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五章
隔天下了場大雨,電閃雷鳴的,窗簾被狂風吹得揚起,靠窗的同學趕忙将窗簾扯緊拉好,光線暗了下來,夏日的雨似乎有催眠的效果,全班倒了快一半。
下午第四節課結束,高易趕着去幹飯,還不忘自己的飯友,但飯友睡了,他又實在不敢叫。
高易站在淩七桌子前邊躊躇,幾番掙紮後,硬氣的屈指敲桌子:“吃飯去了!七,七爺。”
前半句倒是硬氣,後半句就萎下來了。
高易一不做二不休,對着桌子一頓狂敲,敲完就跑:“吃飯了吃飯了!啊啊啊靠。”
跑了一半就被軟枕砸了個正着,高易差點蹦起來:“別動手啊我跟你說,敢動手明天你就沒我這個舔狗。”
淩七看着挺煩的,他朝高易伸了下手。
高易沒敢動:“幹嘛?我不會主動伸臉讓你打的……”
淩七:“閉嘴,軟枕給我。”
高易小心翼翼的将軟枕還回去,淩七接過,嗓子有些啞:“你們先去吃。”
“哦。”高.舔狗.易出了教室,過了一會又扒着門框探出個頭,“你等會是直接回家嗎?要不我給你帶飯?”
淩七手搭後頸上揉了兩下:“不用。”
教室裏的人已經走得差不多了,還有個別幾個在沖泡面,下雨天太容易睡過去,他感覺這一整天他就沒怎麽清醒過,睜着眼緩了一會兒,他才慢半拍的坐直,從抽屜裏掏出校服外套準備走。
結果手肘剛屈起就撞到了人。
淩七掀起眼簾偏頭看過去。
蘇昂還沒走,頭枕着手臂趴着,這還是淩七第一次見蘇昂睡覺。學生在上學期間上課打瞌睡是很正常的事,再厲害的學霸也不敢保證自己沒睡過。
但蘇昂就挺神奇的,一般都不困,困了就去櫃子邊站着,實在太累就眯一會兒。
教室後排的燈不知道被誰滅了兩盞,昏昏暗暗的,像附上了一層古老的黑白膠片。蘇昂側着頭,臂彎擋住了小半邊臉,後脊随着呼吸緩慢起伏,他好像睡得并不安穩,腦門上都附着薄汗,眉頭輕擰着。
窗外的雨聲挺大的,一聲巨雷突然乍起,前排同學被吓得罵了句髒話。
淩七沒被吓到,他将視線從前排同學那邊收回來,再次看向蘇昂時,頓了一下。
蘇昂醒了。
他保持着原來的姿勢沒動,只是睫毛顫得厲害,呼吸也有些重,可能是陷入夢魇又被驚雷吓醒了,眼底暈出一片紅色,一直暈到眼尾,淺色的瞳孔上覆蓋着淺淺的水光,連眼尾都是濕的。
淩七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視線,察覺到身邊的人半天沒動靜,他才疑惑的又看了一眼。
蘇昂睜着眼,望着一個地方沒動,但是細看才發現他的目光是沒有焦距的,淩七很輕的蹙起眉,蘇昂的狀态有些不對勁。
他正要說話,結果所有話語全都卡在了咽喉底。
大概是睜眼太久了,眼尾的濕氣全都彙聚起來,淚珠順着臉龐滑下來,蘇昂可能是察覺到了,他很快的眨了下眼睛,眼底的紅越發明顯,睫毛也因沾了濕氣變成一绺一绺的。
蘇昂擡了下手臂,整張臉埋進臂彎裏。
淩七一時之間腦子斷了弦,半天都沒反應過來,蘇昂是不是根本沒看到他就坐在旁邊,是沒注意還是沒看到?
他挪了下凳子,刻意制造出細微的聲響,果不其然,蘇昂的身體明顯僵住了。
淩七問:“吓到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蘇昂才說話,清冷的嗓音有些悶帶着些啞意:“什麽?”
“雷。”
“有一點。”
陷入了沉默,外邊的雨似乎下得更急了,淩七滿腦子都是剛才蘇昂落淚的畫面,還帶循環播放的。
神差鬼使的,他說:“你哭起來挺好看的。”
剛說完,淩七就頓住了,他頭次覺得自己怕不是傻/逼,或者是剛才睡覺把腦子睡沒了。
蘇昂的聲音冷了下去:“你有本事把我弄哭。”
等蘇昂拎着書包走了,淩七才慢半拍的回過神,他站起來,拿起書包和外套就往外走。
剛才蘇昂的反應讓他覺得熟悉,好像剛開學時,這人也是這樣,周身都豎着刺,時刻準備着往人身上紮,又快又狠。
淩七沉下眼,煩躁的啧了一聲。
随便吧,愛誰誰。
-
三中校門口有個y形路口,車流量很大,為了保障學生的安全,不知道是哪一年,三中的校友們集資修了架天橋。天橋很漂亮,白色欄杆,磚紅地磚,兩側欄杆纏滿了爬山虎,夏日裏綠油油的一片。
淩七打傘跨上天橋的階梯。天橋兩側都是小吃店,平日裏學生多,生意都很好,淩七在這待了一年多,周邊的小吃店都吃遍了。
平時他還挑一挑,但今天雨下得大,他又沒什麽心情,所以下了天橋後他就進了離這最近的壽司店。
人比較少,但他一進來差點扭頭就走。
剛跟他怼了兩句的人就坐在這,淩七有時候都覺得他和蘇昂挺有緣分,走哪都能碰到,但此刻的相遇跟孽緣沒什麽區別。
淩七走到前臺點了單,付完錢後他只猶豫了一會就直接坐到蘇昂對面。
蘇昂嘴裏含着根棒棒糖,擡頭沒什麽表情的看了他一眼。
淩七說:“我剛才沒什麽意思,就是下意識一說。”
蘇昂:“嗯。”
這天聊不下去了,淩七也沒打算再開口說話,出乎他意料的是,蘇昂停頓了一下又說:“我不知道你在,你看到那些,讓我覺得……很難為情,沒緩過來,态度有些不好。”
蘇昂迷迷糊糊睡着時,他知道第四節課下課了,班上同學結伴離開的動靜他都感受得到,但他那時候就是醒不過來,曾經被他掩蓋的記憶全都在夢裏呈碎片化的一一展示,他有些掙脫不開。
班級裏很安靜,只有前排傳來細小的模糊的說話聲,所以被雷聲驚醒後他才下意識的以為人應該都走完了。
從淩七開口說話開始,他都處于一種混沌狀态,各種情緒纏繞,有尴尬,有羞恥,有惱怒,更多的是難為情。
淩七沒想到他會說這些,頓了下後才想起一個問題。
蘇昂那時候是側頭睜開眼的,他坐在旁邊,怎麽着都是看得見的,可是蘇昂不知道他在。
為什麽?
淩七沒問,有些東西問出口一點意思都沒有。
老板将做好的壽司端上來,淩七問:“在這吃?”
蘇昂看了眼外邊的雨,點了下頭:“在這吧。”
在壽司店吃完了東西,外邊的雨越下越大,蘇昂幹脆掏出物理試卷出來做,寫了半頁題才慢半拍的擡頭,問:“你不走?”
淩七在看手機,聞言擡了下眼:“等會。”
不知不覺坐了半個小時,淩七提起書包準備走,推開店門,走了幾步後,視線又看向壽司店。
透過玻璃門他看到蘇昂依舊坐在靠窗的位置,他穿着外套,拉鏈拉到上面,手裏握着筆,手指半縮着被袖口蓋住。十七八歲的少年人寫作業時總會不知不覺的彎了背脊,但眼前這個從始至終都坐得端正。
淩七稍垂下眼,心裏有個無端的猜測。
眼前這人會不會是沒了地方可去?
物理卷子出得不難,蘇昂連草稿紙都沒拿,他寫到背面最後一道大題。
下了雨又是晚上,壽司店裏開着的燈很亮眼,眼前突然被一道陰影覆蓋,緊接着桌子被不輕不重的扣了兩下。
蘇昂匆匆擡頭看了一眼,心裏還沒來得及驚訝這人怎麽走了又回來,話已經說出口了:“等等。”
計算量有些大,他在題目旁邊打草稿,面前這人還不消停,手指噠噠的慢條斯理的敲着桌面玩兒,蘇昂騰出左手摁住他的手,突然就消停了。
等蘇昂将最後的答案寫上,他才松手擡頭:“嗯?”
淩七蜷了下手指,問:“等會有事嗎?”
“沒什麽事。”
“那我教你廣播體操。”
-
淩七打開出租屋的門,打開燈說:“挺久沒住了,有些亂。”
出租屋一室一廳一廚房,客廳挺大的,像是被切割成了兩半,其中一半放了一張沙發和一張茶幾,靠近廚房的那邊有一個餐桌,另一半基本是空的,地面上墊了很長的瑜伽墊。
淩七将書包放在沙發上,讓蘇昂過來坐:“先歇會?”
蘇昂:“嗯。”
他隐約記得第一次聽到男生宿舍的起床鈴時,有聽人說過淩七住在418宿舍。
蘇昂問:“在校住宿還可以出來租房子?”
淩七:“不行,退宿了才可以。”
“我以前有住學校,後來退了。”
蘇昂嗯了一聲,淩七見他這反應,看了他一眼後問:“你怎麽不問為什麽?”
“我怕問了你不想說。”蘇昂頓了下問,“為什麽?”
淩七住了一學期宿舍,住宿可以多睡會兒覺,淩七住宿的原因也只是因為這個。但一群十六七歲的少年第一次擺脫家庭的束縛,第一次有一方自己的小天地,個個都很興奮,每晚聊天得聊到淩晨,聊學習聊女人開黃腔,什麽都能聊。
淩七和高易張宇飛一個宿舍,另外三人都屬于給他抛個話,他能扯到天南地北的,所以418宿舍的鬧騰程度可想而知。
前一晚放縱過度的後果就是第二天一早起不來,淩七還好,他一般不跟他們扯,每晚回宿舍洗完澡就睡,另外五個人每天都遲到,遲到就做俯卧撐和跑圈。
被罰了多次後,418終于決定改變了,改的不是每晚的夜生活,而是每天早上的鬧鐘多定了十多個,試圖掙紮着起床。
當時淩七知道他們的這個決定後,當即就冷笑了一聲:“不知悔改。”
後果不用想也知道,最早的鬧鐘從五點半開始響,每隔十分鐘左右響一次,響到六點半,只有壓着火氣一臉暴躁的淩七起了床,最後另外五個人都被揍了。
這個計劃宣告破産。
後來宿舍一人才弄了個藍牙音箱,可以用手機錄音導進音箱,自己制作鬧鐘。
原本說是宿舍一人錄一句,說什麽都行,只要能叫醒自己。
但淩七懶得參與,也沒人敢往他面前湊,這事就跟他沒什麽關系了。
其餘五個興致勃勃的一人錄了一句音,又用手機定好時間,當天晚上就安穩的睡了。
結果第二天就出意外了。
音量沒調好,直接最大音量,那個藍牙音箱傳播能力驚人,各種魔性的話語整整循環播放了三分鐘。
響了第一聲418宿舍就被震醒了。
睡眼朦胧看了一眼音箱,第一反應是欣慰,終于有用了,終于起床了;第二反應就是驚恐,靠,怎麽這麽大聲,耳膜都要碎了。
418全都醒了,跳下床圍着音箱就是一頓卧槽我靠我去,掙紮了半天都沒成功關上,好不容易三分鐘響完,正松了口氣,整個男生宿舍樓就沸騰了。
各種罵罵咧咧聲。
隔着一片生物園的女生宿舍傳來女生的尖叫:“啊——對面的男的!叫魂啊!我去你媽的!”
418宿舍:“……”
靠。
就是玩脫了。
音箱被生管阿姨收走了,一人被罰五千字檢讨,淩七就算沒參與也被波及到了,五千字是另外五個人幫着一人湊一句湊完的。
後來,生管阿姨好像發現了什麽叫/床秘訣,那個音箱直接被收來公用,效果了得,基本播完一遍學生們都醒了,三分鐘播完産生的怨氣差點沖破天際。
418出名了。
太吵,根本睡不了覺,淩七住完那學期的最後幾天,就收拾行李走了。那時候每個寝室門上都貼着一張宿舍公約,寫目标寫名言寫什麽的都有。
418寝室的宿舍公約還空着,一個字沒有。
淩七走的那天剛好瞥見,随手掏出筆就寫了四個字。
早睡早起。
-
這件事聽起來還挺波瀾起伏的,既中二又好笑,蘇昂這才想起來為什麽上次高易起那麽早去教室趴桌子。
他想了下,疑惑問:“一人一句,不應該有五句嗎?”
淩七向後靠着沙發,笑了一聲:“哦,還有兩句,都是不正經的玩意,被生管科剪掉了。”
一番閑扯後,兩人都有些放松,即使不說話也不會覺得尴尬。淩七摸出手機看了眼時間:“差不多了,我教你。”
淩七帶蘇昂走到鋪着瑜伽墊的那一半客廳:“鞋脫了,踩上去。”
蘇昂走過來才發現這一面牆都是鏡子,他擡指摸了一下,下意識問了一句:“怎麽都是鏡子?”
淩七已經脫鞋踩了上去,他靠着牆,聞言偏頭看過來:“因為我跳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