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囚籠(六)

囚籠(六)

直到站在一家高檔會所裏時,郭霞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

她低頭看了看懷裏的胖兔子,又擡頭看了看撐開的黑傘,大腦直接宕了機。

前一秒還在自家的客廳裏,只是下意識接過對面那人扔過來的黑毛兔,眨眼間她就站在了這家會所的走廊上。

腳下是暗紅色的絲絨地毯,上面還印着會所的名字。

觀瀾公館。

郭霞是認得這個名字的,因為這家店太出名了,是整個城市了最高端的娛樂會所。她偶爾穿過市中心時,曾遠遠看見過幾次。

金碧輝煌,奢靡高級。

她偏頭看了看一同站在傘下的人,茫然地想,

這就是真實的世界?

可無論在不在籠子外頭,她都消費不起。

“那.....那個......”郭霞抱着兔子的手緊了緊,結結巴巴地開了口。

“我姓闌,”旁邊的人笑了笑,“你可以叫我闌先生。”

郭霞被那一笑笑晃了神,她發現,眼前人已經不像剛才似的那麽骨瘦嶙峋的了。相反,他的皮相長得極好,眼型長且薄,眼尾微微上挑,瞳仁又黑又深,透着股妖異的美。

不得不承認,郭霞的防備心被這近距離的一眼消下去不少,再加上懷裏的兔子溫順可愛,指尖觸及到了微高的溫度,毛發柔軟蓬松,像抱着團暖烘烘的毛球。

還沒等她接話,闌先生越過她朝前遞過去一個眼神,低聲說道,“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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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霞順着他的目光向前看去,瞳孔猛然一縮。

“今天誰都不許提前走啊!誰走誰就是不給我面子!”

“哈哈哈,李旭,就你那點破酒量誰還不知道呀?沒準兒你連陳朗都喝不過呢!”

“放屁,我能喝不過他?欸欸欸欸,服務生,剛才我點的那些酒,再給我照原樣來一份!”

“哎喲喲~李公子今天可是要大出血了呀~!”

“哈哈哈哈......”

大約有七八個男男女女迎面走來,全都是半大的孩子,勾肩搭背笑嘻嘻地穿過長長的走廊。

陳朗朗個頭兒不算出挑,穿着相比之下也很平庸,但郭霞還是一眼就認出來了。

她看見自己的兒子賠着笑跟在隊伍最後頭,臉上是被人用來打趣的尴尬。

周圍沒人跟他走并排,都是三三兩兩有自己的同伴,早些時候在KFC門口看見的短裙少女,此時正被為首那名少年摟着,走在隊伍最前頭。

這個情形只有一個詞能形容,

跟班。

郭霞的眼眶倏一下紅了,她張了張嘴,想上前叫兒子一聲,想帶他回家,但兩腿卻像被釘在地上似的動彈不得。

“喂李旭,你們家這是不是重新裝修了啊?”

此時為首的男孩子已經走到了郭霞身邊,徑直推開了左側的包廂門,聽到後面同伴的問話轉過頭來應道,“嗯呢,兩個月前剛裝修好的,怎麽樣?是不是比原來氣派多了。”

後頭問話的人點點頭,“是,還是阿姨操刀?”

“那可不?”李旭洋洋得意,“我媽的審美沒得比,來來來,今天我生日,都敞開了玩兒啊!”

郭霞懷裏的兔子忽然伸長了耳朵,當陳朗朗低着頭從身邊走過時,她腦海裏驀地炸出一句話。

“憑什麽?!”

郭霞一愣,摸了摸腦袋,裏面像是插了根耳機,那聲音無比清楚.......且熟悉。

是兒子的聲音。

她詫異地擡頭,看見了陳朗朗微微顫抖的後槽牙和晦暗不明的眼神。

“憑什麽我的媽是那樣的?!”

緊接着又是一句。

“好煩!好惡心!憑什麽憑什麽憑什麽憑什麽!!憑什麽我沒有一個有錢的媽?憑什麽我媽又蠢又窮又醜!!”

郭霞明白過來,這些是兒子內心的想法。

她怔怔地站在陳朗朗看不見地方,從兜裏掏出了手機。

像是為了驗證什麽,郭霞撥通了一米外兒子的電話。

看着來電顯示,陳朗朗煩躁地皺了皺眉。

旁邊有好事兒的湊上來看,看清後笑嘻嘻地說,“哎呀,快接啊,你媽打電話來查崗啦!”

剛剛進包廂落座的李旭擡起頭陰陽怪氣地接話道,“怎麽?你媽不用洗衣服了?哎,家庭主婦就是好啊,哪像我媽,這麽忙,成天見不着人,除了給我打錢以外什麽都不管我,啧啧~喂,陳朗,要不要叫阿姨一起來玩呀?反正阿姨有的是時間。”

“哈哈哈哈哈哈......”

郭霞對這些話充耳不聞,她一直看着朗朗,看他黑着臉按掉電話。

按掉第一次。

按掉第二次。

第三次的時候,陳朗朗走到拐角,壓低了聲音,滿臉的煩躁和厭惡,

“幹什麽?!有病嗎一直打打打!煩不煩!”

郭霞顫抖着開了口,聲音裏拼命壓抑着哭腔,

“兒子,你什麽時.....時候回家?”

“晚上就回去了!別再給我打電話了!你怎麽那麽煩!”

-你怎麽不去死啊!煩死了煩死了!

第一句是從手機聽筒裏傳來的,第二句是在腦海中響徹的。

陳朗朗直接挂斷了電話,從郭霞身邊擦肩而過。

“怎麽不出個車禍直接把她撞死啊,還能得點賠償金,每天每天看見她,都要惡心死我了。”

這是兒子內心裏的最後一句話,随即就是被關緊的包廂門。

黑毛兔收起耳朵,耷拉下眼皮懶懶得重新窩了回去。

半晌,它才感覺後背有些濕。

毛發一濕就不舒服,胖兔子重新睜開眼向上看去,正對上郭霞決堤的一雙眸子。

這就是籠子外面的世界嗎?

她想。

如果這才是真實,那她活一輩子,完全活成了一個笑話。

“要不要出來,由你自己說了算。”

闌先生清亮的聲音鑽入耳廓,

“需不需要幫忙,也由你說了算,郭霞,鑰匙在你手裏。”

鑰匙在我手裏。

郭霞放下手機,緩緩地蹲了下來。

她已經站不住了。

“我能不能......問您一件事情?”

女人悶悶的聲音從下方傳來,闌先生垂了眼,應道,“當然可以。”

郭霞的手指擦過手機屏幕,屏保一瞬間亮了,顯出上頭陳朗朗笑容滿面的一張臉來。

她直直地看着,輕聲問,

“請問......是誰找上您來幫我的呢?”

還有誰會想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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