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姜湯
姜湯
缺月大驚失色,目眦欲裂,一腳踏空。
她的心頭一沉,猛吸了一口氣,驚醒過來。
耳邊傳來的,是夏日的陣陣蟬鳴,尖銳而又熟悉。
黃粱一夢的感覺。
周邊還是那一抹熟悉的悶熱感,十斤重的棉被就這麽壓在缺月的心口上,又熱又沉。
缺月本想掀開簾子,不想,和碧草的目光撞了個滿懷。
碧草似乎也是吓到了,扶着窗簾的手微微顫動了下,才道:“小姐,您是哪裏不舒服嗎?”
缺月任由碧草将手帕一一按過額頭。
汗珠從缺月的額頭上消散過後,她思忖片刻,猶豫道:“你……叫碧草是嗎?”
那侍女手中的動作頓了一下,蹙了蹙眉,“小姐,您記得我嗎?”
缺月也不知道為什麽會下意識說出碧草的名字。
就碧草說話的功夫,缺月感覺到腦中的混沌感有些加重,只能拼命鞏固着現存的記憶。
她叫碧草。
碧……
嘶……叫什麽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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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消雲散。
缺月定了定,試探道:“我……應該記得你嗎?”
四周迎來了一場可怕的寂靜,冷的駭人,直到缺月的悶咳聲才打破了這寂寥。
那侍女松了一口氣,旋身端來了一碗姜湯,“小姐,您身子弱,定是又着涼了。是否需要奴婢幫您吩咐下去,命人再為您添些床褥?”
言畢,又将藥湯在嘴邊細細吹冷後才遞到缺月嘴邊。
缺月不知為何,下意識的,便非常抗拒這碗姜湯,手不受控制的一把推開碧草。
碧草猝不及防之下被滾燙的姜湯燙傷了手背,留下了一道紅紅的印記,那濃稠黏膩的湯汁灑了一地。
缺月下意識驚恐的看着地上——但也只是灑了一地而已。
她這才舒了一口氣,看着碧草手上的傷痕,道:“抱歉。”
碧草還是急急跪下,連連叩首,“奴婢該死,奴婢馬上就把這裏收拾幹淨。”
缺月此刻臉色上的鐵青還未完全消退,一面無力的拖動着軟綿綿的身軀,一面道:“不用了,這裏你暫時不用管。我要起來轉轉,現在感覺渾身不舒服。”
“可是小姐,現在外面豔陽高照,幹燥的很。咱們應該休息才是啊。”
碧草的聲音中多了些委屈的嗚咽。
缺月也不知為何,心中似乎總有一個聲音在告訴她,她應該盡快起來。
看着碧草的神态,她不由得更加憤怒,“不要讓我再說第二遍!”
碧草咬了咬唇,欠身道:“是。”
碧草旋身找來小冊子遞給缺月過目。
缺月也只是敷衍的掃視幾下,便急急下了樓,命碧草去弄些飯食過來。而缺月則在一旁的椅子上閉目養神。
不多會,熟悉的女妖怪再次拍醒缺月,幹癟的嘴唇一開一合道:“小姐,您要的飯老奴已經做好了。”
女妖怪還是熟悉的味道。
滿臉慘白,嘴唇通紅。缺月覺得自己似乎有些心裏準備了,所以看見這張面孔,心中也并未掀起什麽波瀾。
缺月擡頭看了一眼,脫口而出,“又是龍抄手。”
等等,又?
缺月有些疑惑,但礙于這具身體實在是虛弱,眼前更是一片模糊,不怎麽能看清楚眼前的東西,便草草接過碗,喝了一口湯。
那湯簡直就像個冰水混合物,自牙齒傳來的寒涼痛感令她的五官緊緊扭曲在一起,好大一會才緩過神來。
缺月不知為何,情緒較往常變得更加暴躁。
她怒氣沖沖的将碗重重摔在桌子上,對女妖怪吼道:“這龍抄手怎麽這麽涼,這麽半天了都沒有熱熱嗎?”
話落,缺月坐回椅子上,又是“咔咔”幾聲悶咳,這次缺月咳出了些許血液。
碧草見狀登時便慌了神,急急上去幫自家小姐擦拭着嘴角。嘴唇開開合合好幾次,似乎是想說些什麽,但最終仍是一字未吐。
缺月本欲再上前争論一番,冷不丁聽見頭上有人說:“此事不怪王婆婆,現在外面那麽幹燥,确實不宜用明火加熱飯食。咱們這邊一向比較忌諱這些。”
她猛地一擡頭。
這才發現不知何時,他的身旁多了位男人,白衣如履,身姿挺拔。
缺月看着男子琉璃般的淺眸子,在記憶中探尋了一圈,終究是不記得這個男人到底是誰。
“你是誰?”
“在下林安。”
男人淡淡微笑着說。
缺月:“……”
林安。
缺月想起碧草遞給她的那個小冊子,上面有提到父親為她定親之事。
想必,這男子就是她的未婚夫了。
見缺月盯着他看,男人道:“啊,此刻我在這裏是因為有些睡不着,出來走走,等雨一下我便馬上離開。若是小姐以後有事的話,可去林府尋我。”
缺月別開男人的目光,抓着上一個問題,“為何不宜使用明火?難不成,是因為怕把這裏燒着了嗎?”
“是,也不是。”
男子的聲音如春日流水,溫柔幹淨。
缺月鼻子一抽,心中暗道:故弄玄虛。
嘴上卻說:“願聞其詳。”
“咱們這裏百年前曾發生了一起巨大的火災,方圓百裏都被燒成灰燼。新任管事上任後,便命令禁止于幹燥的白日使用明火,甚至是出行都不可以。唯有陰雨天方可使用明火。”
男子耐心的解釋着。
“而且,距離上次下雨已經有些時候了,這個時候又無法使用明火,能弄來這些冷了的龍抄手也實在不易,還請……”
還請多體諒下人的不易。
男子揚起的手又壓下來,沉默。
漸漸地,缺月似乎感覺自己心頭怪異的感覺消散了,大腦似乎可以繼續運轉,有些記憶也開始慢慢恢複。
她想起自己是因為淨塵寺的壁畫,以及那尼姑的操縱,被強行帶到這個夢境之中。
她依稀記得,那壁畫上正好有一位女子面容悲戚的火燒府邸。莫非,這二者有什麽關聯?
缺月道:“你可知,百年前那場火災的發生,是何緣由?”
“好像是因為那女子的心上人。那女子于奴販子手中救下他,可他卻多次欺騙于她,還與她的表姐茍且。聽說那女子的精神有些問題,最後一把火燒了所有的東西了事。”
男人緩緩道。
缺月心中暗诽。
雖說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可上次的縱火也是百年前的事情了,此刻還如此限制用火,是否有些反應過激?
再談縱火之事,疑點頗多。
據男子所言,便是那女子因愛生恨,才放了一把大火。
可是缺月當時明明清楚地看見了壁畫上女子,其衣着不凡,金銀配飾遍布全身,而且那府邸一看就不是什麽小門小戶。
大戶人家的府邸通常是有家丁徹夜輪班守護,就算是再玩忽職守、開小差,那麽大的火勢,就算真的看不見,難道也聞不到味道嗎?
若是按照最後的結果倒推,那麽這場大火不但沒被家丁發現而撲滅,還愈加猖狂的毀掉了方圓百裏的所有建築。
退一萬步講,就算當事人的家中沒人發現,可方圓百裏的住戶,沒有一萬也得有八千,就沒有一個人能發現起了大火嗎?
而且因愛生恨這一點也說不通。
那女子心上人不是在女子府中為奴?
那她身為主子,想要處死一個奴隸,不是如捏死一只螞蟻一般簡單?
若女子是因愛生恨,那不應該火燒辜負她的人嗎,為何要連着自己一起燒死?
可是聯系起那壁畫,又開始自相矛盾。當事人那時面色悲戚,而正常情況下,幹了自己一直想幹的事,不是應該開心才對?
就算是臨時後悔了,那大可以去叫家丁趕緊滅火彌補。可那女子只是呆呆地望着火苗,一動不動,明顯還是矛盾的。
缺月沒等繼續思忖下去,那“女妖怪”便将龍抄手端到缺月面前,道:“小姐,您自行吃些吧。”
她此時的感受比剛下來的時候好了太多,耳聰目明,渾身舒爽,肚子裏傳來的饑餓感也煙消雲散。
看着那清湯寡水的龍抄手,以及濃稠黏膩的湯汁,缺月實在是提不起一絲食欲,将飯碗推到一邊,道:“我不吃了,你留着吃吧。”
女妖怪的眼神變得陰沉起來,整個白的如牆面的臉上添上了些許如屍斑一樣的烏青。
“為何不吃了,我都弄好了。豈不浪費?”
一聽這話,缺月不禁覺得渾身的汗毛都倒豎起來,整個人下意識的打了個寒顫。
女妖怪面無表情的看着缺月,雖然這張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但是仍冷的滲人。
身旁的男子看了看缺月,又看了看女妖怪,解圍道:“是不是不習慣在這裏吃,那去房中吃好了。”
說罷,又喚來碧草,“來,将飯食帶上。我看你家小姐也累了,讓她吃完便早早休息吧。”
缺月不知為何,心中十分抵觸這碗龍抄手。眼看着男子幫自己解圍,便順水推舟随着碧草回到了房中。
一踏入房門,她便随便找了個理由将碧草打發走,獨自一個人觀察着龍抄手。
她左看右看,除了賣相差了些,沒有什麽奇怪的地方。
她不信邪的又用筷子将抄手皮戳爛,裏面粉嫩的肉一看便知道是豬肉而已,也沒有任何異常。
缺月心中還是不安,有确認了一遍周圍沒人後,将龍抄手的湯汁倒在一旁的花盆中,龍抄手則是埋在花泥裏面。
就這麽一會功夫,缺月似乎又感覺到了渾身乏力,心口氣短。
她的腳下開始不穩,只聽“砰”的一聲,她一頭栽在床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