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懊悔

懊悔

十裏紅妝,迎親的馬車從街頭一直排到街尾,每一匹馬兒的頭上都系着一朵大紅花,卻絲毫不顯的俗氣。

公主府內,熱鬧的絲竹聲一刻也不曾停歇,粉紅色的花瓣在地上鋪了厚厚的一層,像是個地毯一樣布滿了公主府的每一個角落。

踏在柔軟的花瓣上,長公主問道:“這粉色的花瓣甚是好看,我卻未曾見過。這是什麽花的花瓣?”

何息蘭托着長公主的手,回道:“這是驸馬不知從何處帶來的新鮮品種,我們中原之地還沒有呢。聽他們說,好像是櫻花的花瓣。”

“櫻花?”長公主蹙眉道,“倒是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

“是的。聽說那櫻花樹也極其嬌貴,移植的難度也很大。可是驸馬爺卻在公主府種滿了櫻花樹,可見驸馬爺對公主真的很上心。”

何息蘭道。

有人能這般真心對待趙柔,她也放心了。

何息蘭因為還要忙別的事情,便先行離開片刻。而後長公主便在小厮的帶領下,于另一側坐下。

不多會,趙柔和那富商并肩過來了。

趙柔整個人看上去氣色好了很多,在富商身邊顯得小鳥依人,嬌豔欲滴。而那富商的容貌也不差,發絲微卷,眉眼立體的過分,似乎帶着些奔放的異域風情。

長公主一度以為是異族人士,在問過後才知道那人也是漢人,他叫作阮清明。

趙柔先是依照規矩,為長公主敬了酒。長公主這邊欣然飲下,到了趙柔那邊,長公主似乎看到她的目光閃過了一絲遲疑。

“怎麽了?”

長公主有些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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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柔的耳根多了些緋紅,她身旁的阮清明便擋在趙柔面前:“抱歉長公主殿下,公主她已經有孕了,實在不宜飲酒,不如此杯便由我替她喝下吧!”

長公主瞥了一眼趙柔的小腹,确實見到那微微隆起的幅度。

二人已經有了婚約,那麽提前做了這些事也不算越界。見這小兩口恩愛至此,長公主淡然一笑:“想不到,還挺護短。柔兒交給你,我也能放心了。”

長公主一直拉着趙柔交代了許多事宜,趙柔也是耐心傾聽着,絲毫沒有煩躁的神态。

太陽升的越來越高,大家的影子都被照的越來越短,最後只能看看在腳下形成一個圓形的陰影。

地面上,圓形的陰影一直在公主府內不斷移動。是何息蘭的影子。

自陸淮之被發配充軍後,何息蘭便自請調去了公主府任職,只是偶爾會回到長公主府中看看。

這三年裏,不知怎的,何息蘭頗受郾城公主看中,就連那雲兒都被何息蘭壓了一頭,敢怒不敢言。

南靖這裏有個規矩,便是婢女年過二十便可以在主子的允許下離開。

郾城公主趙柔在婚事定下之後,為公主府內所有婢女簽署了應允她們年紀到了便可離開的契約。

別人不知道實情,得知此消息都歡歡喜喜,但何息蘭明白,長公主如此行事,是因為要排除所有知道當年夜間發生的荒唐事的人。

雲兒在直到郾城公主要她走,她獨自在屋裏發了好大的脾氣。

對此,大家衆說紛纭,但是可信度最高的版本,便是她家中并無親人,若是離開了公主府,很難再生存下去。

就算是随便找個男人嫁了,可她這個年紀,也只能嫁給歪瓜裂棗。雲兒心比天高,自然不願。

就在她要離開公主府的前一日,她垂死掙紮一般,用最低劣的手段陷害何息蘭,妄圖在公主面前立功,進而留在公主府。

可何息蘭聰慧,被識破一切後,那雲兒生生挨了二十大板,毫不體面的離開了公主府。

是以,由于公主府內的下人少了一小半,再加上公主大婚,公主府內剩下的人都忙成了一團。

女的當男的使,男的當牲口使。

眼看着聖上的馬車到了以後,何息蘭才堪堪忙完手邊的事情,急急忙忙的跨入前廳。

見到那新郎的面龐,何息蘭登時愣在原地。

“這……”

何息蘭的意識驟然回到了三年前的那個黑漆漆的夜。

那一閃而過的人影和眼前的驸馬爺的面孔完美的重疊在一起。

——這中間,似乎還有何息蘭所不知道的事情。

其實這麽多年來,何息蘭在冷靜下來後已經對之前蓄意誣陷陸淮之的做法有了些懊悔。

她當時是真真切切看到和公主合歡的男子并非陸淮之,可當時她也是小孩子脾氣。秉持着得不到便毀掉的原則,她做了一件可謂傷天害理的事。

因此,她經常去附近的淨塵寺燒香拜佛,試圖洗去她曾經造下的孽。

三年的時間說長也長,說短也短,她甚至夜夜于噩夢中驚醒,從沒睡過一個好覺。

直到這一刻來臨,她的心又遭一重擊。

五雷轟頂般,她覺得自己的雙腿發軟,似乎要站不住了。

不知過了多久,何息蘭的意識才堪堪回籠。

何息蘭感受到有人拉了她一把。

猝不及防下,她險些摔倒在地,一頭撞在一個少年溫熱的懷抱內,令她有些頭暈目眩。

“幹什麽呢,方才你差點冒犯了聖上!”

一擡頭,便見到了一個耐力耐力的少年壓低了聲音對她說話,雖說話是責備,可語調溫柔,更多的是寵溺。

緩了好一會,何息蘭才反應過來眼前的少年是誰——此人名叫常燃,是去年才入公主府的新人。

見何息蘭的目光仍然呆滞,常燃伸出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嘿!幹什麽呢!”

何息蘭感覺心頭倏忽抽了一下,趕忙将眼神別開:“沒什麽,就是最近太忙,我有些累罷了。”

她說罷,常燃便在袖口裏摸索了一陣,拿出了個固體香膏遞給何息蘭。

“這是——?”何息蘭望着手中的香膏,眼睫顫了顫,又将香膏推了回去,“我平日不愛塗這些,你快拿回去吧。”

“想什麽呢你!”常燃又把東西推回去,将頭別到一邊,“首先呢,這個香膏不是普通的香膏,你把這個香膏塗在手腕上,晚上休息時有安神之效。其次呢……”

常燃的眼神逡巡了一圈,低聲說:“主要是還是有求于你。”

何息蘭:“……”

常燃露出那一口大白牙,就像是金毛犬一樣,乖張卻又有些狡黠。

他用肩膀挑了一下何息蘭的肩膀:“我好久沒摸過牌了,看在咱倆這關系,你就給我放個水呗。”

“我怎麽不知道你還喜歡玩牌?”

何息蘭乜了小厮一眼,默默又将香膏收了回去。

“你知道的嘛,之前雲兒在這,我也不敢。現在她走了,整個公主府你的話語權這麽大,找機會給我放放水呗。好姐姐,我還指望着你罩着我呢!”

“什麽時候?”

“啊?”

“你什麽時候去打牌?”

何息蘭白了常燃一眼。

常燃眨眨眼:“尚未想好,等我想好了,我提前給你稍信!”

何息蘭嗯了一聲,随意找了個理由便走開了。另一邊,進程已經接近了尾聲,趙柔和阮清明已經在外面敬酒,而陛下也在一炷香之後離開。

座椅上,就只剩下長公主一個人落寞的坐在那裏。她盯着手中的茶水,心中的苦澀更甚。

“淮之,我想你了。”

長公主潸然淚下,淚滴在茶水裏。

“我已經快忘了你長什麽樣子了,我想見見你。”

何息蘭的指甲蓋緊緊扣在血肉內,原地深呼吸了好幾次,終于鼓起勇氣走到長公主面前。

“長公主殿下,您認為陸淮之究竟是不是當年的兇手?”

“過去的事情了,提它做什麽。”長公主垂眸道,“我相信與否,又有何不同。再加上我不知道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麽,我也無法為他開脫。”

“若我說,我知道當年這件事的前因後果呢?”

何息蘭的眼眸堅韌,正色道。

長公主陡然擡起頭,何息蘭朝着她遞了個眼色。兩人來到一處地下無人的空地,吵鬧聲都被一邊的牆壁阻隔在外。

“你方才所言,可是真的?”

長公主一把按住何息蘭的肩膀,語速也無意識的加快了幾分。

何息蘭點點頭。

“當年,冒犯郾城公主的人,的确不是陸淮之,而是現在的驸馬爺,阮清明。”

“驸馬?怎麽可能?”

何息蘭正色道:“這是我親眼所見,絕無欺瞞。”

對面的長公主沉吟了片刻,冷哼一聲:“當年,你說你看到淮之侵犯柔兒的時候,你也是親眼所見。我怎知你又懷了什麽壞心思?”

何息蘭被戳到了痛處,默默垂下了頭。

“當然那事,确實是我不對。我那時年紀小,行事沖動,害了你,害了陸淮之……這一切的一切,是我抱歉。”

長公主已經不願看何息蘭。

“我就知道,陸淮之不是那樣的人。”長公主道,“你又何必道歉,若是道歉有用,可以讓時光倒流,還他清白嗎?”

頓了頓,長公主道:“陸淮之究竟是何處得罪了你,你居然這般污蔑他。”

何息蘭的眼角幾串淚珠落下,一時之間無從辯駁。

“很簡單,我愛他,他不愛我,他愛的人是你。我心生嫉妒,便……”

“你的一時沖動,要別人拿一聲清明來抵。”

長公主道。

話音未落,長公主感覺到一股深秋的涼意深入長公主的骨髓,令她的四肢百骸都為此劇烈震動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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