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沼澤（四）
沼澤（四）
林溫馨第一次見到隋語珊的時候，是在八歲那年的夏天。
桌角映着滾燙的日光，老師牽着一名小小的女孩兒走進了班級。
“這是咱們班的新同學，家裏因為一點意外而搬到了咱們城市，你們平時要多照顧一些，不可以欺負人家哦！”
那名轉校生長得很漂亮，粉雕玉琢的臉，天生栗色的頭發微微帶着卷兒。她站在講臺上奶聲奶氣地說，“大家好，我叫隋語珊。我很喜歡上學，希望能在這裏交到好朋友。”
林溫馨聽到這兒瞪大眼睛，這世上怎麽還會有人喜歡上學？
後來的後來，她才明白，那些自以為正常不過的事情對隋語珊來講，是怎樣一件需要付出全部心力才能得到的無比奢侈的人生。
闌先生依舊微笑着看她，林溫馨聽見胸腔內劇烈炸起心跳聲悶雷似的，一下一下錘着。
她上前三步，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調子，
“你.....你好，你說你是來幫我的是嗎？”
“是，我姓闌，你可以叫我闌先生。”
“我.....我想見一個人。”
“在那之前，”闌先生蒼白的手指順着兔毛，朝林溫馨一步一步靠近。直到相距不過一拳之隔，狹長而又漆黑的眸子自上而下将少女的身影兜頭籠罩了進來時，他俯下身，用極輕的音量說道，“在那之前，我們先做點別的，比如......”
黑色的長耳支起來，血紅的雙眼緩緩掀開。
闌先生兩手一推，直接将懷裏的黑毛兔推進了林溫馨身體裏。
林溫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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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什麽？！”
“一份禮物，”他笑，皮下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被血肉撐起，“林溫馨，關于你的夢想，你不去做，永遠會藏在心底蒙灰。”
心髒在加速跳動，血液以興奮的速度朝四肢百骸流去，林溫馨将手撫上胸口，聽見那裏随着黑兔子進入的瞬間有什麽東西醒過來了。
她怔怔地看着那名男人從身後拿出一把黑傘，轉身，随着撐起傘的動作原地消失，像一捧被風吹散的煙霧。
以至于自己連一個“等”字都沒來得及說出口。
衛生間重新歸于平靜，外頭響起人聲腳步聲，仿佛忽然被重新扔進現實。
林溫馨找回力氣，慢慢挪到洗手池前。
牆壁上是一整排鏡子，她擡頭跟裏面的身影對上的剎那才發現，
自己不知何時，早已淚流滿面。
重新回到工位的時候，黑壓壓的氣氛非常明顯，她看到那些被點走的程序員都已經回來了，只是每個人臉上的凝重如出一轍。
面色如常坐下打開電腦，“創意快速新型社交軟件”，是麽？
夢想。
考勤表被重新塞進文檔，手指覆上鍵盤。
還記得嗎？
當然。
當夜幕降臨，指針來到晚上十點的時候，周哥終于長長吐了一口氣，摸了摸自己頭頂，很好還剩不少，還能幹。
伸了個懶腰想把東西收拾收拾，剩下的帶回家坐時，無意間朝旁邊的工位看了一眼。訝然于小姑娘怎麽今天熬到這麽晚，頗為好奇的湊近了些。
發現那是一張項目闡述表。
沒有什麽正規的格式，也沒什麽講究似的，像是大學時候胡亂寫下來的思路和創意，有點亂，但密密麻麻的從上至下，像是永不斷流的河。
嗤之以鼻，他把嘲諷的話全部堆了上來打算開炮，卻聽見副總辦公室的門開了，于是只能不情不願地咽下，幹巴巴朝副總打過招呼後下班。
這一切林溫馨無知無覺，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外界像是上了一層壁壘。
就這樣每一天每一天不間斷似的熬着。
一個星期後，副總的郵箱裏收到了一封奇特的郵件。
查看發信人發現自己并不認識，以為是什麽小gg，無聊的想要删掉，看見标題的瞬間卻停了下來。
然後抱着“什麽東西浪費我時間”這樣的想法打開郵件。
半小時後，林溫馨被叫去會議室。
周哥嗤笑一聲，跟旁邊的哥們兒悄悄說道，“看吧，要被開了，對，誰讓她每天上班不務正業，現在狂的連考勤都不做了.......”
會議室裏，只做了四個人。
一個是公司真正的大老板，一個是副總，一個是頂頭上司主管，還有一個林溫馨認得，是公司某位金牌程序員。
他正對着電腦，劈裏啪啦打着什麽，聽見門響，連頭也沒擡。
“林溫馨？你坐。”
說話的是副總，一副笑臉，跟旁邊關公似的主管比，活像過年的年畫。
聽話的坐下，看見對面大屏幕上被調出來一個文件。
副總指着問，“這是你寫的？”
“是。”
副總微笑着推了推眼睛，語氣真誠，絲毫聽不出任何惡意。
他問，“這全部是你自己寫的嗎？沒有任何借鑒或者......”
“沒有，”林溫馨斬釘截鐵，“沒有任何借鑒，也沒有任何抄襲。這裏所有的點子都是我自己想出來的。”
“放屁——”主管沒忍住，一下子喊了出來，餘光瞄到領導眼神，又讪讪地閉了嘴，放低聲音，怒氣沖沖地質問道，“這怎麽可能是你自己想的？就憑你？你怎麽可能策劃的出來這樣的app？還有，這裏面運行所有......”
“林溫馨，”副總打斷了旁邊人的話，和和氣氣地接話，“小劉正在全網查驗比對，你要明白，假如日後我們上線了這款app，被抓出來侵權，你會負怎樣的責任嗎？”
“我明白，我沒有侵權也沒有抄襲。”
林溫馨第一次現出實實在在尖利的獠牙，語氣強硬，對面幾人紛紛一愣。
“這裏面出現的每一個步驟，測試，演算，推翻更改，我全部有記錄，副總，老板，”她語氣認真且堅定，“這是我的創意我的想法，裏面所有的細節都是我的。”
主管實在忍不住了，“你一個女人——”
大老板舉起手，攔下了剩下的吼叫。
他看向小劉，小劉搖搖頭。
嘴角勾起，大老板轉向林溫馨，“你是實習生？”
“我是。”
“就讀于哪個學校？”
“華大。”
“不錯，專業成績呢？”
“年級第一。”
“幾次？”
“每一次。”
大老板這時候終于笑了，他站起身，旁邊幾人見狀不敢怠慢，紛紛趕緊一齊起身。他們聽看見老板走過去，握住了實習生的手，嘴裏說道，
“很好，如果給你一個團隊，這個軟件我多久能看到雛形？”
主管臉一下子就綠了，他急忙上前說道，“徐總，您還是再......”
“不必，”老板沒有回頭，只是沉沉地看着林溫馨，耐心的又問了一次，“多久？”
林溫馨這才回過神，定定地說，“三個月，給我三個月，但我要最好的團隊！”
“小劉，”大老板朝後叫了一聲，電腦前的格子衫走到他身邊，“這是劉載金，是我們公司最好的程序員，他負責挑人，三個月，林溫馨，你不要讓我失望。”
說完，大老板放開握住的手，大步流星離開了會議室。
一切就像做夢。
林溫馨無視主管的陰陽怪氣轉頭看向窗外狹窄卻耀眼的陽光，那一方碧藍的天，熾熱而滾燙。
她想起阿珊跟自己說的第一句話，那張精雕玉琢似的臉上挂着彎彎一雙眼，她一蹦一跳走向自己，伸出糯糯粉粉的小手掌，
“你怎麽自己在這裏呀？我叫隋語珊，我們在那邊跳皮筋，你要一起來嗎？”
那時候她倆都還沒有一張餐桌高，一個站在陽光下，一個站在陰影中，影子交疊重合，像無數個美好的開始一樣。
那天也是跟今天一樣的天空。
小時候林溫馨怯懦膽小，不敢跟人說話，按時上學吃飯回家寫作業，抛出掉會跳的心髒和流動的血液，一切就像是媽媽操控的木偶人。
以為這輩子就這麽過去了，直到遇到隋語珊。
“你怎麽每天都這麽悶呀？”小小的隋語珊對小小的林溫馨說。
“我.....我沒有。”
“你這樣不好的，容易生病，要笑，像我這樣，嘿嘿嘿~”
林溫馨瞪大眼睛。
“看我幹嘛，你跟着我做呀！”
珊珊看那小人兒聽不懂似的，上手打算幫幫她。
扯起兩邊唇角向上推，“對，就這樣，哈哈哈哈哈哈哈你這樣好逗，像個小醜！”
隋語珊的笑容很有感染力，林溫馨愣愣地看着她，不知不覺也跟着笑了起來。
“你這樣才對嘛~”珊珊晃着兩條藕白的小短腿，偏過頭認真地說，“我記得你叫林溫馨對吧？我們做朋友好不好？”
穿過久遠而又面目全非的記憶，林溫馨依然記得那天的風是什麽味道。
一切始于那個夏天，一切終于那個夏天。
“有空嗎？”劉載金抱着電腦走過來，面無表情地問。
“有，現在去挑人？”林溫馨回過神，收拾好手邊的資料。
“對，我們只有三個月，走吧。”
在他們走出會議室的同一時間，公司前臺接待了一名女人。
那女人四十多歲的樣子，穿着普通但态度卻有些趾高氣昂。她拿出一張照片，像是監控錄像裏截取的，指着上面的人問道，
“這個女的是你們公司的嗎？”
前臺李姐拍拍屁股站起身，念叨着難不成是老家來的親戚？低頭看了一眼照片。
“欸？這不是咱們公司那個實習生嗎？叫什麽來着，總給咱們買咖啡那個.....”
“叫林溫馨。”
“對對，不過大姐，您找她有什麽事嗎？需不需要我上去幫您叫一聲？”
“不用，”女人冷笑一聲，“如果你看見她了，記得告訴她，北古街三婆婆有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