不知情的情況下收集回來,被發現了還振振有詞,“這麽貴的衣服扔公司全給工作人員分了,我給你收着,留着送人也行。”
喬青遙挑挑撿撿的選了幾身沒有年代感的基礎款,滿意出門,臨了還沒忘記拿走一只手袋,他輾轉幾個樓層,終能體面的來到頂樓,滿屋琳琅,他只拿了一盒不太值錢的對戒,這是他愛人留給他的,失而複得。
死過一次的人,命都失掉,本沒有可以失掉的東西,但這個不行。
戒圈套在無名指上,他來到保險箱前。
沒有一個富豪家裏不存些現金,存在銀行裏的都是數字,拿在手上的才是安全感,不然資産被凍結後,怎麽有錢跑到國外逍遙,并使用自己的海外賬戶和信托資産。
喬青遙燃了一只煙,叼在嘴邊,他一邊裝錢,一邊任由煙灰飄落黑色的襯衫,看見裏面一塊金表,也拿出來戴在腕上。
他以前特別不屑這些俗物,但現在他孤魂入世,多添俗氣才更有人氣兒。
沉睡多年的金鑽美元,突然給一只勁長瘦手攪動,被主人激活般,全都洋洋灑灑的溢出來冒險,飄落地面,飄到他的腳面,而這個穿黑色皮鞋的男人,在飛舞紙幣裏定立如菩薩一樣,他心鑄銅鼎,在世間最大的誘惑前亦沒有情緒。
一張紙幣飄落在身邊的施坦威上。
一只手覆上紙幣,卻用來擦去琴蓋積灰,而後喬青遙掀起琴蓋,支了撐架,接着坐在琴凳上。
他十指靈動,蘇醒的巨獸開始低吼,劈開了沉沉夜色和死寂空屋,琴鍵重擊如飛鳥敲鐘,音符裏的王蘇醒在神秘的山谷,火焰把王座燒紅,蝙蝠黑壓壓刺穿青空。
發電機由于年舊不用,致使白光頻曝,喬青遙面無表情的彈奏,臉頰傷口緩緩愈合,浸在黑白交替中,他被閃的雙瞳亮透。
屋外的風漸大了,吹淨小路的落葉,冷夜裏兩個巡邏人員停下腳步。
“哥,你看……1-1怎麽亮燈了?”
“1-1?你是說11-1吧,那棟最大的別墅不是早沒人住了嗎。”
“就是1-1……”
“有賊?盜墓的麽,這屋也敢進,膽兒太肥了”
兩個人猶疑着往前探步,還沒走兩步又停下來。
“哥,你聽見了麽,鋼琴聲。”
探照燈也不肯往前。
“好像是1-1傳出來的。”
“就是這個房子裏的,聽這聲,不像是放的曲子……要不你去看看?”
“你怎麽不去看?要去也是咱倆一起。”
只身前往的只有探照燈,順着臺階向上,停在大門上。
“卧槽你媽,你看那封條,好好的呢。”
聲音都開始顫抖:“要不咱倆先報告一聲吧,用手機錄一下這個情況。”
“可以,你來錄,我給劉哥打個電話。”
鋼琴聲戛然而止,再次響起的是喬青遙的舊曲,過世的人開始歌唱,詞曲裏對心上人思慕綿長,暗夜都跟着暧昧芬芳。
可當下幸運的兩位試聽聽衆感受不到愛意,只有寒意和恐懼,直沖頭蓋骨。
“窗邊……那跳舞的人影……是喬青遙麽?”
“鬧鬼了我操!快跑!”
喬青遙随手播放音響,放的竟然是自己那張未面世的專輯,不夠完美,他本在反複精修,舞都編排好了,可後來身心俱滅根本無力創作,時隔多年又換了身體,現如今靈魂仍有記憶,他單手插褲兜,環顧四周,一邊打量還有什麽可帶走的,一邊不自覺滑步,皮鞋底踩了紙幣,藝術和金錢在交融。
玻璃窗人影憧憧,冉冉又匆匆,虛幻似劍芒,可惜無人欣賞,因此只讓虛空負傷。
喬青遙不打算久留,亦不想徒步出園,他自車庫裏選了一輛最低調的豪車,大搖大擺開出去,路遇一隊全副武裝奔赴的鬧鬼現場的保安隊,還摁喇叭讓他們閃開別擋道。
這一隊人也挺不好意思的讓出一條路,畢恭畢敬的送業主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