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囚籠(九)
囚籠(九)
“啪——”
陳浩後面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出口,便被郭霞毫不猶豫的一個反向巴掌扇斷了。
手掌乘着勁風而來,巨大的力道直接打得陳浩向後踉跄倒地,右半邊臉登時腫了起來,鮮紅的五指印清晰地印在皮膚上,潑了辣椒水兒似的疼。
這一下,屋內屋外的人都愣住了。
陳浩倒在地上,更是足足有三秒都沒回過神來。
他偏過頭,對上郭霞居高臨下的一雙眼。
“臭娘們兒,你——”
“啪!!”
陳浩想起身,卻在身體還未離地時又被郭霞壓了回去。
她騎在他身上,又是一個大嘴巴,這一聲抽的極為響亮,連隔壁的電視聲都瞬間小了下去。
“草/你媽——”
怒火中燒,陳浩眼底布滿血紅,瘋了似的掙紮起來,嘴裏污言穢語罵着。
按照他的想法,再肥的雞也只是雞而已,在老虎面前也翻不出什麽浪花來。
但三秒之後他發現,事情沒有那麽簡單。
郭霞如同千斤墜似的死死壓在他身上,一只手箍住他的咽喉,一只手掄圓了仿佛鋼板一樣抽了下來——
Advertisement
“啪——啪——啪!!”
十幾個巴掌扇得陳浩整張臉全部腫了起來,連帶那些肮髒的詛咒也一齊被扇了回去。他嘴角滲着血,剛才因為怒氣爬滿的紅血絲此刻已經化為泛紫的紅點,因外力抽破的毛細血管爆裂在皮膚下,炸成一朵朵絢爛的紅花。
他眼冒金星,腦子被扇成了一團漿糊,連一句完整的話也講不出來了。
陳朗朗扒着門把手,抖成了一把篩糠。
這......這還是他媽媽麽?
“別......別打了......我.....我......”
身下的人嗚咽着開始告饒,郭霞停了手,看着這個對她家暴長達十餘年的人鼻涕眼淚流了一地,劇痛和驚駭帶來的抽搐讓他扭曲成了一條惡心的蠕蟲。
她第一次在心底問自己,結婚嫁給他,值得嗎?
如果人生再重來一次,她還會這麽選嗎?
“求......求你......別.......”
陳浩掙脫不成,用雙臂護住頭,一個字一個字說着,聲音裏帶着嗚嗚哭腔,乞丐似的求她。
周圍很靜,幾戶鄰居豎着耳朵齊齊聽着。
“喂,陳浩。”
郭霞扒拉了一下他的胳膊,陳浩頓時像只放進熱水裏的蝦,瘋狂顫抖着。
“你還記得結婚前我什麽樣嗎?”
身下的人頓了頓,似乎沒太明白突然提起這個話頭是做什麽。
害怕說錯了繼續挨打,他并沒有出聲。
郭霞看着被自己打的面目全非的人,思緒一下子飄遠了。
“那時候我爸是村裏學校的老師,畫的一手好畫,他總是帶我去山裏,看看樹看看小動物。他教我色彩教我搭配,告訴我外面的天空很藍很廣。所以當你說要帶我走時,我真的很開心。”
在門後,陳朗朗聽得一怔。
他從未接觸過那時候的媽媽,記憶裏郭霞永遠都是家裏最沒用的那個人。
爸爸可以随意使喚打罵,沒有怨言沒有反抗,總是沉默地低頭幹活,仿佛寄生蟲一樣只能靠攀附老公而生活。
在朗朗眼裏,自己的親媽可能是世界上最沒有用的一個人。
他從來沒有了解過,沒結婚之前的媽媽,是什麽樣的?
郭霞的聲音像罩了一層灰,在長久的壓抑中變了調子。她緩緩的、以一種極慢的語調回憶着,幫陳浩,也是幫自己。
“我本來是個很喜歡笑的人,也喜歡接受新鮮事物。年輕的時候我會背着畫板出去寫生,也會用被燒過的棉棒燙睫毛,把它們變得彎彎的,因為那樣看起來很好看。我曾經滿懷憧憬的結婚生子,當時覺得我真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但我不明白,為什麽生活會變成現在這樣?”
“我把自己從裏到外掏光了,為了兒子,為了這個家,最後掏成了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可依然沒有人在乎我,我的家恰恰是給我最多傷痛的地方。”
她擡着頭平視前方,眼底是一片悲戚的絕望,像行将就木的老人拔掉氧氣管時的模樣。
屋內,扶在門把上的手慢慢放下了。
“陳浩,”郭霞抓在他喉嚨上的手慢慢用力收緊,“我們離婚吧。”
身下人驀地一頓,随後瞪大眼睛死死盯着她。
這一句話要比剛才那一頓突如其來的毒打還出乎意料。
“你.....咳咳.....你說什麽?!”
陳浩一邊企圖掙脫桎梏一邊咳嗽着喊道。
你怎麽敢?!!
他在心裏想,你他媽怎麽敢?!!
在陳浩眼裏,女人提離婚,是男人無能的表現,被老家人知道,會遭全村恥笑的,他父母永遠會被戳脊梁骨。
好在郭霞沒有真的要掐死他,“不管你同不同意,我們明天去辦離婚。”
“郭.....咳.....郭霞!你他媽是不是找死!”
“這話你說了十七年,”郭霞輕蔑一笑,“我不是活得好好的?今晚你睡沙發,要是敢進屋,明天可就沒有腿出門了。”
說完,她松開手,頭也不回地進了屋。
陳浩趴在地板上一陣猛咳,劇烈地抽動扯到了臉上的傷,疼得他龇牙咧嘴,後背掀起一層冷汗。
他紅着眼睛慢慢爬起,打了一輩子鷹,最後卻被鷹啄了眼睛。
無數屈辱和憤怒沖進四肢百骸,将心底暴裂的種子催發成芽。
敢把我打成這樣,還敢提離婚。
郭霞,咱們走着瞧!
有血滴在地板上,陳浩抹了一把嘴,搖搖晃晃地進了衛生間。
另一扇門背後的陳朗朗手一抖,趕緊将門鎖了個嚴實。
不是第一次見父母吵架,也不是第一次見父母動手。
但這次.......他将所有細節看得一清二楚。
包括母親那時候深入骨髓的哀凄。
他從沒有見過如此真實的悲傷。
陳朗朗靠着門一點一點滑了下來,他抱緊自己的雙膝,将頭埋了進去。
房內漸漸歸于沉寂,外頭似乎又活了過來。
有鄰居探頭探腦地伸出來看,同自家人低聲言語道,“呀,好像吵完了?估摸着又是陳浩動手打老婆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