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坦白

坦白

想到這裏,長公主的身子連連趔趄了好幾下,好在及時扶住了牆面才勉強站穩。

太陽緩緩西落,将長公主的影子拉得好長。香甜的脂粉味開始出現在長公主的鼻尖上。

屋檐上挂着一排火紅的燈籠,将大地映照的一片火紅。兩個影子開始緩緩交疊在一起,拓出一圈圈淺淡的陰影。

何息蘭作了個揖:“公主。”

聞言,長公主倏地轉過身去。

只見趙柔的鳳冠已經去了,光禿禿的發髻顯得她如出水芙蓉般柔弱。她的臉上挂滿了淚珠,兩只眼睛通紅。

“方才……”你聽到什麽了。

還沒來得及問出口,趙柔便搶先一步鑽入了長公主的懷抱:“姑姑,我此次來,是特意向你認錯的。”

長公主也是一頭霧水,便靜靜聽着趙柔繼續說下去。

或許,還有什麽誤會呢?

她依然願意相信她。

趙柔離開了長公主溫熱的懷抱,轉而撲通一聲便跪倒在地。她輕輕拽着長公主的裙角,臉上籠着淡淡的霧氣:“姑姑,我覺得當年陸淮之被冤枉了。”

長公主的眼睫顫了顫。

“當年,月黑風高的,我心裏害怕,其實我當時并沒有看清楚兇手到底是誰。等我回過神後,眼前便只有個陸淮之,再加上何息蘭她說陸淮之是兇手,我便也沒多想。”

“這麽多年來,阮郎待我很好。閑暇之際,我便會想到這件事。後來便越想越不對勁,這才得出了這個結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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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公主近乎寵溺的揉了揉趙柔的頭發。

柔兒,你不知道,姑姑有多害怕你也是那樣自私自利的人。幸好,你不是。

你同何息蘭不一樣。

“此事不怪你,只怪當年膽敢冒犯你的那賊人。”長公主道,“不知何方賊人如此大膽,竟敢擅闖公主府。”

先前,長公主沒有找到任何相關的物證,她估計當時的事情應該只留下了人證。

可是公主被侵犯這種事,趙柔心裏也定然不舒坦,她也不想再去揭開趙柔心裏這道傷疤,因此,這事情便一直擱置。

現下,趙柔有了阮清明,那她便沒了這層顧慮。

長公主心裏的寒冰還是出現了些許裂痕,情意奔湧如涓涓細流,終于讓她看到了還陸淮之清白的希望。

一轉頭,何息蘭的一雙手有些顫抖,嘴唇都毫無血色。

“你怎麽了,怎麽抖得這麽厲害?是冷嗎?”

此人害了陸淮之,可木已成舟,她就算殺了何息蘭也沒有用。但她也做不到完全原諒何息蘭。

沉吟良久,何息蘭也一字未吐。

長公主輕輕解下自己的披風披在何息蘭的身上:“秋天涼,溫差大,要注意多穿些。”

“一會你去講當年知道此事的家仆全部喊來,多幾個人證,省的再冤枉了好人。”

見何息蘭的神色有些為難,長公主連連問了好幾遍,卻不見回應。

趙柔這邊道:“因為我大婚,想着府中之人操勞時間皆是不短,而且年紀也都不小了。恰好父皇下了新規,我便依照新規遣散他們了……”

“這……”

“姑姑,我知道,陸淮之當年被冤枉的那件事,我也脫不開責任。”趙柔的聲音哽咽了幾分,“可我真的很愛阮郎。雖然整個渝州城确實傳有關于我的流言蜚語,可是因為一直沒有實證,所以尚且可以當做謠言。可是姑姑若是找到了實證……”

“我……我便再難在阮郎面前擡起頭,我會被百姓的唾沫星淹死的。求姑姑三思。我承認,我遣散他們是有私心,可我是不想失去阮郎才出此下策。”

“但姑姑放心,陸淮之現在在趙将軍手下做事。阮郎同趙将軍有些關系,五年之後他就可惜恢複自由身了。而且,姑姑不是想見他嗎,阮郎剛好趁着此次大婚的機會請求趙将軍予陸淮之三日的自由身,趙将軍同意了。”

趙柔緊緊握住長公主的雙手,神色懇切。

長公主眨了眨眼,沉思了很久。

“可淮之的清白終究是沒了,他要被扣上罪人的帽子一輩子……”

趙柔精致的妝容已經被淚水沖刷的所剩無幾,厚重的妝容下她清麗的面龐露出來。

長公主心裏不禁閃過了一個念頭:人是會變的,不僅是外貌會變,心境也會變。

秋風陣陣吹過,粉紅色的花瓣從趙柔的耳畔掠過,清甜的香味有了些許甜膩。

終于,長公主做出了讓步。

“當年的事我可以不追究,可是淮之一定要清清白白的。”

說罷,只聽滋啦一聲,長公主便将自己的衣角撕下來了一塊,遞給二人:“你們把當年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寫下來就好。從此以後,我便不予追究。”

“謝姑姑體恤。”

“謝長公主。”

兩個人接過衣角,咬破手指寫下了一串串血紅色的文字。

趙柔的心中如釋重負,又恢複了滿面紅光。何息蘭的神色晦暗不明,讓人看不出喜怒哀樂。

只有長公主的神色越來越難看。

淮之,你說,我就這樣替你做了決定,你會怪我嗎?

天色逐漸暗了下來。

今夜無月,厚厚的雲層将月兒擋在身後,整個夜幕之上除了黑乎乎的雲,便是一片漆黑。

後來發生了什麽,長公主已經記不清楚了。

她只依稀記得自己好像問了句:“你方才說,将軍允了淮之三日自由身,那他現在身處何處?”

“他在清江村等你。”

-

長公主大步跨上駿馬,秋風在她的耳邊穿過,她的發絲高高揚起。似乎今夜該出現在夜幕之上的漫天繁星被揉碎了,塞在她的眼睛裏。

有那麽一瞬間,她覺得自己就像是個馳騁沙場的女将軍,馬上便要攻略下久攻不下的城池。

她的心口上好像有個東西一直在撓,令她抓耳撓腮。

好在清江村離公主府不算遠,哪怕長公主的騎術不精,她也只用了一個時辰便趕到了那裏。

她控制不住心中的洶湧澎湃。

清江村不大,一眼便能望得到頭。這裏的村民們倒是有雅興,竟在村子裏種滿了秋海棠,郁郁青青。

“蓉兒。”

熟悉的男聲回蕩在長公主的耳畔,她陡然生出了些不真實感。

她曾在夢中聽到過無數次這個聲音,可每次一睜眼,夢境都會毫不猶豫的帶走它。

長公主不敢輕易轉過身去。

她害怕,她怕一轉身,便連聲音也聽不到了。

忽的,她聞到了一股檀香味,近在咫尺。溫和的熱度貼着她發涼的手腳,長公主感受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良久,她才發現自己已經被人牢牢地抱在懷裏。他的下巴在長公主的頸窩蹭了幾下,就想是求摸頭的金毛一樣,貪婪的享受着片刻的美好。

“蓉兒,我回來了。”

終于,長公主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她回過神來,反客為主般的抱住陸淮之。

“我好想你。”

長公主的手覆在他的脊背上的時候,她感受到了一種硌手的感覺。

那觸感,就想是一具枯骨一般。

陸淮之本來就清瘦,這三年來,他有瘦了很多,已經是皮包骨了。

她緩緩松開了陸淮之,捧着他的臉。

長期的營養不良和風吹日曬,他的臉上起了很多小小的凸起,摸起來就像是砂紙一樣。

現在的他,又黑又黃,顴骨突出,同三年前的陸淮之簡直就是判若兩人,全然沒了那股斯文的帥氣。

可是長公主卻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他看着這張臉,好像怎麽看也看不夠。

“這麽多年,你受苦了。”

陸淮之的嘴角微微上揚,熟悉的那一口大白牙再次露出來,在黑夜中顯得更加白皙發亮。

“我不覺得苦,每次只要一想到你的臉,我就幹勁十足,什麽都顧不上了。”

陸淮之輕輕拉起長公主的手啄了一下:“還有兩年,我們就可以永遠在一起了。”

“等我,好嗎?”

陸淮之的眼睛亮亮的,卻像是個鈎子一般牢牢勾住了長公主。長公主紅了耳根,低聲道:“別說是兩年,哪怕是一輩子,我也願意同你在一處。”

秋風蕭瑟,長公主的發絲有了些許淩亂。陸淮之輕輕撥開長公主額間的碎發,低頭吻了下去。

這一夜,就在清江村的花海中,他們迎來了人生中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坦誠相見。

喘息聲中,長公主看到了陸淮之身上密密匝匝的傷痕,其中最顯眼的,便是胸口上那一道深深地、猙獰的傷疤。

她在傷疤上吻了很久。

往後餘生,她願意治療他所有的傷疤。

身上的、心裏的,她都願意。

……

翌日,小鳥叽叽喳喳的在樹林間唱着歌,好似在為他們的破鏡重圓歡呼着。

長公主覺得自己的身上似乎有了些許變化,陸淮之也是。

一夜之間,他們似乎都變得更加成熟了。

“去看日出嗎?”

陸淮之拉着長公主的手又吻了幾下。

“去。”

三日裏,他們一同去看了他們曾經約定了很久卻一直沒能看的日出,去瞅了名滿天下的藝人搞得皮影戲。

他們還去了姻緣廟求月老賜福。

兩個人虔誠的在月老神像面前祈禱,簽子在一聲脆響下落在他們面前。

可惜求來的簽子上寫着:情深緣淺,終将分離。

長公主氣的将簽子一把扔在地上連連踩了好幾腳:“這肯定不準,咱們走。”

說罷,長公主就氣沖沖的拉着人往外走。

陸淮之只是寵溺的看着氣急敗壞的趙蓉。

有那麽一瞬,陸淮之覺得自己和趙蓉已經是老夫老妻了。

“命運總是掌握在自己手裏的,神明的話聽聽便罷了,不要放在心上。”

“哼,這神不靈,以後不來這裏了。”長公主像個孩子一樣朝着月老扮了個鬼臉,“我們兩年後就會成親的,你且看着吧!”

陸淮之看着長公主的眼神,逐漸有些失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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