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象牙塔（十三）
象牙塔（十三）
之後的一切，都像做夢一樣。
貝嘉跟在幹警的保護下免遭記者騷擾，安全回到了學校。
有關熱搜已經在學校內部傳開了，繞着林蔭道時總會有學生停下來駐足看她。
但不一樣的是，貝嘉現在已經不再瑟縮不再害怕了。
就算只剩下自己，也要挺胸擡頭地活下去，是吧媽媽？
不必害怕退縮惶恐痛苦，她擡手撫了撫胸口，那裏是心髒在跳，有血液在流，四肢也還健全，頭腦清晰甚至都沒有近視。
有什麽理由繼續容忍別人作踐自己呢？
貝嘉這麽想着，腳步輕快。
邁進宿舍樓的時候，恰巧碰見了值班的宿管阿姨。
阿姨懷裏捧着一大堆快遞盒，正艱難地向外走去。
貝嘉連忙上前接過一部分，笑道，“怎麽這麽多快遞？阿姨我來幫你，搬到哪兒去？”
見是她，阿姨有些尴尬，“啊......就扔掉，這些沒有用的，不用幫忙，我自己行的。”說完向旁邊讓了一下，似乎在極力躲她似的。
貝嘉兩手僵在半空，最後還是笑笑，順從的将手裏那些放了回去“那好，阿姨您慢點，我先上去了。”
仿佛沒有看見黃色貼牌的同城标識，和一模一樣寫着的“林茉收”。
阿姨連忙點頭，飛一般地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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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嘉抹了抹手指，剛才有什麽粘膩發臭的東西順着盒子流了出來。
頭頂的燈有飛蟲環繞，她深吸兩口氣，轉身上了樓。
臨近九點，大部分學生還沒有下自習，走廊裏空空的，只有門口站着早就得到消息的班主任和教務老師。
是照常的安撫和噓寒問暖，班級後牆的洞還在，兩名老師說話都很注意分寸。
“謝謝老師，明天開始我就能正常上課了。”貝嘉聳聳肩，禮貌地笑着。
“哎呀不急，要不要多休息兩天？回家.......額......”班主任差點兒咬着舌頭，連忙改口，“要不要出門散散心？”
“沒事的老師，我在宿舍就行。哦對了，如果班級牆面報修單出來了，給我就好，我會賠償的。如果沒有什麽事的話，我先進去了。”
門板“砰”地一聲關上，堵住了班主任接下去的話。
黑暗環繞，唯有窗口散出一點星光。
貝嘉靠着門，慢慢地滑了下去。
只是維持正常跟人交流，就已經這麽累了嗎？
不知道已經有多久，沒像今天這樣擡頭跟別人說話了？
會好的，她掐了掐自己的腿。
用力直起身去開燈，刺眼的白光炸裂開來，貝嘉本能地眯了眯眼。
再睜開時，就看見了那一幕。
人生這個東西，有時候說起來真的很複雜，但有時候卻很簡單。就像硬幣的正反面，正面代表“順利”，反面代表“不幸”。當“因果關系”成為杠杆，撬動硬幣翻面時，我們常常會因為巨大的意外而措手不及。
意外這個東西的發生，通常只需要一天，一小時，或是更短的時間。但足以讓我們從天堂掉進地獄，從充滿希望到滿眼絕望。
貝嘉站在門口，渾身冰涼。
寝室裏其中一張桌子上，堆滿了各種各樣的垃圾。有水草，蟲子的屍體，穿過的襪子，吃剩的湯面，撕爛的書本，一些沾滿腥黃色液體的毛巾和七七八八散落的快遞盒子。連同椅子桌面通向床的階梯和床帳，全都用彩筆寫滿了似曾相識的話——
“婊/子”
“賤種”
“快去死吧賤人！！”
“沒見過你這樣的大騙子！”
“死遠點！別回來了！”
那些字仿佛化成了黑色的蛇，低吟着朝自己席卷而來。
貝嘉拼命穩住了心神才沒有叫出聲，冷汗爬滿全身時她才注意到，
這不是她的桌子，而是林茉的。
自己的則在右手邊，上面擺了幾個小蛋糕和一些好看的留言卡片。
有粉色的蝴蝶結和卡通小熊做裝飾。
*
林媽媽接到女兒時，是在一個黑暗的小巷子裏。
兩邊是久無人煙的房屋，有破敗的長滿青苔的灰牆和枯萎的黑色藤蔓。林茉蹲在最裏頭，把白色的石膏蹭成了黑色。
“哭？哭個屁哭！”林媽媽想起剛剛在警局那些人的冷嘲熱諷氣就不打一出來，全都撒在女兒身上。
“那些視頻怎麽回事！你說！”
林茉抖了抖，她想說媽媽我害怕，還想說手機一直在震，我該怎麽辦。
所有認識她的不認識她的都在拼命給她發消息，惡毒的話從屏幕流出來，卻因為害怕找不到媽媽而不敢關機。
那條視頻從頭看到尾，林茉只覺得已經無法呼吸了。
是誰拍的？又是誰發的？
她擦幹淨眼淚擡起頭，聽見林媽媽接起電話的聲音。
“喂李組長，嗯對是我......什麽？！開除？！”
有什麽東西壞掉了。
自那一天起，林家好像坐着缺零少件的列車，加速向着絕望脫軌然後逐漸失控。
先是林媽媽，莫名其妙被公司以“損壞形象”的理由開除，然後是林父下班回家時被門上寫的字吓到從而沒有注意腳下，被惡意撒在地上的鐵釘紮破了腳，然後是林茉。
被學校通知開除學籍；每天接收各種各樣的快遞，裏面全是惡心的泛着惡毒意味的“禮物”；一打開手機就會被詛咒謾罵塞滿然後瘋了似的立刻關掉；根本不敢出門，一出門就會被拍被指指點點甚至被當街辱罵。有一次在公交車上還被誰從身後踢了一腳，當時撲到在地上，打着石膏的手臂很疼，但更疼的，是聽到頭頂傳來壓抑的哄笑。
有什麽東西壞掉了。
自那天起，林茉再也沒有出過家門一步。
面對的是找不到工作日益躁郁的母親和越來越晚歸有時根本不回家的父親。
【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她打開日記本。
【我明明不想變成這樣。】
最後一個字還沒收尾，就聽見客廳玻璃杯摔碎的聲音。
她顫了一下，将頭埋進膝蓋，下一秒卻被破門而入的母親拽了出去。
“你給我看看人家！你在看看你！像什麽鬼樣子！”
林茉被迫仰起頭，電視裏正播放着一條新聞。
貝嘉的照片在屏幕上笑得燦爛，身上還挂着一條淺綠色綏帶。
上面寫着“校園大使”，底下滾動的是某新基金會成立。
主持人激情滿滿，“讓我們跟校園大使一起，對校園霸淩說‘不’！”
為什麽.......
林茉捂住了嘴，後腦被巴掌拍得生疼。
“我已經給你找好了學校，明天就滾出去給我上學！”林媽媽罵罵咧咧地拿起掃把，“都他媽因為你！讓我被尤氏開除！趕緊給我滾出去上學聽見沒有？！”
一邊低頭應着一邊走回房間，路過門廳鏡子時，林茉餘光裏好像看到有紅色裙邊在鏡子裏一閃而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