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一心縱欲盛月蕭

一心縱欲盛月蕭

盛月蕭抱着暖爐坐在馬車裏,纖瘦的身板不耐寒,因此車上特地安排了禦寒結界。

方越吟很不耐煩跟他在一起,坐在馬車另一側,保持着最遠距離。

常服打扮的侍衛在外面駕車。

馬車漸漸駛出了宮門,車輪滾過地面,發出沉悶而平穩的隆隆聲。

盛月蕭自從來了侍神界,還是頭一回出宮。

不禁道:“君上打算帶我去哪裏?”

“到了你就知道了。”

盛月蕭沒再多問。

想了想,索性閑聊幾句:“聽說君上似乎是個天資百年難遇的奇才,修為極高……若是跟神明比呢?”

方越吟看他一眼。

“不遜于神明。”

盛月蕭悠悠瞥着他臉側,目光毫不避諱地黏在對方臉上:“咦?真有這麽厲害?”

方越吟以為他是在仰慕自己,又嫌棄他沒見識,傲慢冷哼了聲:“你以為凡人真有這麽弱?凡人也有靈脈,若是天資優越,便可比肩神明,天資稍差的人付出數倍的努力也是一樣,只是他們不願努力罷了。”

“……哦。”

盛月蕭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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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他就沒心思想這些了。

馬車逐漸出了城,走的是崎岖不平的小道,車輪咯噔咯噔的響,盛月蕭坐在車裏左搖右晃,不出半刻,臉色便泛白了,纖瘦的身骨實在經不起這麽折騰,胃裏一陣翻滾,扶着窗子一副生無可戀的樣子。

方越吟斜眼瞥着他,簡直覺得難以置信:“盛月蕭,你也是個男人?這點颠簸都受不了??”

盛月蕭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半笑不笑的表情。

他都這樣了,這個男人居然還在嘲諷,真是可惜這麽美一張臉,居然長在了狗身上!

盛月蕭沒力氣跟他争執,索性破罐破摔。

借着馬車颠簸,往狗美人那邊一倒!

“——盛月蕭!!!”

方越吟忽地發出一聲驚怒,眼裏的嫌惡簡直要化成實質,雞皮疙瘩瘋狂往外冒,整個人差點跳起來!

馬車随着他的動作“咣當”一聲,劇烈晃動,險些把盛月蕭颠飛出去。

好在盛月蕭早有預料,揪住了他的衣襟沒撒手。

“盛月蕭,松開你的髒手!!”

方越吟看着自己精挑細選的衣裳被扯到變形,氣血飙升,瞬間氣成火.藥包,渾身氣息砰砰爆炸!正要擡腳将人踢開,膝蓋忽然被盛月蕭給按住了。

盛月蕭此時正“不小心”枕在他的腿上。

手掌按住他幾欲踢人的膝蓋,力道不大,緩緩嘆了口氣,露出恰到好處的虛弱:“你好小氣,本座又不是故意的。”

方越吟炸得更厲害了。

他瞥了一眼盛月蕭骨骼纖細的手,覺得膝蓋隐隐發癢,轉眸狠瞪了盛月蕭一眼。

瞪完忍不住又瞥了眼手,深吸口氣,再狠瞪他一眼。

外面駕車的侍衛終于忍不住詢問:“君上,可需要停車,讓上神歇息一下?”

“歇什麽!”方越吟恨不得砍了自己雙腿,脖頸上青筋暴起,惡狠狠朝車外道,“他還有心思吃孤的豆腐!!再駕快些,颠死他!!”

“…………”

盛月蕭虛弱地咳了好幾聲,五髒六腑都要咳出來似的,蒼白無辜道:“都說了是不小心,怎麽就成了本座吃你豆腐?”

“沒吃豆腐你扒孤的衣裳幹什麽!摸孤的腿什麽!!別挨着孤聽見沒有!給孤滾起來!!”

“……”

方越吟聽起來情緒極為激動。

駕車的侍衛想象了一下那畫面,小臉一紅,閉嘴了。

馬車行過的路越來越颠簸,盛月蕭四肢虛浮,這下真的起不來了。

算了。

他自暴自棄地想,吃豆腐就吃豆腐吧。

盛月蕭慣會接受現實,随便方越吟怎麽說,接着更加心安理得地躺在他腿上,感受着胃裏的翻滾,連狗美人的臉都沒心情欣賞了,癱得像條死魚。

“盛月蕭!!!”

方越吟身體僵直,牙齒咬得咯咯響,像要随時打爆腿上那顆頭。

盛月蕭反倒更過分了。

他仗着馬車寬敞,将雙腿也擱在了坐墊上,枕着狗美人的腿,雙眼毫無焦點地望着車頂,死抓着他衣襟,病恹恹地蜷縮嘆氣:“……我,好,想,吐……”

“…………”

看他這副動作,仿佛一個扭頭就要吐在方越吟的衣襟裏。

方美人終于感到慌了。

所謂脾氣橫的打不過死皮賴臉的,他急忙扭頭朝侍衛大喝了一聲“停車”!

車剛停住,方越吟緊接着怒氣沖沖地一把掀開車簾,帶着幾分落荒而逃的意味,倉惶沖了下去。

侍衛瞅着他家君上淩亂的衣裳,陷入迷一樣的沉默。

悄悄進了車裏,給盛月蕭遞水……

……

待他們到達目的地,已是兩個時辰之後。

盛月蕭總算知道,方越吟為何要跑那麽遠的路帶他到這裏來。

此地遠離城鎮,是座偏遠的小山村。村裏的百姓并不富裕,大多依靠種地為生,住在這裏的大多都是上了年紀的老人。

宮中的祭祀每隔半年就要舉行一次,一年兩度。每當祭祀開啓時,舉國上下的百姓無一例外,都要貢獻出自己的靈氣。

所以,這也就意味着——

鳳陽國會有許多百姓因祭祀而死。

尤其像在這樣偏僻的村莊裏,上了年紀的凡人本就羸弱,在毫無修為的情況下,貢獻靈氣,等同于貢獻生命。

這才是“侍神界”真正的意義。

盛月蕭下車時,遇到的是個形神落魄、行屍走肉般的男人。

他的家中死了三個人。

最年長的母親因為年事已高,供奉了靈氣以後,枯竭而亡。

家中的孩子天生體弱,雖然已經到了該上供靈氣的年紀,可身體實在脆弱,妻子不忍讓孩子受苦,于是供出了雙倍的靈氣,不幸身死。

男人作為家中唯一的支柱,不得不忍受住喪妻與喪母之痛,外出種田。可慘的是,沒過幾日,孩子獨留在家中無人照顧,失足掉進井裏摔死了。

種種悲劇,究其原因,不過是因為一場祭祀。

這個男人不過是滄海之一粟,古往今來,除了他,鳳陽國乃至于整個侍神界,因祭祀而痛失生命與親人的百姓數不勝數。

身旁有喪隊路過,披麻戴孝,擡着木棺。

短短幾日內,已是這座小村落中的第二十件喪事了。

盛月蕭一時沉默。

站在不遠處,隔着路過的喪隊,看着那個平凡的男人坐在空落落的院子裏。

那男人雙目無神,垂着頭,搭在膝上的手粗糙而老皺,卻是整日不曾碰過農活了,只是這樣孤零零的看着院中用木板簡陋雕刻的三個牌位,失神地發着呆,僵如木雕般,坐了很久很久。

盛月蕭平靜地望着,眸中涼薄而寡淡。

“……”

方越吟是在怪他麽?

……好罷,也許他是有罪。

罪就罪在他一無所知地降臨了侍神界。

聽天由命地參與了祭祀。

循規蹈矩地收取了世人的靈氣。

可就算如此,哪個又是他的本意?

他也在受制于神界,他也是神界的傀儡。

他的靈脈毫無用處,他所收到的靈氣對他而言沒有任何用武之地。他身邊的神使明知如此,神界也明知如此,但偏偏還是要将他留在這裏。

這難道也是他的錯麽?

盛月蕭只覺得不平了那麽一瞬。

轉念又很快平複下去。

他嘆了口氣,平靜地想,也罷。

生來不是人上人,任人宰割,本身就是種原罪。方越吟厭惡神界,而他恰好是神明,這也沒什麽好說的。

他轉而細想了想。

淡淡開口道:“我懂了。”

“你讓我看這些的意思,是想說世人其實并不想侍神?”

“……”方越吟涼飕飕地瞥了他一眼,怪異道,“不,他們很願意。”

“世人心甘情願,覺得人老了,活着也沒有任何價值,所以願意為了盛世太平而奉獻。天災太苦了,短幾年壽命,換來太平也好。”

盛月蕭不禁有點詫異。

方越吟看也不看他,冷聲道:“神界偶爾降臨恩澤,能讓他們吃穿不愁一整年,也能擋去天災。鳳陽國本就不大,最惡劣的天災能毀去很多東西。”

“更何況……在很久以前,那些天災由神界暗中滋長,一旦降臨,便是毀天滅地,人們怕了,自然不敢做出反抗。”

方越吟眸中愈發冷冽,又帶着幾分輕賤鄙薄,似是對這種下作的手段極為瞧不起。

盛月蕭聞言沒覺得多麽意外。

自古人都是為了利益而不擇手段的,包括神界也是。

他點點頭,寡淡道:“哦,還有這種事。”

方越吟盯他一眼,似是對他的反應不滿意。

狠狠一甩袖:“哼!”

“…………”

盛月蕭只好順着他的話繼續問:“既然如此,世人為何不想辦法反抗?”

“反抗?”方越吟冷聲道,“侍神界被奴役了千百年,百姓怎麽有心反抗?”

“何況對那些吃穿不愁的官吏大臣而言,國內沒有天災,百姓過得滋潤,國庫便會充盈,那麽征繳納稅的入庫錢,和資助貧民、增建社稷的出庫錢,這一來一往,一出一進,滋潤的是誰的腰包?”

“天下過得越太平,他們便活得越自在。否則當年怎麽會有那麽多人逼着孤請神?”

“神界與侍神界不平等的關系能維系這麽多年,也都多虧了他們這些人。”

方越吟面色愈發陰寒。

盛月蕭悠悠看了他一眼。

沒想到……這弑父殺兄的瘋子還是個明君。

但盛月蕭到底是覺得事不關己,他站累了,在一旁的石頭上坐下,姿态清雅出塵,随口一問:“那君上打算如何是好呢?”

“凡人若想反抗,便要練體修道,可若是所有人都去修道了,誰來種地?大家吃什麽喝什麽?”

方越吟看傻子般鄙夷地看他。

“鳳陽國有上萬萬人,就算這些人不夠,放眼五州十六國,也有近二十萬萬人。你擔心這個幹什麽?!”

盛月蕭心不在焉:“……哦。”

“你所想的那些只是雞毛蒜皮,侍神界最大的弊病,是人心不齊。他們從始至終,從未考慮過如何改變,這才是禍根!”

方越吟嗓音沉冷。

但他轉而又道:“不過,孤也就是想想罷了。”

“如今為時已晚。都幾千年過去了,就算人心齊了,神界一旦發現,還是會将一切及時扼殺。”

盛月蕭也是這麽想的,所以才覺得方越吟剛才說的那些沒什麽意義:“君上說的是。所以你打算怎麽辦?”

“還能怎麽辦?”

方越吟眉頭一挑,忽而面露厭惡。

“孤也就是随便說說!世人盡是一群廢物,貪贓枉法的敗類!跪久了的賤奴隸!孤嫌他們活着無用,全都死了算了!”

他說完氣話,更漲起一股無名火,怒哼一聲,甩袖走了。

“…………”

盛月蕭神色漸漸糾雜。

……神經病。

方越吟果真還是個瘋子。

再怎麽憤世妒俗,終究還不是得活在當下,整日唧唧歪歪地發脾氣有什麽用?

盛月蕭老神在在地嘆氣。

但他也不得不承認,世上永遠是看得透徹的人最累。明知世道不可移,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急火攻心,夜夜輾轉反側,世人卻覺得無牽無挂,有何用呢?苦自己罷了。

“——盛月蕭!”

背後,方越吟忽然冷聲從遠處喊他。

“你坐在臭石頭上發什麽呆!立馬給孤起來!屁股那麽髒待會兒還怎麽坐孤的馬車??信不信孤叫你兩條腿跑着回去!!”

“…………”

盛月蕭眉角微抽。

起身看向他。

揚起毫無靈魂地微笑。

“看什麽看,還不上車!”狗美人站在馬車前,面色陰沉,頤指氣使地支會他。

盛月蕭問道:“去哪?”

“廢話,回宮!”

“……”

這就回宮?!

乘車兩時辰,下車一炷香!

他受了一路的折騰,結果就是為了來到偏遠村莊體察一炷香時間的民情?

方越吟這個神經病!!

自己真是腦子進了泔水才會答應跟他出宮!!

盛月蕭額角突突跳了兩下。

唇角微微抽搐,寒星似的眸子狠剜了方越吟一眼,笑意略帶勉強。

賤人!

……

盛月蕭随着方越吟上了車。

兩人途中一直很安靜,誰也沒與誰說話,盛月蕭也沒再借着暈車占方越吟的便宜。

方越吟坐在車裏閉目養神。

——其實他今日帶盛月蕭過來,只是一時興起,沒指望盛月蕭能如何。

他們立場不同,無話可講。

不過……

盛月蕭回去的路上這麽安靜。

說不定也已經稍稍被人間疾苦,和孤的絕妙之言所打動了呢?

——方越吟這麽自以為是地想着。

就在這時候,馬車行至中途,恰好路過了一座富庶的小鎮。

身旁的盛月蕭眸色微變了變。

忽然嗅到了不同尋常的氣息。

他頓時精神振作,直起身打開了窗戶,果然見到了稀罕的東西!

“停車!”

盛月蕭驀地喊了聲。

駕車的侍衛立刻停了下來,方越吟睜開雙眼,異樣地瞥過來:“幹什麽?這才走了多久,你又要歇息?”

“不。”

盛月蕭關上車窗。

回過頭來朝他禮貌性的淡笑。

“本座只是有些乏。天快黑了,我們不如先暫住一晚,明日再回宮。”

方越吟挑眉,起了疑心,用審視地目光端詳他。

但盛月蕭這話并非詢問,更像是命令。

說罷便丢下方越吟,徑自下了車。

方越吟眯了眯眸,跟下去。

一下車,方越吟就意識到自己想多了——他以為盛月蕭是想耍什麽花招,可原來人家目的單純得很!!

這條街上沒有別的,只有一座座相互毗鄰的青樓、窯子,和南風館。

樓外攬客的妓子和小倌風姿媚态,衣裙輕薄,正沖着盛月蕭招手。

盛月蕭望着那座樓,倏忽覺得心情舒緩放松多了。

他緩緩吸了口新鮮空氣,将身後的美狗抛之腦後,身心愉悅。

啊……

酒肉縱.欲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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