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章
岑栖并非短短半小時內就對鳳皇深信不疑，或許只是因為近期的壓力實在太大，他又不是習慣與友人傾訴的性子。
今日初見鳳皇，陡然交淺言深，他才會有如此怪異的提問。
——去咨詢一個“神棍”，有關于母親健康的問題，聽上去可笑得很。
然而鳳皇卻展顏，篤定地說：“放心，她身體底子不錯，熬過這一次，不會再有大問題了。”
似是想起方才說他與母親的争論，她又補一句：“不必和她吵架，但也不必完全妥協，這是你自己的人生。”
岑栖微頓，點頭道：“知道了，謝謝。”
他轉身出去，将門關嚴。
司機仍在地下停車場等待，他上了車，順着鳳皇所說的夾縫，果然摸出了丢失的耳機。
他盯着耳機，只覺得怪異之中，又有些許妙處。
片刻後，岑栖靠在後座長呼了一口氣，對司機說道：“送我去鶴羽醫院吧。”
在這一晚，視頻熱度加上幻影平臺的推薦，鳳皇新開的賬號就已經漲粉百萬。
但她并沒有在意，而是看了一宿別人直播，美其名曰認真學習。
直播的內容實在豐富，令她贊嘆不已。
從聊天帶貨，到游戲萌寵，還有唱歌跳舞，看得人眼花缭亂。
浏覽童裝區時，她還激情下單給菠蘿買了一堆可愛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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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皇付款速度極快，也沒耽誤進行職業規劃：“饑餓營銷嘛，我也會，每次上播賣三個卦，誰搶到了就給誰算。”
畫大餅時信誓旦旦，結果次日嘗試直播時，她光是研究如何上播都花了一刻鐘。
于是，直播間首先出現的畫面，是鳳皇放大到屏幕都框不下的臉。
她一雙淩厲鳳眼嚴肅盯着攝像頭，眉心的朱砂痣熠熠生輝：“這樣就行了嗎？這是在播了嗎？”
屏幕裏又湊過來一張嫩嘟嘟的小臉。
菠蘿漆黑的眼睛一眨一眨，盯了半晌後，短短的手指指着已經開始計時的數字，軟乎乎地說：“應該可以了，時間在動。”
直播間的熱度很快就起來了，一時間彈幕飛馳，讓他們目不暇接，完全看不過來。
【我靠，女娲畢設開屏暴擊。】
【啊啊啊小寶貝喜歡什麽顏色的麻袋呀？姨姨馬上就準備好！】
【騙子騙子騙子還有臉直播滾出娛樂圈。】
鳳皇用地鐵老爺爺看手機的表情端詳許久，終于想起來要自我介紹。
她笑笑道：“你們好，初次見面，我是鳳皇。”
菠蘿乖巧地揮揮手：“我的名字是鳳梨，大家可以叫我菠蘿。”
鳳皇名聲大噪，不少吃瓜群衆都有一肚子疑慮想要向她求證。
于是她在彈幕裏的提問挑挑揀揀，開始進行簡略的回複。
她說：“不是炒作，但現在炒炒也不是不行，娛樂圈嘛。”
菠蘿攤手：“娛樂圈嘛。”
她說：“礦泉水瓶太假？我也沒辦法，兩次事出突然，手邊只有瓶子能用。”
菠蘿搖頭：“沒辦法嘛。”
她說：“方老爺子身體裏是精，其實，魑魅魍魉精靈鬼怪，這八個是完全不同種類的東西。”
菠蘿比劃手指：“八個嘛。”
她說：“沒事兒，鏡子是有連通兩界的能力，但平時該用用，只要別對着門窗床鋪，兩扇鏡子不要互相對照就行，說到底這就是工具，不必本末倒置，實在害怕的話，不用的時候蓋上即可。”
菠蘿一拍手：“蓋上嘛。”
鳳皇看着菠蘿只想笑，沒想到這小子還有做捧哏的天賦。
就這樣，鳳皇給網友做些有意思的玄學小科普，收了一堆直播打賞小花花後，準備結束今天的聊天局。
正要下播時，直播頁面忽然跳出一個提示：主播·壺KK對您發起挑戰，是否接受？
她對于幻影直播的各種玩法還沒弄明白，看了提示有些疑惑：“什麽挑戰？”
彈幕已經笑成一片，慫恿她接受。
在看熱鬧方面，他們永遠不嫌事兒大。
【接吧，挑戰就是直播的主播随機連線聊天，玩玩游戲唱唱歌而已！】
【你要是答應PK，我們給你刷花花~】
【笑得發財，壺KK就是個瘋婆娘，天天就是裝瘋賣傻，神棍vs瘋子看誰更能忽悠。】
鳳皇瞄一眼彈幕，點了接受。
連線接通，屏幕上出現了另一個主播的畫面。
那是一個濃妝豔抹的女人，妝容厚重滑稽得看不出年紀。昏暗的背景中，她正随着嘈雜的電子樂擺動身體，時不時吃一口脆脆的薯片。
壺KK見有人接受她的挑戰，眯起眼睛湊近一瞧：“呵！鳳皇，這名字夠響亮。”
鳳皇不動聲色地笑笑：“過獎。”
壺KK沒接話茬，來活兒了似的，用力一拍手道：“好嘞！給大家自我介紹一下啊！”
她嗷的一聲吆喝道：“家人們！我就是你們的壺KK！東西路南北走，該出手時就出手！一生朋友一生情，一生有你們才能贏！山外青山樓外樓，打倒對方靠衆籌，家人們有錢的捧個錢場，有人的捧個人場！小花花刷起來~~”*
緊接着就是一段激烈的迪廳舞曲，壺KK在五顏六色的彩燈中搖晃扭動，配合着五音不全的歌聲，給大家送上了一曲莫名其妙的表演。
突然間，她手在空中猛地一抓，大喊道：“收！”
音樂聲戛然而止。
她對着鏡頭一鞠躬：“結束了。”
壺KK的精彩演出，直把鳳皇看沉默了。
這一瞬間，只覺得相差千年的文化沖擊，是前所未有的強烈。
她瞄一眼旁邊的菠蘿，孩子也看呆了，顯然這對于尚在幼兒園的小朋友來說，還是過于超前。
壺KK已經習慣了PK對象的無語，不以為意地問道：“咱玩兒個什麽游戲呀？”
鳳皇仍保持禮貌：“今天是我第一次直播，對PK不太懂，你看着來就好。”
壺KK點頭：“行吶，那來個簡單的，猜東西吧。”
她随手拿起一顆水果糖，在手心搓搓，然後握成兩個拳頭問道：“猜猜看，糖在左手還是右手？”
鳳皇不假思索道：“左。”
“可以啊你！”壺KK表揚道，又藏了一次，“再猜。”
“還是左。”鳳皇委婉地說，“你可以适當提高難度。”
壺KK想了想，起身離開了，半分鐘後回來，撚了一片薯片進嘴，得意洋洋笑着問道：“這回你總猜不到了吧！”
鳳皇虛虛一算：“西南方向，一個亂糟糟的角落，糖在木質架子上，應該靠着牆，上下方都有玻璃制品，還有水和植物。”
壺KK大驚失色：“我靠！你在我家裝了監控嗎？！”
她鯉魚打挺般躍起，用另一部手機打開指南針，帶着大家朝西南方向走去。
那是客廳的一個角落，堆着不少雜物，對應了那句“亂糟糟”，雜物上方是釘在牆上的三層木頭架子，糖正放在中間一層，上層是許久未用的臺燈，下層是一個魚缸，裏面有水和草荇。
壺KK瞪大眼睛喊道：“牛啊！這都能猜到？你是在對面看着我藏東西嗎？不對呀，我明明把窗簾都拉上了！”
此時彈幕已經笑瘋了。
【壺根本沒認出鳳皇來哈哈哈，但凡看一眼今天的熱搜！】
【生動演繹什麽叫撞槍口，用興趣去挑戰別人的專業。】
【鳳皇表情已截圖，尴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你可以适當提高難度。】
壺KK終于發現不對勁，狐疑道：“你……你不會是什麽神算子吧？”
鳳皇謙虛：“還行吧。”
她頓時洩氣：“唉我說怎麽這麽準呢，不玩兒了，這麽小個游戲你都開挂。”
鳳皇也覺得有些欺負人，主動緩和關系道：“抱歉，作為補償，我送你一卦吧，随便報個數字給我即可。”
壺KK又來了興趣，依言報數。
鳳皇得數，半晌笑道：“你會得償所願的，三天內，你就能拿到夢想學校的錄取通知書。”
此言一出，壺KK愕然擡眸。
她張張嘴，卻什麽話都沒說出來。
這一次鳳皇帶給她的震驚，比方才要巨大沉重得多。此事她甚至沒有跟任何一個人說過，卻被陌生人輕易道出。
鳳皇繼續說道：“放心，念書的錢也會有，是早年缺席你成長的長輩贈予。”
壺KK終于反應過來，下意識地反駁道：“我才不要他的臭錢！我可以自己攢錢。”
“這是他應該給的。”鳳皇語重心長地說，“你直播賺來的錢，大多用在給母親治病了吧？還要分心考學，考上不容易，何必跟錢過不去。”
彈幕早已切成吃瓜模式，聽到這裏都明白了七八分，觀衆頓時對壺KK有些憐憫。
這壺KK，拿不出什麽讓人眼前一亮的絕活，長得也不夠漂亮，早前的正常直播在一片百花齊放中泯然衆人矣。
她只能另辟蹊徑，靠着扮醜搞笑和裝瘋賣傻來博得微薄的流量。
雖然不似大網紅那般招人話題，但也能滿足一些人獵奇的心理，夠她賺些快錢補貼生活。
“謝謝你。”壺KK褪去嬉皮笑臉的模樣，豔麗的妝容下也透出三兩分疲憊，“小時候我爸欠債跑了，現在想補償，我也不想接了。不管怎樣，借你吉言，我也希望能考上理想學校。”
三言兩語，卻描繪出掙紮成長的半生。
她的話音未落，方才放在手邊的另一臺手機忽然發出“叮”的一聲，屏幕上顯示收到了一封郵件。
仿佛預感到什麽，壺KK的眼睫猛地一顫，心髒砰砰直跳，趕緊拿過手機點開郵件。
看完未讀裏的內容後，她忽然放聲大笑：“哈哈哈！你說的真準！R大的offer！真的是R大的offer！”
壺KK将屏幕怼到鏡頭前，只用手指遮住真實姓名一欄，将錄取通知書給觀衆看，笑着笑着，她的眼圈卻紅了。
彈幕炸開了鍋，吃瓜群衆們衆說紛纭。
【真的假的啊！！！我從來沒見過這麽靈的卦啊！前後有一分鐘嗎？】
【服了，R大可以告了。】
【R大可是爬山虎名校，鳳皇多大面子還能讓R大陪着演戲？清醒點啊你們！】*
【多少錢一卦？我想算算事業運。】
【撒這麽大謊怎麽圓……我都替你發愁……】
不管是裝瘋賣傻的壺KK考上R大，還是糊咖鳳皇的金口直斷，都顯得很不可思議。
若說鳳皇與壺KK串通做戲也有可能。
可幻影的連線很随機，不大可能提早安排，而且壺KK到最後都沒認出鳳皇是誰。
再者，壺KK後來在狀态裏也發布了通知書的截圖，發件方是R大官方郵箱，時間也在直播期間。
鳳皇得有多大能耐，才能聯合R大以及學校系統，卡得時間正正好發來一封郵件？
R大教師學子遍布全球，若有破綻總能被發現，她裝不了多久。
總而言之，這一通熱鬧過去，觀衆們都心滿意足，鳳皇也在這津津樂道中下播了。
結束後，菠蘿仍有些意猶未盡，捧着臉蛋問道：“魔法師，你能算出來很多事情嗎？”
“是，卦象只是體現宇宙的自然結構模式，理論上說，只要是順應自然發展的事情，都可以預知大概走勢，區別只在于精準度而已，能達到七八成以上的準确度，就已經能應付很多難題了。”
菠蘿摸摸鼻子，找出問題所在：“如果不是順應自然發展的事情，就算不出來嗎？”
“逆天而為的事情，就不太容易能算出來。”鳳皇也撐着腮幫子，蹲在菠蘿旁邊，“比如說，我從千年以前突然來到現世，又或者是，你媽媽的魂魄不知所蹤，這些都并非順其自然發展的事情。”
看着菠蘿似懂非懂的眼神，像個乖乖的小狗狗。
鳳皇伸手摸摸他的腦袋，安慰道：“放心吧，我們一件事一件事來，總能解決。”
次日周一，菠蘿短暫的假期結束。
一大早，鳳皇領着他在小區門口等校車。
不知為何，她直覺不好，可蔔卦數次，得到的結果都是平順平順大吉。
這就怪事了。
保險起見，鳳皇在菠蘿身上用真炁套了保護罩，菠蘿若發生什麽事兒，她也能第一時間感知到。
上車後，菠蘿在車窗裏朝鳳皇揮手，校車慢慢開至大道，彙入車流，很快看不見了。
而鳳皇去了鶴羽醫院，進行二次複診。
她與方家約好，待複診結束，要去尋方老先生的第一個魂。
鶴羽醫院依然熙熙攘攘，鳳皇走在其中，與形形色色的行人擦肩而過。
她忽而感到不對勁。
醫院的人并不少，可角落裏孤魂野鬼卻零零星星。
她心懷疑慮地做了檢查，準備離開時，正巧見到不遠處的走廊拐角，正過去一輛擔架車。
人體上蓋着白布，顯而易見已經斷氣。
一般來說，新死之人與魂魄不會分開太遠，可鳳皇并未看見去世者的魂魄。
她擡腳跟上，見護士推着擔架車進電梯，送去地下三層的停屍間，家屬聯系殡儀館的車子可以直接從地下停車場接到屍體拉走。
鳳皇确定方位，轉身從樓梯間往下走。
樓梯間的防火門被推開一條縫，前方大門亮着“停屍間”三個字。
待護士離開，家屬打着電話去找殡儀館的車子，鳳皇正好側身而入，閃進了停屍間。
停屍間裏溫度極低，并不明亮的白熾燈閃爍迷離。一輛輛擔架車停在此處，上面皆是白布蓋着的屍體。
此地阒無人聲，也無鬼聲。
鳳皇抽出符紙點燃，竟與前幾次那般原地墜落，追尋不到此人的魂魄。
她再試幾次，确定停屍間裏的所有屍體，都已魂魄無蹤。
驀然間，鳳皇回想起鏡子鬼所說，鶴羽醫院出現一個怪物，力大無窮，無法交流，将這兒當成食堂，鬼靈精怪無所不吃。
當時鳳皇只當是個動物修成的精怪，将沒有修為的鏡子鬼吓得夠嗆。
此時，她終于意識到一個嚴重的問題。
鳳皇在穿越來之前，正在山間追捕一只噬鬼成王的惡靈。
那惡靈生前是一只黑狐，确實符合鏡子鬼所描述的“黑漆漆”、“有一條大尾巴”。
彼時，就在快要将黑狐收服時，一道白光閃過，她便不省人事。
莫非那鬼王，跟她一同穿了過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