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暮冬此番言論，不久前鳳皇聽過一回。
曾經的她慣使雷法，彼時正引雷将暮冬劈了個半死不活。
奄奄一息之際，黑狐對她聲聲泣血的質問，她尚未來得及回答，就被卷入穿越的旋渦。
她知道暮冬的過去。
如同話本裏描繪，反派的黑化總是伴随着慘痛的過往。
那年冬季，北境突發雪災，人畜莊稼死傷無數。
某日，一位獵戶家的小兒子與親人走散，不知所蹤。雪停後，獵戶出門去尋，終于在一處狐貍窩中找到小兒子。
瘦巴巴的狐貍們抱團取暖，将小男孩兒圍在中間，吊住他險被凍死的一口氣。
狐貍是男孩的救命恩人。
然而，獵戶卻将窩中狐貍盡數屠盡，連最小的幼崽也未曾放過。
肉可食，血可飲，皮毛可販賣。
這是一筆零成本的巨額利潤。
暮冬是最後死的一只狐貍。
它眼睜睜見親族斷氣，哀嚎着用鼻尖不停将屍體拱起又落下，無能為力之中，仍逃不過背後致命的一刀。
因此，暮冬死後，怨氣深重至極。
Advertisement
它的魂魄在村裏潛藏許久，終于伺機殺盡獵戶一家，吞噬了他們的魂魄。
正如他曾經對它的家族所做一般。
報仇短暫的快感，一瞬即逝。
親族卻再也回不來。
空虛時，他嘗到了吞噬的瘾頭，至此見人殺人，遇鬼吞鬼，逐漸膨脹成悲恸與惡意集成的鬼王。
古書總寫，狐貍性情狡詐，另一種說法即是聰明至極。
弱鬼易吞，生魂卻難尋。
暮冬為此甚至學會人類語言，化為樣貌明豔美麗的人形，以弱點誘惑人類，耐心尋覓機會再生吞活剝，屢試不爽。
只是它終究難以跨過最初的坎坷。
為了銘記那年冬末的厄運，它給自己起名為暮冬。
“鳳天師，你我無冤無仇，就算将我收了，也不會有人感激你。”
暮冬的聲音略有沙啞，帶着若有若無的蠱惑，“他們只會抱怨你，為何來得那樣遲，平白讓他們承受了無數苦痛……”
“若天師仍一意孤行，那我完全不介意，讓你嘗嘗我曾經的感覺。”
話音未落，暮冬本就蓬松巨大的尾巴驟然延展拉長，卷起床上的菠蘿朝空中一抛！
鳳皇眼睛一眯，殺意騰騰而起。
她掐抵在暮冬喉間的手驟然用力，它龐大的身軀，卻在剎那間化為彌散在空氣裏的黑霧。
黑霧龍卷風似的席卷而上，轉着圈兒團住欲落的菠蘿，急速朝病房外沖去。
方才困住他的九張靈符，在劇烈的沖擊下破成碎片，秋風掃落葉般在跟在他身後旋轉飛舞。
暮冬瞬間爆發的能量，讓這一幕帶了些許凄美浪漫的意象。
可鳳皇眉宇冷凝，未有一刻停止攻擊，金色的靈符一道道追尋黑霧而去，幾乎不讓暮冬有任何喘息的機會。
黑霧卷着菠蘿，靈巧地躲避靈符，向醫院中空地區的高處而去。
幻境中的醫院空無一人，鳳皇奔跑的腳步聲在空曠的走廊上回音重重。
她不會飛，卻如貓科動物般，迅速攀爬上樓層的圍欄，走鋼絲似的迅速靠近暮冬。
哪怕淩空，菠蘿仍舊昏迷不醒。
黑霧忽而凝結出狐貍腦袋，尖牙抵在他細嫩的脖頸，咬下一對輕微的破口，血珠湧出後被暮冬吸食。
而後，暮冬轉頭，居高臨下地俯視着，尖牙上仍留着鮮豔的紅色痕跡。
鳳皇此時渾身缭繞着真炁，蓄勢待發地半蹲在欄杆上，虎視眈眈。
它露出志得意滿的笑容。
而後，在高空松開了菠蘿。
菠蘿失重下墜的剎那，鳳皇如同子彈發射般一撲而上，在空中抱住他，靠着巨大的慣性滾落至另一邊的走廊地板，直至撞到牆壁才停下來。
她感受到肺部隐隐有撕裂般的痛楚，嘴裏也湧起些微的血腥感。
近些日子，這幅身體在真炁輔助下迅速恢複，卻遠遠不敵她曾經的力量與能量。
哪怕她現在動作稍微猛烈一些，都會面臨不小的損傷。
暮冬在空中放聲而笑，下一瞬，便再次化為黑霧，消散在空中。
鳳皇一時顧不上考慮暮冬的忽然消失是否別有陰謀，趕緊抱着菠蘿重新回到309房間內，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
她将菠蘿的腦袋撇向一邊。
細嫩的脖頸上，一對狐貍牙印赫然在目，甚至已經黯然發黑，隐隐透出暮冬獨有的腥香。
暮冬竟然在菠蘿身上打了個标記。
這意味着，今日若菠蘿不死，只要暮冬未魂飛魄散，就能循着标記追殺菠蘿至天涯海角。
鳳皇微微皺眉，有些難以理解。
正如暮冬方才所說，他們之間并無深仇大恨，菠蘿也并非她的親生子，那麽暮冬又何至于此呢？
她猛地擡眸，将手懸停在菠蘿的額頭上方，卻發現他的魂魄已不在體內。
難怪一直昏迷不醒。
鳳皇憑着記憶，轉身走向311病房，病床上躺着兩個小姑娘，應是與菠蘿一同坐校車的同學，同樣人事不知，魂魄無蹤。
既然如此，其他的病房也不必再探查，應該是相同的景象。
孩子們的魂魄與身體，都分離了。
鳳皇飛速思索，理順時間線。
暮冬為了吞噬孩子們，創造出幻境，将所有孩子都囊括進來。
到這裏都沒問題。
可鳳皇卻有兩件事情未想明白。
暮冬為何要分離他們的魂魄身體？于他而言，直接生吞效率更高。
其次，暮冬既然與她同時穿越而來，她的能力比起曾經十不足一，被重創至毫無行動力的暮冬，怎能在如此短時間內恢複至此，甚至能創造出如此龐大的幻境？
是誰在幫他？
鳳皇想到方才暮冬忽然消失，或許是因為有別的事情吸引了它的注意力，它必須及時處理，才不得不丢棄菠蘿的身體，以拖延住鳳皇。
能夠這種時候讓暮冬迅速趕去查看的，必然與小朋友們的魂魄有關了。
鳳皇抽出靈符點燃，确認了菠蘿與311病房兩個小朋友的魂魄方向。
符紙飄散，指向樓下某處隐蔽的房間。
她在看清楚後，眉毛一挑。
太平間。
鳳皇當機立斷從走廊欄杆翻出，卻在瞬間被四面八方用來的黑色霧氣捆住手腳，收緊後反綁在欄杆上。
她不動聲色，周身蒸騰起淺白色的真炁，迅速消解着黑色的霧氣。
黑白能量互不相融，吞噬撕裂着彼此。
鳳皇被吊在半空，視線下移時，卻正巧看到一樓樓梯間的門微微打開，探出個圓圓的腦袋。
正是菠蘿，嚴謹來說，是菠蘿的魂魄。
菠蘿探頭探腦往外瞧了一圈，回頭小聲說了句什麽，然後率先從防火門裏出來。
在他身後，一溜兒小朋友狗狗祟祟地跟着，緊趕慢趕地朝醫院大門跑去。
孩子們所乘坐的最小型號的校車，座位只有15個，車上人數不會超過這個數字，大概全在這裏了。
“菠蘿！”
鳳皇剛出聲，就被黑霧捂住了嘴。
樓下的菠蘿隐隐約約聽到鳳皇的呼喚聲，可左右環視一圈，一個人也沒見着。
與鳳皇所估計的并無差別。
菠蘿的魂魄在與身體分開後，被暫時安置在了負一層的太平間。
他醒來時，不大明白當下的處境。
最後的記憶分明是校車沖入了河湧，他的腦袋磕在車廂上，當時就昏了過去。
可現在，為何他又出現在此處？甚至身體呈現出半透明的質感？
在他身邊的徐茜茜，早就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都這樣了，嘴巴還是沒有停過。
她先問菠蘿咱們是不是死了？
要不然怎麽死人呆的地方？
片刻又問菠蘿為什麽被一個滿是裂紋的透明泡泡球罩着？
菠蘿只能回答最後一個問題：“這是我媽媽給我的保護罩。”
徐茜茜滿眼是淚，還是按捺不住好奇心：“為什麽你媽媽能給你保護罩，我媽媽沒有給我？”
菠蘿說：“因為我媽媽是魔法師。”
徐茜茜傷心至極，哭得更大聲了。
她都已經死了，沒有保護罩，也沒有魔法師媽媽。
一個哭傳染倆，孩子們開始聚衆開嚎。
菠蘿顯然有些頭疼，半晌說：“要不……我們試試看走出去吧。”
他們并不知道将要面對什麽，但還是鼓起勇氣，自發地按照身高排成了一條長隊，跟在菠蘿身後。
菠蘿先去試探通往停車場的大門。
當然是關閉的，畢竟這只是暮冬的幻境，而非真實的醫院。
所以，電梯也是停止的，他們只能選擇從樓梯間往上走。
菠蘿抵達一樓時，只覺得很不對勁。
他認出了這是鶴羽醫院，可本該人來人往的醫院大廳，卻空空蕩蕩一片死寂，連呼吸聲都有回音。
既然不對勁，那就要逃出去。
十個小朋友拼命壓抑着心底的恐懼，盡量悄無聲息地朝醫院大門處狂奔。
就在此時，菠蘿聽到缥缈的呼喊，似乎是鳳皇在叫他。
菠蘿恍惚一瞬，沒見到人，以為是幻聽了，于是重新邁開步子開跑。
就在他沖出醫院大門的瞬間，再次聽見了鳳皇的喊聲。
這一次，聲音清清楚楚地從上方傳來：“菠蘿！不要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