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囚籠(五)
囚籠(五)
郭霞一路小跑回家,直到把門關嚴實了才逐漸放下心來。
“我的天老爺,怎麽會有長得這麽吓人的人呢?”她撫着胸口,将東西拿進廚房喃喃自語,“還穿了一身壽衣到處走........”
就跟在她身後撐傘站着的闌先生:“......”
壽、壽衣?
郭霞轉了兩圈,發現家裏沒人,陳浩出了門,陳朗朗也還沒回家。
不知道為什麽,她有些慶幸。
把那件紅色布料拿出來放在身上來回比量着,嘴角也不自覺地勾了起來。
真好看,顏色很顯白,料子也舒服。
要是做成連衣裙,不比商場玻璃展櫃裏的那些差。
郭霞做的一手好衣服,以前還沒進城時,周圍幾個村兒的姑娘都來找她做。
她選的顏色和做出來的版型比別家的裁縫店都要好得多。
只是後來嫁給陳浩進了城,生了朗朗,就被一句“媽媽”拴住了。
“女人就該在家帶孩子做飯收拾屋子,出去幹什麽活兒?好好伺候家裏就得了。”
這是陳浩那時候最常說道一句話。
郭霞天真地接受了,只是沒想到這一呆,就呆了十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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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子前的手慢慢放下,拉扯動作導致脖頸處傳來一陣錐心的疼痛。
她将新布料疊好藏進衣櫃最底端,拿出紅藥水,脫下了上衣。
随着衣物離開肌膚,原本被包裹住的傷口全露了出來。只見她渾身上下幾乎布滿了淤青,大片大片連在一起,像濃重的墨,有的地方甚至已經滲出了血,變成極深的紫色,那是舊傷未愈又添新傷造成的。
闌先生垂下眼,離開了卧室。
“去看看陳浩在幹什麽。”
“是。”
烏鴉化成一道黑氣,從窗縫兒卷了出去。
闌先生手一抖,将傘收了起來,抱着黑毛兔靜靜站在客廳裏觀賞着牆上挂的一張全家福照片。
郭霞上藥上得很慢,從卧室裏出來是半小時後了。
她一手拿着小藥箱,一手拎着換下來的衣服,在推開卧室門後猛地僵在原地。
那個在車站看見的神秘人,此時此刻正距她幾步遠的地方沉沉地盯着她看。
郭霞心髒驟停,仿佛已經直接在第二天新聞頭條裏看見自己了。
“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
闌先生擡手打了個響指,把她剩下的尖叫全都堵了回去。
畢竟是居民樓,讓她喊出聲會有點麻煩。
而且也沒那麽多時間了。
郭霞張着嘴,發現自己一丁點兒聲音都發不出來。
她驚恐地朝後退,手裏的東西撒了一地。
“你不用害怕,郭霞,我是來幫你的。”
明明兩人之間隔着幾米遠,但那人極低的聲音像附在耳朵邊兒上,刺得她渾身一個激靈。
巨大的恐慌在胸口蔓延,郭霞捂着嘴,腦海裏驀地冒出一個想法。
他不是人。
過于蒼白的臉,瘦骨嶙峋的樣子和寬大的壽衣。
郭霞想起小時候老人給自己講的有關于餓死鬼的故事。
闌先生:“.......”
他看着眼前女人馬上要吓過去的模樣,連眉心都蹙了起來。
“你不用害怕,要是我想害你,你可能都走不出那個車站。”
闌先生一下一下順着懷裏胖兔子的毛,語調裏透着股漫不經心。
郭霞楞了楞,的确是,他只需要打個響指就能不讓自己發出聲音,那想要自己的命豈不是更簡單?
“所以,別叫,可以麽?”
郭霞惶恐地點點頭。
今天真是活見鬼。
下一秒,她感覺喉間一松,
“我......我能說話了?”
闌先生沒答,仍舊保持着原樣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似乎從打了照面開始,這男人就沒怎麽動過。
郭霞胡蹦亂跳的心漸漸安靜了下來。
她縮在角落,做了幾次深呼吸才戰戰兢兢地開口問道,“你......你一直說要幫我,幫我什麽?還有,受.....受人之托,請問,請問受誰?”
父母去世的早,來了城裏很少回家,親戚也已經很多年都沒有來往了。
郭霞實在想不到,還有誰會惦念着她?
闌先生忽略了問題,只是靜靜地看着她。
那雙眼睛太黑太沉了,郭霞感覺自己在他面前無所遁形,仿佛被吸進了黑洞裏。
“疼麽?”
闌先生終于開了口。
沒頭沒腦的一句問卻讓郭霞瞬間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外面有鄰居踩着樓梯上上下下的聲音,有隔壁孩子嬉笑打鬧的聲音,有電視在滾動播報的聲音,萬家煙火氣順着門縫兒溜了進來,唯獨她家。
唯獨她家。
郭霞從地上坐了起來,後背在隐隐發痛。
那一刻,她只覺得渾身冰冷。
不是沒想過要逃,也曾認真提出過“離婚吧”。
但換來的是更加猛烈的毒打和丢不下的兒子。
“朗朗很聰明,他小學總是考年級第一,連老師都說他是個特別特別好的苗子,讓我們一定要好好培養。”郭霞抹了抹流出來的眼淚緩緩說道,“那時候我就想啊,無論如何都要讓朗朗考個好大學,讓他以後能體面的、開心地按照自己的想法活着。我們這一輩沒本事,窮,但我不能讓他也跟我過這樣的日子。”
“他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望着窗外閃爍的霓虹燈,郭霞仿佛穿過了面目全非的事實,回到了生産的那一天。
那時候的陳朗朗很醜,皺皺巴巴的皮膚,青紫色的臉,粘膩的頭發貼在頭皮上,像個醜陋的小老頭兒。
但第一次把他抱在懷裏時郭霞就明白,這是她的全世界。
“我沒有錢也沒有工作,我帶不走朗朗。”
所以寧願留在這裏,忍受一切。
“謝謝你,是我自願的,不用救我。”
說完,她扯出了一個近乎絕望的笑。
然後是長久的沉默。
“籠子的鑰匙在你手裏。”
闌先生看向窗外,在默了好一會兒後才開口,半垂的長睫在臉上打下一片陰影。
“你說什麽?”
郭霞每太聽明白。
“我說,想不想去看看真實的世界?”
闌先生轉過頭,蒼白的唇上第一次有了血色。
“去看看籠子外面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