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章
第 8 章
她恢複意識的時候,耳邊傳來咿咿呀呀的婉轉女聲。
“郎君啊,縱我喝下孟婆湯,泯斷恩怨兩茫茫……”
順着聲音的來源望去,臺子上站着一位嬌俏的可人,正菱唇輕啓,吐出婉轉的聲調。
底下坐着一排中年男人,油膩膩的目光黏在臺上之人的胸口上,嘴角含着一抹不懷好意的微笑。
忽的,缺月感到自己被人拽了一下。
“婉詞,還愣在這裏幹什麽,客人都等着急了!”
沒等缺月反應過來,缺月便被人強行拽着走。
“婉詞”,是缺月曾經的小字。
只有那次奉命在花滿樓僞裝歌姬之時,才用過這兩個字。
一路上,由于步速過快,二人周圍都掀起一絲風,将路人的衣角吹得飛揚起來。
媽媽身上濃重的脂粉味順着飄過來,那熟悉的味道再次讓缺月确認了自己身處何地。
這裏,是花滿樓。
如果缺月沒記錯的話,這次應該是她第一次見到慕寒食的地方。
慕寒食就是之前草席上的男子。
他曾經是太子的心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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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能有當時的地位,可少不了慕寒食的出謀劃策。
至于那頭巾婦人,應該就是慕寒食的奶娘了。
她曾經聽慕寒食提到過。
當時為了瓦解太子的勢力,血雨魍魉第一個下手的便是慕寒食。
坊間傳言,慕寒食足智多謀,為人敏感多疑。
起初,缺月十分小心,生怕暴露身份。
可接觸下來,她覺得這謀士是個比楚疏桐還傻白甜的傻白甜。
整個任務做下來,出奇的順利。
最後缺月沒有依照組織所言取其頭顱,而是偷偷放了慕寒食。
大致是缺月從慕寒食的眼中看到了那日她在棺中極其相似的眸光。
至于她當時帶回去的那顆頭顱,則是她随意從亂葬崗找來的和慕寒食臉型很像的屍/體随意充數的。
為了做的逼真一些,她還特意火燒其面部,令其面目全非,這才勉強糊弄過去。
福安王和太子兩派積怨已久,福安王多次被慕寒食弄得下不來臺,比起太子,福安王更恨的便是慕寒食,恨不得将其扒皮抽筋。
慕寒食落在福安王手裏,也難怪會被這般折磨。
缺月穿過幽深的抄手游廊,透過片片珠簾,熟悉的身影再次映入眼簾。
慕寒食正站在那裏。
他的身姿挺拔如松,膚色白皙,眼眸修長,眼尾還散布了些許薄紅,清冷中又帶了些我見猶憐的神态。
缺月身旁的媽媽一臉阿谀奉承,拱手道:“公子,婉詞已經帶過來了。”
慕寒食淡淡頓首。
媽媽的眼光從慕寒食的身上移到缺月身上,眼睛彎成一道月牙,眼角的魚尾紋又多了幾條。
“那……我就先走了,公子請便。”
她想起來了。
這次是因為缺月假意被人調戲,想要引慕寒食出手救她,而後伺機套取太子謀反的情報。
不出所料,慕寒食出手護住了她,并且買下了缺月一個月的時間。
如果按照之前的劇本進行,那麽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就是慕寒食并沒有碰她,而是讓缺月躺在床上,他在桌邊坐了一夜。
缺月見慕寒食并沒有要張口的意思,便吸了一口氣,溫和道:“公子,要聽曲嗎?”
慕寒食只是淡淡坐在那裏,手中翻看着一本書,緘口不言。
空氣中香氣逼人,不知是慕寒食身上的氣味,還是花滿樓內換了新的熏香,那是缺月沒有聞過的香氣。
缺月轉身拿起了身旁的琵琶彈奏起來,琴弦撥弄間,悅耳動聽的琵琶聲響起。
那麽她只需要獲取慕寒食信任,卻不像之前那般偷偷放了他,而是加以折磨,應該會激起其內心的怨氣。
所謂怨氣,便是人心存不甘而形成的。只要心存不甘,就有生的希望。
忽的,“铮”的一聲,琵琶琴弦斷裂,粗硬的琴弦就這樣重重抽在缺月手上,留下了一道淺淺的血痕。
缺月的思緒也被這樣強硬的拉回現實。
慕寒食聽到了聲音,忙不疊起身便要朝着缺月這邊走過來,一改之前面色之中的清冷之氣,取而代之的便是溫柔關心的神色。
缺月趕忙将手防到背後去。
要說這次機會是她拉進和慕寒食關系的最好時機,可是缺月受傷的手,是右手。
因為江湖中人常年練劍,手掌內定會生出厚厚的繭子。
哪怕定時加以護理,也絕不可能像尋常女兒家一般手掌柔軟舒适。
此時還不是最好的時機,若是被慕寒食發現自己的身份,那這次出任務就算失敗,缺月也活不久了。
缺月将左手伸出來,往後退了一步,喃喃道:“公子,奴家身份卑微,不敢勞煩公子。這些小傷,奴家自己就可以處理。”
缺月低頭處理傷口的一瞬,他似乎瞟見慕寒食眼中的一抹溫熱慢慢漾開,又重新恢複了往日的平靜。
慕寒食背過身,朝着窗邊緩步移去,“你叫婉詞,對嗎?”
缺月微微欠身稱是。
“聽說,你是因家中貧困,被父母賣到這裏的。”
慕寒食微微側目,看着缺月。
“是。”
這是缺月當時為了防止慕寒食調查她的底細時露出破綻,特地找了家貧困人家,使了些銀子弄來的身份。
做戲做全套,這才逼真。
“那你可曾想過要離開這裏嗎?”
“奴家不曾。”缺月道,“就算離開了,也會餓死在街頭,倒不如待在這裏,至少能保命。”
慕寒食輕笑一聲,搖了搖頭。
他盯着缺月看了良久,淡淡道:“今日上元節,外面熱鬧,随我逛逛吧。”
上元節?
現實中,缺月殺了葉淩雲之後的三天才是上元節,為何夢境中的時間居然會推後?
缺月斂夢從未遇到過這種情況。
她估摸着應該是楚疏桐随她一起入夢,導致夢境時間的混亂。
街道之上,是人間煙火。
南靖一向喜愛奢靡,每逢節日,到處都是張燈結彩,将整個街道映襯的宛如夏日白晝。
曾經,在同樣是上元節,她也是像這樣走在街道之上。
只不過,她的身邊不是慕寒食,而是她的妹妹葉沉。
自缺月母親死後,家中的原配大娘子變成了葉沉之母漼氏。
而且這漼氏十分擅長察言觀色,比缺月也大不了幾歲,深得缺月父親葉淩雲的喜愛。
母親得寵,那麽子女也會被愛屋及烏。
葉沉從小便集萬千寵愛于一身,只要葉沉想要,哪怕是天上的星星葉淩雲也願意為了他的寶貝女兒摘下來。
至于缺月,只不過是個空有葉家嫡女頭銜的透明人而已。
因為身份尴尬,缺月也總是被葉沉母女欺負。
葉沉她們得勢,那麽府中其他人為了讨好漼氏,都以欺負缺月來搏漼氏歡心。
吃不飽、穿不暖是常有的事,就連冬日屋內的炭火,也會被克扣大半,冬日裏的缺月時常冷的睡不着覺,渾身都是凍瘡。
記得那日,葉沉本該在屋內溫習功課,但一聽說楚疏桐會去參加燈會,便吵着鬧着也要去。
葉淩雲沒應,她便跑到缺月強迫缺月一同前去,還美其言曰帶缺月長長見識。
若是葉淩雲到時候怪罪下來,那麽她就可以把事情的所有責任都推到缺月身上。
她的好父親自然不會管事情的真僞,因為他無條件相信他的寶貝女兒葉沉。
所以每次遇到這種事情,都是以缺月被打的皮開肉綻為标志,宣告着事情的結束。那次亦如此。
那次葉沉在燈會上逛了一晚上,逛的天都快亮了,卻還是沒能見到楚疏桐的身影。
缺月就被葉沉當做出氣筒臭罵一頓,便要打道回府。
誰知半路碰見了個形容英俊的男子,正倒在不遠處的石階之上。
葉沉扯着缺月的領子,趾高氣昂道:“你去救他。”
葉沉因為心悅楚疏桐,曾經往楚疏桐那邊送去了許多小禮物。
她的畫像、首飾,甚至是中衣都未能幸免,瘋狂至極。
起初,楚疏桐還會和顏勸她不要做這些事情,時間久了,楚疏桐便像躲怪物般躲着葉沉。
葉沉幾次吃癟之後,決定投其所好。
因為楚疏桐經常為百姓免費義診,且分文不取,深受百姓們的愛戴。
葉沉覺得,若是效仿之,說不定能得到楚疏桐的青睐。
只是葉沉對醫術一竅不通,只能讓缺月上。
缺月當時不敢得罪葉沉,默默為其診脈,而後針灸。
針灸期間,由于不小心,針刺入缺月的指縫內,血液便順着傷口汩汩流出。
十指連心,缺月疼的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葉沉站在旁邊許久,兩腿互相交替站立,不耐煩道:“好了沒啊,我都站累了。”
缺月顫顫巍巍道:“馬上就好了。”
她趕緊加快手中施針的速度,男子也在救治之下,睫毛輕輕顫了顫,有蘇醒的趨勢。
葉沉一瞧,不由大喜,連忙走到男子面前。
男子這時恰好蘇醒,一睜眼便看見了葉沉的身影。
男子醒來第一句便是問葉沉:“是你救了我嗎?”
不出所料,葉沉理所應當的就把功勞全部搶去,一點沒有提到缺月。
直到上元節過後不久,屬于南安王殿下的聘禮送到葉府門口,點名要娶葉府嫡女,葉沉這才慌了神。
原來,那個人就是當朝五皇子!
雖然南安王表面看起來和常人無異,騎馬、射箭樣樣都不耽誤。
但只要不及時吃藥,便會乍然倒地抽搐,口吐白沫。
南安王罹患惡疾,靠着藥物吊着命的這件事,甚至連渝州城的三歲小娃娃都知道。
可縱然南安王如此,可那時葉淩雲官居八品,芝麻小官根本就得罪不起當朝五皇子。
于是,他們想到了一個辦法。
葉府嫡女,不是還有個缺月嗎?
若是缺月替葉沉嫁過去,也不算是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