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餘慈懷孕的事情,夫妻倆甚至連方家母親都沒有告訴。
怎知鳳皇只消一眼就看了出來?
他們今天來醫院,也是想先看看胎兒的狀态,若是一切正常,便可松口氣回家道喜。
回到醫院後,餘慈便去做了全套檢查,醫生确認了她與孩子都非常健康,好好調理身體,補補營養,不會有大問題。
總之,也應了鳳皇所說的喜事。
兩人去找鳳皇的路上,餘慈挽着方斯年的手臂,輕聲細語地說:“那大師确實厲害,不過我總覺得她很眼熟,卻一時想不起來是誰。”
方斯年未作他想,拍拍她的手臂安撫道:“大概是你與大師有緣,瞧着她面善吧。”
談話間,他們已經走到了住院樓的三樓,循着指示牌找到了309號病房。
可在門口卻站着一個滿面不耐煩的中年男人,眼神時不時往病房裏瞟,似乎在等人。
百無聊賴之中,他從兜裏摸出一包煙,轉眼卻看到牆上“禁止吸煙”的警示牌,低聲罵了一句,又将煙盒塞了回去,偏頭看向病房裏面,嚷嚷着催促道:“好了沒有?走了!”
病房內,一個淚眼婆娑的中年女人,正握着鳳皇的手絮絮叨叨:“小雨剛剛醒來了一會兒,斷斷續續把事情跟我說了個大概,非要我來謝謝你,要不然她可能……”
餘慈認出來了,女人是出車禍女孩的母親,看來那名叫小雨的女孩已經轉危為安。
鳳皇只笑笑,安撫道:“能醒就好,幫小雨不過舉手之勞,無足挂齒,功勞最大的還是搶救小雨的醫生。”
“是是是,小雨做完手術時,我就向醫生認真道謝了。”
小雨母親順着鳳皇的話連連點頭,心裏卻知道,她雖然言辭間舉重若輕,卻是幫了女兒很大的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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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在手術室門口,她分明感受到了女兒的氣息,對可能到來的噩耗提心吊膽。
——她差一點兒,就永遠失去了女兒。
小雨母親哽咽着,一時說不下去,自覺難以表達感激,只能選擇最樸實的方式,也就是從懷中摸出皺巴巴的現金,往鳳皇手中塞:
“小雨做手術花了太多錢,我可能給不了太多,但這點,多少也是心意,你就收下吧……”
站在門口的男人應該是小雨的父親,見到妻子竟要掏錢,登時急了:“你做什麽?!把錢給我放下!”
他來得遲,并不知道妻子經歷了多麽驚心動魄的剎那,自然無法理解這些神神叨叨的東西。
小雨既然醒來了,那就說明沒什麽大事兒,跟這個女人有什麽關系?
虧得妻子還找了許多人詢問,是否見到一個眉間朱砂痣,穿着病號服的女人?
他本以為是無稽之談,結果竟然還真找到了。
但找歸找,給錢卻是不行!
小雨父親急吼吼地沖進來阻止了妻子,橫眉怒目地用方言罵道:“敗家婆娘!吃迷魂藥了?錢多得往外撒?!”
小雨母親瞪他一眼,攥緊了錢不讓他搶走:“你懂個啥!”
他沒搶到那鈔票更是氣急敗壞,轉而對鳳皇罵道:“小姑娘家家不學好,淨是會騙錢!”
“莫要管他,這是我們該給的!”小雨母親轉了個角度,仍将鈔票使勁塞給鳳皇,“大師,之後等小雨醒了,你能再去看看她嗎?”
小雨父親無孔不入地再罵一句:“看看看!她是個什麽牛鬼蛇神,也能看我們小雨!”
眼見着他們又要吵起來,鳳皇有些難忍地揉揉鼻梁,擡手制止道:“好了好了,別吵了。”
她從小雨母親手中那一疊鈔票裏抽出單薄的一張,珍而重之地收下:“不必争吵,小雨橫遭此劫,耗費不小,你們的經濟條件也吃緊,剩下的錢給小雨買些補品吧。”
小雨父親見她真敢拿錢,還要不依不饒,卻被妻子一把拖住:“好了!你少說兩句吧!大師也是病人,需要靜養。”
說完給鳳皇賠了個笑臉,扯着罵罵咧咧的丈夫離開了。
圍觀一場熱鬧的方斯年和餘慈表情都很微妙,他們看一眼已經到走廊盡頭還在争執的夫妻倆,這才敲敲門示意後走進病房。
鳳皇正坐在病床邊,看着那張紙幣沉思默想。
餘慈靈光一閃,當即悟了,壓低聲音道:“看來小雨的劫難還沒過,如果這一次她爸爸沒有阻止,大師應該還會順着她媽媽的意思,去幫幫她。”
鳳皇聞言擡頭一笑,誇道:“聰明。”
她不茍言笑時,上挑的鳳眼氣勢極強,可這忽然一笑,好似瞬間春暖花開,璀璨生輝得讓餘慈有些移不開眼。
餘慈被鳳皇贊得腦子有些暈乎乎,直到他們三人一同坐上回家的私家車,她才想起來,竟是還沒問大師姓甚名誰,就這樣請人回家看事兒了,實在太不禮貌。
鳳皇倒不在意,直說道:“我姓鳳名皇,你們叫我名字即可。”
餘慈琢磨着這名字,半晌忽然驚叫一聲:“你是鳳皇?你是之前在《楓錦緣》裏演早死白月光的那個鳳皇?!”
鳳皇爽快地承認:“正是。”
雖然那是原主的作品,但現在和她也脫不開關系。
餘慈一時感慨,原來鳳皇之前息影,是搞玄學去了。
方斯年聽見妻子的一驚一乍,從副駕偏頭看她們,旁聽片刻仍是摸不着頭腦。他向來不怎麽關注娛樂消息,對電影電視劇也沒有太大興趣,自然認不出鳳皇。
不過《楓錦緣》也是六七年前的電影了,原主當時名不見經傳,就算電影大火,她也只是演了個出場不多的角色,硬生生靠着一襲白裙與漂亮的臉給觀衆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再加上劇中角色雖然弱質纖纖,卻鐵骨铮铮英勇赴死,算是又給她加了層光環。
因為這部電影,鳳皇的名字在娛樂圈昙花一現,算是有了些知名度。
當然,許多人關注她是因為特別的名字——在國人的印象裏,她的名字寓意太大,一般人撐不起來,又或者叫壓不住,容易經歷坎坷,多病多災,甚至英年早逝。
反觀原主短暫的二十來年人生,也算一語成谶。
餘慈想到,之前還刷到過不少嘲諷鳳皇的帖子,皆是些言辭刻薄的營銷號,例如《搞笑!糊咖鳳皇妄想和頂流林之炒CP被拒,竟投河輕生!》。
她偷偷瞧一眼坐在旁邊的當事人,企圖從中辨別謠言的蛛絲馬跡。
此時的鳳皇正襟危坐,認真地捧着手機,翻閱菠蘿在午間休息時發來的信息,專注嚴肅的模樣仿佛在批閱奏折。
待翻閱完畢,她鄭重地伸出一根手指,緩慢地開始戳鍵盤:“乖寶好棒!多喝熱水!”
餘慈偷窺半晌,莫名覺得鳳皇用手機的樣子很像她爺爺……
半晌,鳳皇終于耐不住打字的寂寞,轉而開始發語音:“菠蘿菠蘿,我是媽媽,聽到請回答!”
那邊很快回了語音消息,就算是聽筒播放,坐在旁邊的餘慈也聽見了菠蘿稚嫩的聲音:“媽媽媽媽,菠蘿聽到了,媽媽吃飯了嗎?”
随着語音信息,菠蘿附贈了一張他在幼兒園的午餐,七彩的餐盤裏有各色營養的飯菜。
鳳皇點開端詳片刻,再次回複道:“媽媽已經吃過啦,不用擔心,你的午餐好豐盛哦,要好好吃完,不能浪費哦!”
菠蘿又發來一個“橙色的菠蘿腦袋上頂着大大的OK”的表情包。
餘慈再次震驚道:“這是你兒子嗎?多大了?”
鳳皇點點頭:“對呀,已經五歲了。”
五歲了!原來鳳皇不僅去搞玄學了,甚至還生了個孩子!
既然有孩子,那鳳皇想要拉着那勞什子頂流炒CP的消息就像是無稽之談了。
況且她的情緒狀态看着都很不錯,和兒子之間的相處更像是朋友,輕松而親密。
既然如此,她怎會為了這點小事兒選擇自盡呢?
營銷號真是慣會亂說,說不定鳳皇只是不小心掉河裏了。
兩人閑聊着生活中的二三事,私家車已經駛入方家所住的高檔小區,在繁雜的城市裏鬧中取靜,倒是一片風水寶地,四周蟲鳴鳥叫樹影浮動,滿是安然悠遠的氛圍。
不久,車子在一幢別墅的院門前停住。
方斯年下車後,見到院門附近停着另外一輛車,疑惑道:“這是誰來了?”
餘慈也不知,領着鳳皇進了別墅的大門。
此時一位氣質慈和的老太太迎了出來,應該是方斯年的母親。
她衣裙淡雅,長發也盤得一絲不茍,身上并未佩戴任何珠寶飾品,只有手腕間纏着一串光澤潤淨的鳳眼菩提,顯然摩盤多年。
方母見到在客廳站定的鳳皇,眉目飛揚,氣度不凡,便笑說:“難得你們帶客人回來。”
方斯年聞言贊同:“咱家今天确實熱鬧,媽也有客人嗎?”
“之前不是聯系了個叫《奇奇怪怪》的網絡節目嗎?約的拍攝時間是後天,但今天他們打來電話,說有急事,問能否提前到今天來錄制,你們倆正好不在家,我就答應了,這不剛剛才給我做完采訪呢,現在他們還在你爸的屋裏。”
方母說話時,腔調如其人般舒緩輕柔,讓人聽着就覺着是個耐心溫善的老者,“要說他們是節目組呢,路子确實廣,方才看看你爸的情況,就已經跟我說,曾經通過做節目認識善于此技的大師,能幫我們聯系看看呢。”
方斯年了悟:“也是巧了,鳳皇也是我們請來的大師,怎知竟和節目組的拍攝撞在一起了?”
母子談話的片刻,鳳皇已經将方家的客廳環視一圈。
再加上方才見到的院子布局,皆能看出方家很講究風水,整體氣場舒适,沉靜安然。
客廳各處有不少佛教的小擺件,方母應是信佛,甚至特地辟了一間屋子設做佛堂。
雖然鳳皇并未親見,但已經聞到了隐隐的香味,大抵是方母常常在家焚香禮佛的緣故。
此時《奇奇怪怪》節目組的兩人已經拍完了方老先生的素材,準備離開。
剛下樓走至客廳,卻偶然聽見方斯年的這一句,當即起了興趣:“方先生這是請來了大師?能讓我們拍攝記錄嗎?”
他們快步而來,想看看方家請來的到底是何方神聖,結果一打照面,竟脫口而出:“鳳皇?”
畢竟是做節目的PD,見多識廣,娛樂消息見得不少,自然一眼就将她認出。
其中那位年輕的外景記者當即便嗤笑出聲,滿目的不屑幾乎要溢出來——這糊咖炒作還沒完沒了了?炒CP不成鬧自殺,現在還準備立玄學大師的人設?
另一個男人明顯是個老油條,他拍拍記者的肩膀,讓她稍安勿躁,這才扭臉擠出個笑:“以前不知鳳小姐還會這一手?正好我們留下來長長見識,這期節目也能有個後續。”
他心思活絡,直接将交換的意思擺上臺面。
鳳皇再糊,好歹也是個十八線小明星,随便出出鏡也能賭個收視率,至于她手藝如何,是否會丢臉,那就不是他在乎的事情了。
反正黑紅也是紅,明星總是需要流量與熱度嘛,雙贏的事情,何樂不為呢?
鳳皇對此倒不甚在意,虛虛一算後便點了頭:“我也是客,一切看主人家的意思。”
于是,在方母同意以後,老油條PD就重新打開了攝像設備。
方母領着鳳皇上樓,走過廊道,來到方父的卧室。
那外景記者還在鏡頭前第三遍強調,他們遇到鳳皇純屬偶然,她是方家人找來的“大師”,跟他們《奇奇怪怪》節目組沒有半點關系,絕對不是特邀嘉賓。
而鳳皇此時已經走至方父的床前,垂眸觀察。
十年的時光,在他的面容上并未留下明顯的痕跡,但病魔的折磨與長期的營養不良卻讓他形若枯槁,只能勉強看出曾經俊逸的容貌。
他靜靜躺在床上,柔軟的被子蓋在胸前,呼吸淺淺,仿佛只是一次午間小憩。
鳳皇伸手,在方父的額頭上懸停,屏息感受片刻,又開始檢查他的眼耳鼻舌。
那煞有其事的樣子,讓後頭的PD與記者情不自禁對視一眼,卻沒有出聲打擾她。
她檢查完後,若有所思道:“方老先生之前并不是一直昏迷吧?應該是醒過的,在……剛癱瘓的前一兩年。”
聽到提問,方母連忙走上前來,點頭肯定道:“是的,早年間醒過幾回,只不過沒有什麽意識,也無法溝通,只會咿咿呀呀地說話,可我們聽不懂他要表達什麽。後來,就醒得越來越少了。”
鳳皇點頭表示知曉,又拿過方父的手,開始給他把脈。
這一套流程不大像普世意義上的玄學大師,倒像是個江湖郎中。
餘慈對這方面的事情涉獵頗多,所謂醫道同源即使如此,今日也算開了眼界。
她一直站在不遠處觀察,卻正好瞥見鏡頭外的記者翻了個巨大的白眼,這讓她不禁暗暗腹诽,此人怎會對鳳皇這麽大惡意?該不會是那什麽頂流的老婆粉吧……
鳳皇不知這方情況,仍垂眸把脈,一手掐訣,片刻又問道:“方老先生癱瘓之前,是有突發意外嗎?比如說車禍之類的情況?”
方母颔首道:“正是,車禍後便癱瘓了。”
那記者終于忍不住插嘴:“方老先生曾經也算是很有名氣的企業家,車禍這麽大事兒,查查也就知道了,而且鳳小姐是方先生請來的,說不定早就和她說過了呢?”
方斯年被點了名,微微皺眉,卻仍是禮貌地辯解道:“我們與鳳小姐幾個小時前才第一次見面,時間尚短,也并未和她提起過此事,只說過父親是十年前突發腦出血而癱瘓。”
聽到質疑聲,鳳皇這才擡眸看那記者一眼,卻沒有接話。
她抽出一張黃符,夾在指間。
只見那符竟倏地無火自燃起來,驚了圍觀群衆好大一跳。
唯有方斯年夫婦不動如山,他們早已見過鳳皇的神通,現在看那記者驚呼,餘慈竟然還有點惡作劇得逞的沾沾自喜。
鳳皇将燃燒着的符紙抛向空中,那符極輕,飄蕩一陣後燃燒殆盡,連灰燼都很少。
她的目光循着符紙飄着的方向而去,有了定數:“西北方。”
而後她摸摸下巴,開始倒推:“當時的方老先生,應該是在西北方向的某處山中忙于工作,與土地有關,而且就快要談成了。如果我沒算錯,他在回來之前就覺得身體不适,結果卻在回家的路上突發腦出血——是腦出血導致的車禍,而非車禍才導致腦出血——雖得以搶救回來,卻從此半身不遂。”
這一番言論實在詳細過了頭,并不是她能随便查查就能得知的情況。
方母聽她說完,輕嘆一聲,連語氣都帶了潮濕之意:“鳳小姐所言不錯,事情正是如此,那時候,我先生在映枭山看一塊地,收購幾乎要談成時,他卻因為身子不舒服而暫停工作。當時他給我打電話說了這事兒,我也擔心他,就讓他趕緊回來。”
談及往事,方母仍是心緒難定,下意識開始摩挲手腕間的菩提。
“可是司機的老家卻突發急事,要回一趟外地,我先生得知後便準了假,決定自己開車回來,他心存僥幸,是因為映枭山離鶴城并不遠,可結果就……”
這故事巧合得令人唏噓,而那記者在采訪時已經聽過一回,此時又将話題抛向了鳳皇:“鳳皇,你雖然推出了過往,還是沒有說方老先生到底是怎麽回事啊?”
鳳皇解釋:“此事并不複雜,方老先生是丢了魂。”
聽罷這話,方母微微愣住,回憶道:“不瞞鳳小姐,我家曾經請來一位道爺,也是這麽說的,後來還進行了招魂的法事,可……可并沒有成功,那道爺不知悟到什麽,秘而不露,也沒和我們解釋,就速速離去了,連錢都沒有收。”
鳳皇面色淡淡地應道:“能理解,那位道爺應是不願惹事兒,明哲保身罷了。”
方斯年聞言上前一步,面色嚴肅地問道:“明哲保身?此話怎講?”
“衆所周知,人有三魂,有時意外驚吓導致丢魂也是正常,可方老先生的魂并非意外丢失——他是被生魂剝離,叫人扣下了。”
她眉目清明,言之鑿鑿地說道,“據我推算,他的第一魂應是留在了山間,第二魂應是在車禍地附近。”
鳳皇此番接連将炸彈抛出,震得方家人都說不出話來,而她卻再次将話鋒一轉,神色凜凜地強調:
“一個人連失雙魂,已經處在十死一生的危機中,腦出血也不過是并發症,若是由着他繼續沉睡,待三魂離體或被惡靈強占,那才是神仙都救不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